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乔家堂会这事儿总算是过去了,但是文承许回来就病倒了。在乔府受了惊有动了气,本就有旧疾,刚开始是咳嗽不止,后来天气更冷了一些渐渐地居然见了血。
燕南秋知道文承许是因为自己才变成这样的,想不到别的法子,每天早起半个时辰吊嗓子,晚上提前下功走街窜巷地寻医问药,常常子时才回。
晚上比白日里更冷了,燕南秋把自己裹得跟个球儿似的,风里夹着雪吹得眼睛都睁不开。听说城西的老街里住着一位专治肺病的江南郎中,不知道能不能请过来师父瞧病。
肺病搞不好有传染性,很多大夫都不愿治。燕南秋擅自做主从柜上拿了一锭银子,再加上自己攒下的几两碎银,求爷爷告奶奶的就差给江南郎中跪下了。
但是郎中也要养家,看见这么大一锭银子摆在眼前,想了想收拾东西冒着雪跟燕南秋去了文家班。
常豫庭不知道燕南秋天天晚上跑哪儿去了,他下功晚一些,常常回到房间就见不到人了,等燕南秋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大家都睡了他也就不便再开口问。这回常豫庭就一直在门口等着,非要逮着燕南秋问个清楚。
燕南秋领着江南郎中走在面,远远就看见常豫庭的身影了,没打算多说,只是轻轻推开他让郎中先进去。
等郎中给文承许瞧上了病,常豫庭才把人拉到一边问道:“你这一天天起早贪黑的就是找郎中去了?”
燕南秋点点头。
“大晚上的多冷啊,你看你一脸的冰碴儿。”常豫庭用自己的手给他捂住脸,“明儿该疼了。”
“我不能没心没肺,师叔是为了给我解围,我明白的。”燕南秋轻轻咬了一口常豫庭的手腕,“你去伺候师叔吧,我给郎中先生沏一杯茶。”
江南郎中开了药,燕南秋又临夜跑出去一家家寻还开着门的药铺,抓好了药回来就开始熬。到了半夜实在困得不行,差点直接睡倒在炉子旁边。
常豫庭把他捞到自己身上,抱回了炕上。
吊嗓子是每天的早功,燕南秋每天比别人早起半个时辰。等大家伙儿开始吊嗓的时候他已经开嗓了,咿咿呀呀地开始念唱词,常豫庭来了兴致也要跟他对上几句。
不多几日文承许的身子好了不少,紧接着就给燕南秋在漓月园挂上了牌。
以前没有人注意漓月园的昆曲场子,多一个角儿少一个角儿也没人在乎。但是这次燕南秋的牌子一挂出去,就听闻乔家包了场,还免费请人看。
“常老板,你们班子原来藏了个妙人儿,怎么不早一点让他露面儿呢?”漓月园的老板姓陈,认识的都称呼一声陈二。
“今儿是我师弟头场,还要陈老板多照顾。”
“哎哟,您客气。”陈二笑眯了眼。
虽说燕南秋是头场,但是半个月前乔家的堂会上那么一闹,燕南秋这个名字在昆曲戏迷里头也算是有了点名气。今天正好有大头请客听戏,漓月园不大的地方竟然塞得满当当的人。
都是冲着燕南秋来的,陈二当然知道。若是今天公开露面成了,以后就是角儿了,先伺候着总是没错的。前后台忙活着,端茶送水捏肩捶腿的,偏偏不讨燕南秋欢心。
来客们都等着瞧燕南秋的头场,又只排了一折游园惊梦,还是倒二。前边几出平平然,有的人等得不耐烦了,但是乔老爷一动不动安坐在位子上,这也就不好拂了面子。
终于等到了游园惊梦,弦师调门一拉起来就足够说明将唱之人嗓子有多亮。杜丽娘娇娇媚媚地一挑帘儿,将将开口第一嗓就惊了众人。直到乔老爷带头叫了一声好,大伙儿才反应过来,叫好声一片盖过一片。
陈二在后台乐开了花,他死都想不到从文家班还能捧出一个角儿来,多一个角儿他就能多一个借口跟班主抬园子的场地价。
“乔老爷送燕南秋花篮两个——”
“乔老爷送燕南秋珠宝一托——”
明眼人都看得出乔老爷这是要捧燕南秋一人,他财大气粗,没人敢抢了这场捧角儿的风头。等接下来的几场就不一样了,只要是挂了燕南秋的牌儿,漓月园少有空座。没有了乔仲池还有马仲池刘仲池,即便不为燕南秋也想看看常豫庭,戏迷都争着抢着坐第一排,就为了等角儿亮相起一个正尖儿。
熬过了倒仓嗓子还能如此清丽婉柔实属难得,燕南秋本就是南方人,唱的正经八百的昆腔,吴侬细语地听得人骨头都酥了。到漓月园来听戏的除了真正好昆腔这一口的,还有不少凑热闹的,京城许久没出现这么好的昆班了,还有个初登台露脸儿的乾旦。
台下有一个小公子场场必到,穿得轻裘缓带的,帽沿镶的是南洋金珠。他不跟着瞎起哄也不送赏,只是按时来定时走,期间跟着摇头晃脑地哼着。这个小公子生得俊俏,有那么几次燕南秋就记住他了。
“那位公子今儿也来了。”燕南秋卸了油彩靠在常豫庭背上,“桃花扇他也会唱,定是个懂戏的,下次我想请他进后台来说说话,行么?庭哥哥?”
