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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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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阴沉,象被淡墨均匀的洇染过,空气浮荡着雪意将来的气息。
林衡揉了把眼窝,狠狠吸一大口寒气才摇摇晃晃的坐下。用林家老太太的话来说这孙子就是个活猴托生的那是片刻也不得安生。可连续两个日夜目不交睫精力再怎么旺盛的猴子也会萎靡成堆稀泥。
不远处坐着他的难兄难弟。楼家少爷的眼眶黑得象被烟熏一样,正撑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向那个神采奕奕的大个子,暗自决心今晚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鼾声如雷的室友塞到后院马厩里去。
林衡趴在桌上将脸孔埋入肘弯,准备在下一位教师到来之前假寐片刻,虽然十分期望见到那个男人,但是今天明显不是武术课,所以表现得懒散倦怠也应无大碍。他正在半梦半醒间时,忽然有阵咯吱咯吱的响声传入耳内,最开始只是隐隐约约,自远而近开始逐渐清晰,让他的唇角不由自主的弯起。
这声音他很熟悉。故乡的冬日丛林里,常有松鼠在雪地上蹦蹦跳跳,脚趾留下一个一个小巧的足印。林衡有时会仰倒在地,倾听着那些细微的动静,它们轻到常人无法察觉,但却逃不开他敏锐无比的听觉。
演武堂也有松鼠吗?这个念头仅仅一瞬就被林衡排出脑海,不,那显然是人的脚步声。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更轻盈的步伐。
一,二,三,四……默数着渐渐靠近的脚步,林衡在来者进门的一刻扬起头,随即和其他四十九位同窗一样睁大双眼。
今日为他们上课的,竟是位女性老师。
燕国虽也是华夏之邦,风气却与他国迥异,并不看轻女子,官宦人家的小姐夫人出门打猎实属寻常,还曾流传过若干女扮男装进京赴考的美谈。不过即便如此燕军当中女性也极是罕见,到底诸事不便。迄今也只有程泉大帅的夫人方胜眉领五千娘子军驻扎凤凰关,不过军中皆传言那是程帅实在被夫人手执铜锏揍得抱头鼠窜才不得不含泪应承。可除了这位连皇帝听到名讳眉头都要跳上两跳的程氏夫人以外,又有什么将领敢领女兵?
众人正在惊愕,忽闻后方传来砰的一声响,都吃了一吓齐齐回头,只见一个黑大个摔得人仰马翻,硌在身下的圆凳险险散架,不是丁介却是何人?
那女子眼波流动,莞尔道:“小丁你怎么吓成这样,难不成这几年只长个子不长胆子?”
她已过了豆蔻华年,但依然清丽雅致如白梅,绯色细娟绾起的长发有两绺从鬓边垂落,黑色军服显得略旷了些,样式同禁军几无分别,只在双肩处绣出暗赭的辛夷花瓣。
丁介顾不上浑身疼痛忙不迭爬起来,低头道:“明,明副曹司,您好。”规矩的样子就像老鼠见了猫,看得众人讶然不已,全不知丁介正暗中叫苦。
程氏家风男卑女尊。他在程家长大,动辄陪着程泉父子仨人一起在院子里跪碎瓦,面对程夫人方胜眉就如过街老鼠。可方胜眉虽是性子暴烈,却在七年前与这位明姑娘因缘际会一见如故,其后数次相逢都是眉开言笑。而这位明姑娘也异于常人,虽言笑盈盈举止温柔,可每次都在丁介腹诽最盛之时适时瞟来一眼,虽是淡淡的却仿佛能洞彻内心,直令他毛骨悚然,时日久了,他便养成了看见这女子便腿肚子转筋的毛病,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演武堂相见,自己还要称她为老师,当真六神无主,这才一时老毛病发作当众出丑。
女子慢慢度入屋内,嘴角噙丝浅笑,一一扫过面前这群年轻军官。青年们和她视线交错,只觉暖意融融如空谷春水,不知如何,本来的满怀惊愕忽被拂散,心也蓦地温软下去。
这当中只有林衡除外。
他自这女子缓步而入时就恍惚察觉那女子双肩莹然璀璨,似有什么物事栖息其上,定睛细瞧却又不甚分明,只觉那两团光晕从肩到头将这女子笼住,这光芒并不陌生,涿上山林偶尔会出没一些强大的精魅,周身也有覆有这层光芒。他从小就与这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一同长大。这女子肩上的东西虽然难以看清,却毫无疑问就是“它们”。不过光晕明亮,全无恶意。
那女子和林衡眼神相撞,见他目光锐利如箭,只着落在自己肩头,不由心下大奇,深望他一眼才向众人笑道:“这堂课可轮到我了。在下司闻曹副曹司明芝兰。”
司闻曹三字一出口,饶是诸位训练有素的禁军也禁不住面上变色。
司闻曹本来不过是负责打探各国军情的所在,过去虽颇受重用却也不过是兵部一个分支而已。但前任司闻曹主司却是个胆大妄为的奇人,不仅将本司触角伸向列国,更在国内部下无数眼线。萧峻军中历练甚久养成一身武将习气,将这些监视将军们的探子统统看作令人烦心的爪牙,登基后本拟大力裁撤,只因几位老臣苦谏才不得不勉强按奈。正在此时塞上之战爆发,个中详情无人得知,只听说司闻曹在此次大捷中其功非小,旋即便有庆功宴上萧峻初次遇刺之事,当时情势凶险至极,若非该曹司突然出现并舍命相护,燕国必将失去它的新帝。然而这位李姓曹司终于以身殉职。
萧峻痛悔之下,将其被从前被自己束之高阁的诸多奏章搬出来秉烛夜读。数月后即将司闻曹从兵部划出独建一制,又大力调拨人手充实其中。诸将帅闻知此事无不心中凛然。因司闻曹中人素来神通广大偏又行事隐秘,朝廷上下听起名都有些惴惴,便是封疆大吏也不敢将其等闲视之,象此刻兵斋中这些年轻禁军更是只略晓得其现任曹司姓顾,余者全无所知。眼前这美貌女子忽自称司闻曹副曹司,实在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明芝兰见诸人神情各异,笑道:“你们这是什么样子,放宽心吧,只要我进了这个大门,便只是你们的明老师了。什么司闻曹先放过一旁。”
众学生都是一笑,心却还是放不下来,更有不少人暗中诧异司闻曹中人来演武堂能教什么,总不成是传授死间之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