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金乌(一) ...
-
我忽然感到有些窒息,水流像刀剑一般刺入我的口鼻,我连呛了两口气,仍然是不能呼吸。按理来说不应该呀,我自幼在水中长大,早已习惯波涛浪涌,为何此番会这样?浑身难受容不得我多想,窒息感让加快了上升的速度。从水里抬起头的那一瞬间,大股新鲜空气涌进来,头发上的水顺着脸颊流到嘴里,我打了个冷颤。
一切仿佛与五百多年前坠河的刹那重合,浑身疼痛、无力、遗憾、绝望,那股熟悉的窒息感在提醒我坠河前发生了什么——瓢泼大雨、漫天迷雾、叫喊、流血、厮杀……
突然,那个模糊的身影又出现了!
“这一次很凶险,你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我没有回答,他显得有些着急:“这次我不能跟你一起去,答应我,别让我担心。”
画面中的我甩开他的手,声音无情而冷漠:“你若当真关心我,就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那人一时语噎,欲言又止,然而不等我得到他的回答,砸到地面的痛感将我拉回了现实。
一个脑袋伸过来:“你还好吧?”
是大羿。
我挣扎着爬起来,除了摔到的地方有点疼以外,其他地方的疼痛顿时消失了,好像那一切只是我的幻觉。
“你怎么在这?”
大羿伸手将我拉起来:“我在等你。”
我被他吓得差点站不稳,等我干嘛?他不会以为我跟冯夷是一伙的,来帮他报仇的吧?那误会可就大了。我连连后退两步,颇有戒心地打量了他一番,那把射伤冯夷的弓已经背在了他背上,应当不是想跟我动手。
大羿张开手掌举到面前:“放心,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弥补之前的过错。”
破了结界伤我那事?说真的,若不是他打破结界,我一定什么都想不起来,记忆一团散沙,根本不知道要去做什么,多亏了他那一下,我才没有耽误正事。
“不用不用,反正我这逆鳞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你去追你妻子才是正经。”
说起嫦娥,他的神情有些落寞:“追不到了……”
他先是勾搭宓妃,现在又后悔没有好好对待妻子,我真是不想骂他,也没有时间跟他纠缠,我得赶紧找到办法恢复灵力,我要上天,我要去找那个人。但此刻岸上只有我们两个,若惹恼了他,我没有灵力,打不过他,实在不是个逞口舌之快的时候。
理智战胜了情感,我像模像样地安慰道:“不就是飞上天了嘛,不要紧,等我恢复了,上天去帮你找找不就好了。”
呵呵,等我恢复,你就等吧。
大羿好像看到了希望,抓住我胳膊:“当真?”
“当然,当然。”我不自然地扒下他的手,往前走去,“只是我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找到上天的办法,所以这事啊,急不得……”
大羿也着急:“我会想办法的。”
对啊,他也是天神,我上不了天,他可以啊!
我一激动地扳过他的肩:“你也是神,一定可以飞升,事不宜迟,咱们赶紧的!”说罢,我拉着他就要走,可转念一想觉得不对,若是他能上天,为何说找不到嫦娥?
果然,大羿一盆冷水泼下来:“我不会飞,不能上天。”
我不由得叹了口气,大羿啊大羿,你说你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天帝,这回没辙了吧。
想起嫦娥飞升之法,我破罐子破摔道:“要不,西王母那药,你去帮我也求几颗?”
“西王母的药本来是保凡人不死的,嫦娥把我那份也吃了,凡人的身体承受不住,这才飞升上天。好在那药没什么坏处,嫦娥不会死,但也不会因此成神。”大羿看穿了我的心思,“你本就是神,若想飞,这个法子是不成的。”
“哦。”我拿脚尖踢着石子,希望再次落了空。
大羿强打精神,对我道:“你是因为伤了逆鳞、失了灵力才导致不能飞的,若是你能恢复如初,还能和从前一样。”
“那可是逆鳞哎,哪是说恢复就能恢复的?”
大羿踌躇再三,小声道:“冯夷的心,便是那半片逆鳞所化。”
“你怎么知道?”