“瞎胡闹!”常豫庭转过身来扶着他,“后台是谁都能进的麽?你知道那是谁?别乱招惹那些公子哥儿。”
“这底下的人,还有那个乔老爷,都是一群疯子,什么也不懂,就知道咿呀。”燕南秋泄了气一般,“要是师父还在,他见着我这般,定会高兴的。”
文家班原本不是这个名字,班主也不是文承许,是后来受陆承言所托,文承许把他手上的班子接过来,一行几十号人的吃喝就这么压在了身上。
燕南秋三岁被陆承言从渝西桥头拾回戏班子,那时候承福班还挺大,光是场面就有十几号人。但是都是大老爷们,来了个奶娃娃都新鲜得不得了,来回都爱逗个乐子。陆承言也是乾旦出身,燕南秋就跟在他身边开始一点一点地学戏。
那些年头这是真的苦,早功晚功地熬着,眼睛一睁就开始练功,有时到了子时才得歇息。被打被骂都成了家常便饭,更有甚者,燕南秋使性子故意背错唱词,陆承言气得一脚将他踢到满是冰碴子的浅水湾中。
再长大了几岁,终于算是练成了,扮上相也是活脱脱一个美娇娘,音容相貌都与陆承言如出一模。
承福班有过不少的乾旦,都是陆承言一人带出来的徒弟,从来没有谁让他这么宝贵过。燕南秋是他的关门弟子,也是最得意的一个徒弟。陆承言逢人就夸“我们秋儿真是天生的戏胚子!”,喜爱之心溢于言表。
但是陆承言始终没提出师一事。
十岁那年燕南秋的嗓子不行了,他的倒仓似乎比一般人更早一些,声音又沙又哑,谁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挨得过。陆承言也是那年走的,临终前陆承言一再嘱咐文承许,一定要帮燕南秋熬过这两三年。
“别赶他走,我是知道的……再等等,他受住了这个苦,必定成角儿。”
许是陆承言在天之灵庇佑,燕南秋还真应验了他的话,只是可惜了陆承言没见着这一天。
“陆师父看着呢,他都知道的。”常豫庭捏捏他的脸。
陈二在门口敲敲门,“两位老板,有人送花——燕老板要不要出去迎一下?”
“叫什么燕老板?叫我先生,老板老板好俗气的。”燕南秋白了陈二一眼,转头对常豫庭道:“庭哥哥,我可不想让那些人见着我没上妆的脸儿。”
“好了好了,我给你回掉。”常豫庭摆摆手,示意陈二一起离开燕南秋的房间。
文家班的名气出来了,堂会帖子一个接着一个,但是文承许都不愿接。谁都知道唱堂会不比小戏园子舒服,人家点什么就得唱什么,唱得好了有赏,唱得不好指不定出啥事儿。
“又是乔家的帖子。”
常豫庭摇摇头:“乔家那都是吃人的地儿。”
“大家伙儿都请的大年初一的堂会,乔家特意传话只请了我们一家帖子。”文承许愁得头发都白了,“这是摆明了不去也得去。”
“那也得问问秋儿的意思,他要是不愿意去,我也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