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韵雪》以茶

4、第三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时严鹏做事一向雷厉风行。着手开始调查蔚蓝雪的背景，派人密切监视她的行踪双轨并行。跟踪的结果乏味可陈，她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去医院，最后总是踏着星月琪光回到家。蔚蓝雪做梦也想不到她还会再次来到汐阑梦苑，而且是主动登门。

　　上次回去以后一连几天她都觉得很奇怪。往常每日必登门的债主们无端端凭空消失了。清早没咚咚地来敲她的门，她怀着忐忑的心去上班，一路上左顾右盼，确实没人从哪个路口跳出来向她讨债。一整天她都寻思那些凶神恶煞们是不是改成晚间行动了？可当她工作完身心疲惫地回到家，家里依然空荡荡，她甚至疑心是不是自己眼花，于是又特地揉揉眼睛扫瞄向徒有四壁的家（凡是值钱的东西都被抬走抵债了）确实没人，她才放了心，放心之余却又更添了一分担心。庙终究跑不掉，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债主们迟早还会找上门，她心若明镜。

　　果不其然，某天一早，八位债权人齐集蔚蓝雪家。她不得不擦亮眼睛对他们另眼相看，仿佛几日不见他们倒成了杨白劳似的，低首下心对她恭恭敬敬。为首的鸟面鹄形的运输公司经理蔡运生诞着脸向她陪笑：“以往我们多有不到之处还望蔚小姐大人不计小人过，都是我们糊涂有眼无珠，怠慢了你啊！”蔚蓝雪听得懵里懵懂。“我爸欠的债……”她想说所欠债务她会一点一点慢慢还上的。“那都一笔勾销了。”蔡运生笑不离脸，点头哈腰道。其余几位债权人也跟着应声附和：是啊是啊。“一笔…勾销？”蔚蓝雪睁圆了眼睛瞅他们，她没听错吧。“是啊，原来你和时董事长是亲戚啊，怎么不早说呢。嗨！都怪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你可千万别跟我们一般见识啊。”“等等，你说…什么？哪个时董事长？”蔚蓝雪听得云里雾里。等蔡运生添油加醋地解释清楚，明白过来的她惊呆了，“堂堂的地产界大亨怎么会帮我还债？”耳畔蔡运生的声音还在聒噪，像绿头蝇似的嗡嗡叫，什么请她在时董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啦，日后还要仰仗她关照啦，有什么大凡小事他定会效犬马之劳在所不辞啦云云……

　　好不容易他们走了以后，耳根清静的蔚蓝雪坐到玄关外的台阶上百思不得其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清楚家里欠的债不是一笔小数目。“难道因为送我这条项链的人是他的妻弟？”蔚蓝雪觉得只有这一种可能性。再者她不能坦然接受这番慷慨相助。她有自己做人的原则，其中一条就是无功不受禄。‘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慽慽’这样的道理她是明白的。她打定主意择日到汐阑梦苑登门拜访。一来陈明谢意，更重要的是要表明自己的态度——权当那笔钱是自己借的，日后一定还清。

　　两天以后她来到汐阑梦苑。揿了一遍门铃，没人应。正欲按第二遍，这时她发现白雪公主朝面前的镂空雕花铁门活泼泼地跑了过来。她惊喜地叫它名字，白雪公主眨巴着绿莹莹的眼睛喵喵地答应，他们就仿佛老朋友见面一般亲密。此时正值薄暮时分，夕阳灿烂的余晖给整座别墅镀上了一层金锡，没有一处不散发着奢华的辉煌。蔚蓝雪和白雪公主安然享受着彼此间的脉脉温情。蔚蓝雪轻柔地问它，最近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再去那个小公园玩耍？白雪公主通人性似地冲她眨眨眼睛，于是她就明白了，笑着点点头。

　　欢娱间主人的梅德赛斯朝这边驶来，在蔚蓝雪身后戛然而止。蔚蓝雪回转身敛住笑容。时严鹏下了车，依然一副傲人姿态，头微微昂起以睥睨一切的目光看她。她会来在他意料之中，他丝毫不觉奇怪。“您好。”蔚蓝雪轻轻额首，礼貌的同他打招呼。“嗯。”时严鹏以鼻音一哼，“进去吧。”说完他走在前面，不知什么时候女佣已经打开了门，立在门边恭迎主人。蔚蓝雪跟在后面进去了，白雪公主寸步不离地紧随她左右，在她脚边绕来绕去。她爱怜地抱起它，一并走了进去。