“师傅告诉我的,但她不肯说再多。”
那当然,若是西王母知道了我的身份,又明白我如今灵力尽失,为保安全,肯定不会透露太多。
大羿又道:“我探过了,他的精气与你的一模一样,且他在你沉睡之时守护你、不能伤你,皆因为这半片逆鳞。”
“他说他是渡河的时候被掉下来的我拍死在河里的。”
“这就能说得通了,你掉下来的时候,半片逆鳞刚好掉他身上,保了他的灵魂不散,先神才能度他精气、助他塑成精魂成神。”
“竟是这样……”方才大羿说,冯夷和我的精气一模一样,据我所知,先神的精气各不相同,哪怕是再相近,也会有细微差别,只有先神以自身精气度化的神才会与他有一模一样的精气,除此之外就只能有一种情况……
冯夷不可能是我的度化的,难道我同那人的关系竟是——夫妻?!
大羿见我不言语,以为我在打算着杀了冯夷剖心取逆鳞以恢复灵力,看我的目光有点儿古怪。
“其实,或许,还能有别的办法……”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顺着他的话拉回自己的胡思乱想,胡乱应答着:“你说。”
或许这个法子真的很难,大羿的眉头越拧越紧,十指交叠在一起来回摩擦着,许久才缓缓道:“金乌司日,从东边的扶桑升天,直至西边的蒙谷,每日要在天上走一遭,若是能……”
“若是能搭上金乌的便车,咱们也就能上天了!”我迫不及待地接上他的话。
大羿手指一松:“可是……”
可是他杀了金乌的九个兄长。
当年虽然是天帝的九个儿子作恶在先,大羿也是为了人界万物生灵,但他们毕竟与金乌是血亲,如今怎么肯帮仇人的忙?只怕他刚到金乌面前,就是一顿好打——还是不好还手的那种。
但是我跟金乌没仇。且如冯夷所说,金乌是天帝的儿子,如果能找到金乌,就能找到天帝,他一定知道冯夷成神之事,我甚至怀疑他跟我有关系。总之,他对我来说很重要。大羿的主意不错,这一趟我一定要去。
“劳驾你给指下路,我自己去吧。”
“不行!”大羿脱口而出。
“为什么?”难道他是怀疑我上天以后一走了之,不帮他找嫦娥了吗?
见他神情凝重,眉头都快打结了,他还没给我指路呢,这个时候可不好惹他,我赶紧安抚:“你放心,我回去以后一定记得帮你找人,你可以先给我描述一下嫦娥的模样……”
“不是这个原因……这事是我不好,不该拖累你的,你不要怪我。”大羿这话前言不搭后语,他和金乌的关系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管上天就是了,压根没想着去掺和他们的仇怨。
大羿顿了顿,跟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抬眼望向我:“嫦娥到了天上,我担心天帝会因为我的缘故难为她,我想找天帝求个情,就算金乌打我我也认了。”
一向倔强的勇士大羿,此番居然打算低头服软,真是有点不可思议。
“好吧好吧,一起去。”我只关心上天之事,既然他都不怕面见仇家,我又凭什么阻拦呢?
金乌的居所在最东边的炀谷,是天界与人界的交汇处。为了节省时间,大羿使用灵力驱车,我只觉得周围的景色闪得飞快,若不是车窗封得严,我只怕要被甩出去。
我一手扶着车沿,看到大羿为了防止车速太快误伤,以灵力驱散了附近的飞禽走兽,同时又不断地辟出平整的路面,觉得很奇怪:“你的灵力应该很高,为何不会飞?”
车速忽然慢了一点,他眼睛一垂:“天帝命我守卫人界。”
我身体往前一仰,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不是灵力不够,而是天帝不让他上天,估计是怕见了他会想起儿子们,更怕自己会忍不住杀了他。
我果断地结束了这个话题,车驾的速度逐渐加快,复又平稳下来。
“你,你知道你的逆鳞是怎么伤的吗?”大羿有点迟疑,唯恐这话提起我不好的回忆似的。
“被人刺的。”话一出口我自己先觉出了敷衍,不然还能是我自己拔的吗?