　　进入客厅，“它似乎很喜欢你，”时严鹏望了一眼妻子生前的宠物表情冷漠的说道。他永远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尊容。“也许因为我们同是女性。”为了使气氛不那么僵凝，蔚蓝雪俏皮地答道，即便如此也没能博得对方一笑。其实她应该感到庆幸了，若在平时有谁说出这样的话必遭致时严鹏斥责，他历来不喜欢听俏皮话，幽默风趣的言辞在他这儿得不到待见。他认为诙谐是一种轻浮的表征，他素喜庄重。随着他一声吩咐，女佣张嫂端来薄荷绿茶饮。正是上次打翻茶杯的那位女佣。因为前次的事，张嫂为她上茶时特地眼含感激地朝她笑了笑。蔚蓝雪回以浅笑。一口令人心神怡悦的薄荷茶香味滑入喉沁入胃以后，她抬起头俨然看向时严鹏，郑重地道谢：“谢谢你解囊相助。但我不能平白无故接受你的好意。”时严鹏拧眉审视她，她是傻瓜吗？连天上掉馅饼都不捡。“你不能接受的事已经成了事实。”他傲慢地告诉她，他倒要看看她还能怎么办。“既定事实我无法改变，但我会把这笔钱如数还给你的。”蔚蓝雪眼神坚定，语气肯确。“有骨气！”时严鹏大赞一声，“二十万你打算怎么还？”他盯向她一脸研究的表情，目光流露出显而易见的讥刺。“用我挣的工资一点一点地还。古有愚公移山，只要坚持不懈，蚍蜉也能撼动大树。我是一定会把这笔钱悉数还清的，请你不必担心，也无须质疑。”蔚蓝雪不卑不亢地作答。“好一个蚍蜉撼大树！”时严鹏哈哈一笑，“是啊，蝼蚁之力尚有可谓，”他朝神情倔犟的蔚蓝雪略一点头，正色道：“既然你这么想还钱，我就指你一条捷径。”蔚蓝雪询问地看他，眼神明澈。“汐阑梦苑正缺少一名主厨，如果你想尽快还清欠我的钱，那从明天开始你不妨来试试？”时严鹏的话极具挑衅意味，旨在勾起蔚蓝雪不服软的倔劲。“这份工作月薪是伍仟，另外你再为我处理一些信件回函，照此算来，三年零四个月你就可以还清所有欠我的债了。”“只要三年零四个月。”蔚蓝雪心动了。她目前的工作薪水只有两仟伍，还清债的时间将会多上一倍。现在依时严鹏提出的条件可以节省一半时间，这是多大的诱惑呀！

　　“除了负责您的一日三餐以及回复信函以外，其余的事我一律不做。”想了一想，她申明在先。“千万别以为这是份轻松的工作，”时严鹏提前敲她警钟，“在你之前我已经辞退了十二名自诩烹饪高手的厨师。我辞退他们的理由只有一个：饭菜不合我味口，难以下咽。我要的是色、香、味、形俱全的可口菜肴。简单一点说，就是入口的食物要让我有一种享受的感觉，感觉到进餐的乐趣。生活是一门艺术。我记得有一位戏剧家曾经专门研究过生活的乐趣，其中就有烹调的艺术，并且还为此著书立说。你知道他是谁吗？”他不无刁难地看蔚蓝雪。“李笠翁。”时严鹏点头。”“我想您日常生活中缺少的正是乐趣。”蔚蓝雪坦率直言“我的生活不容你插嘴。守好你的本分。”时严鹏严厉地警告。蔚蓝雪噤若寒蝉。隔了数妙她说：“我会尽心工作，用食物跟您对话的。”“拭目以待。一旦你做得糟糕，无须我多言你立刻走人。”时严鹏毫不留情的说。蔚蓝雪清醒地意识到汐阑梦苑的饭不好做，时严鹏更不好相处，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就像沙砾硌人心。但既以接下这份工作，她想惟有全力以赴。

　　离开时张嫂送她出花园铁门。走到门口，张嫂拉住她谆谆善言相告：“先生不喜欢食物过甜，也不喜欢饭菜多盐。他喜欢菜的味道清淡、甘冽。饭要煮得不软不硬，恰到好处，自然原味的糯香稻米是他最钟意的。”“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对我太有用了。”蔚蓝雪报以感激的笑。“你也帮过我，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嘛。”张嫂也笑了。她是个三十六七岁微胖质朴的女人。相视一笑间蔚蓝雪的心情变得愉快起来。刚才的种种不舒坦随着两人之间友好的一笑烟消云散了。

　　回到家，晚上她边收拾行李边琢磨明天早餐的内容。“芝麻芹菜段，奶酪香芋包，鸽蛋银耳粥，苹果蕃茄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