“我跟人打了一架,他们人太多,我……咳咳……”我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发现他似乎听得格外用心,或许只是出于礼貌吧,但在别人面前承认自己的失败有些难堪,尤其是先神的尊严在那里,尽管他不知道,我还是不想表现得那么弱,于是避开他的目光,“不过我们最后赢了。”
“只要结果得偿所愿,付出再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你说什么?”我一下没反应过来他是否在同我说话。
大羿转向我:“哦,我的意思是,我们这种打打杀杀的人,受伤是难免的,习惯就好了。
鸿蒙时期,先神们分司各类职务,本来是想着天地初开,统共就我们几个,也没有什么好争斗的,这一项倒是个闲职,众人见我好玩,便让我司战。没想到后来分出天界和人界,争斗逐渐增多,我却成了天上地下最忙的一个。一开始,两个人扯皮斗嘴也叫我去调和,于是我从拉小架开始,逐渐练就了一身打架的本领,群架或是单挑都能上。再后来,整日斗得不可开交的共工和祝融扰烦了天界众人,伏羲便叫我去拉架。他们斗了几千年,法子多得数不胜数,我以一挑二,不得不与他们斗智斗勇,常常是心疲力竭,但灵力增长得异常快,司战的本事也越来越好。因为如此,伏羲女娲他们都信我,尽管后来多了很多天神,只要有战斗,我还是第一个出去的。
大羿说的没错,架打得多,受伤肯定也多,于这一点上,战士体会略同。
“能将你打伤,对手一定很厉害吧?”
“一般般吧,主要是他们的招数我之前没见过,一时失察。”我很不要脸地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大羿好像看穿了,忽然笑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忽然闭嘴不言。
等等,他什么意思?能将我打伤?他知道我很厉害吗?难道他知道我是谁?
“你怎么……”
“到了。”我话音未落,车驾慢慢停了,大羿打开门走下去,没有听到我说话。
我们正在一处山崖上,按时间推算,这回应当是半夜,但山崖底下很亮,大羿走到崖边,循着那亮光看去。我还在想方才那个问题,走到他身边正准备问个究竟,可好奇心有时候就是那么不讲道理地出来捣乱,我只是顺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立马如同被天雷轰炸了一般,杵在那里不敢动了。
崖底是一个大池子——有个家伙在洗澡!
我原以为金乌是一只三足黑鸟,却没想到化作人形的黑鸟一点都不黑,甚至白得有些过分!他背对着我们,头发垂在一旁,清晰可见地从脖子到腰线、从后背到胳膊,白嫩得简直不像话。若不是他们都说这是天帝的儿子,我一定会觉得这个是天帝的女儿!我不自觉地伸出自己的胳膊看了看,两相比较一番,默默地把袖子卷上、袖口扎紧。
“你……”
“嘘。”大羿将我拉到一边,悄声道,“看到了吧,他就是金乌,我再过去就不方便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我瞪大了眼睛,指了指大羿,又指了指自己,最后指了指金乌——他在沐浴啊!你过去不方便,我过去就方便吗?!
我故作正经地别过头去:“其实你过去也没什么的,看他的样子,一定打不过你……”
话音未落,我又不由自主地去看金乌。只见他一甩头,水珠顺着肩膀滴落,他微微侧了点身,腰间的线条紧绷,露出好看的弧度,他伸手将头发拢到一起,抬起的胳膊上清晰可见肌肉,一点都不瘦弱。
好吧,可能得过几招。
大羿表情很严肃,一本正经地道:“这里是咸池,是金乌的地盘,他沐浴过后便要去司日,再不快些可就赶不上了。”
“……你确定,我就这么过去?”
说话间,崖底传上来的光亮越来越大,大羿有些着急:“他快洗完了。”
这样的事吧,确实有些难为情,我有点忸怩:“就不能等他洗完了穿好衣服,我再去吗?”
事实证明,不能。
待我做好思想准备,准备下去找金乌之时,他已经离开咸池——升天了!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大羿叹了一句:“只能等明日了。”
左右等着也无事,我想找大羿继续之前的话题,但他好像不大想搭理我,一个人闭眼坐在一旁,或许是因为我错过了这次机会,他生气了吧?我也不是个喜欢自讨没趣的人,于是老老实实窝在一旁打盹。赶路许久,真是有些困,还没来得及摆出一个较为舒适的姿势,我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