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恶》乱鸯

4、4章

　　此刻时间已经是早上六点多，罗晴换了身衣服，联系了司机徐辉，直接离开了江宅。
　　“去仓库。”坐进车里，罗晴没再说多余的话。
　　徐辉与她出行的时向来不会多嘴闲聊，车里安静的过了头，让一夜没睡的罗晴精神难免有些懈怠，她抱着胳膊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不久便睡了过去。
　　她梦到了很久以前，第一次遇见江翎的时候。
　　两人第一次见面，正是在江翎口中那个让她厌恶至极的垃圾场。
　　那时的罗晴已经能熟练运用异能，只要不主动在D区那几个硬茬子的地盘上惹麻烦，她可以凭心情逛遍D区的各个角落。
　　罗晴经常会到D区与C区的交界处，爬到一个最高的废弃建筑上盘腿坐下，远远向C区眺望，宽阔的分界线，仿佛划定了天堂与地狱的距离。
　　虽然没去过，但罗晴知道那里才是人生活的地方。
　　生长在阴暗里的生物畏惧光，却也总是被光吸引。然而D区的老鼠都知道这条界限是绝对不允许跨越的，因为越界的家伙结果无一例外全部被碾死了。
　　那一天，罗晴依旧是坐在她经常光顾的废弃建筑上，目睹了一个女孩被遗弃在D区的一幕。
　　那男人粗暴的将她从车上扯了下来，然后一刻不停的离开了，像是有什么脏东西在背后追着一样。
　　被丢下的女孩低着头，安静的跪坐在地上，她披在身上的白色外衣是残破的，炽烈的阳光下，照的她身上那抹白色有些刺眼，罗晴躲在废墟的阴影下直勾勾的盯着对方，莫名想起了舒然给她讲过的故事中的天使。
　　那女孩就像是被撕碎了翅膀的天使。
　　过了一会，她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却没有像罗晴预想的那样转身去追逐那辆早已没了踪影的车子，她甚至连头都没回，抱着自己的一条手臂，一瘸一拐的孤身步入这片绝望之地。
　　罗晴站在废墟的阴影下，居高临下的凝视着那抹脆弱的身影。
　　她与江翎就在那一天这样相遇了，但江翎并不知道。
　　那时的江翎也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稚嫩的脸上几道擦伤渗着血，她面无表情的拖着残破的身躯在废墟中行走，并不知道此时周围有无数双贪婪的眼睛，正从阴暗的角落里窥视着她。
　　不远处的角落里，罗晴抬脚踩在靠在残壁上刚刚咽气的男人胸口，利落的拔出自己刚捅进去的锈迹斑斑的半截砍刀，她一甩刀上沾着的血，不再看这具呲目欲裂的尸体，转身离开时用异能隐去了身形。
　　江翎从交界处走进D区到现在，罗晴一直用异能徘徊在附近，已经不知道杀了多少蠢蠢欲动的老鼠。
　　虽然罗晴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但如果放任不管的话，对方可能不过半天就会被这里的老鼠们生吞活剥了吧。
　　罗晴走在废墟的阴影下，隔着很远的距离与那个独行于阳光下，却伤痕累累、步履维艰的身影缓慢同行。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天，在寂静的深夜，江翎终于挺不住了，倒在了废墟的碎石上。
　　只会在附近徘徊的罗晴第一次靠近了她。江翎微微合着眼，唇色苍白，呼吸起伏微弱的几乎要看不出来，罗晴观察了一会，走过去解除了异能。
　　披着破斗篷的瘦小身影被头顶的月光投到江翎的脸上，她倏地睁开眼，死死瞪着突然出现的人。
　　一只脚刚踏上面前断裂石墩的罗晴顿了顿，她还以为对方要死了，没想到还这么有精神。
　　她的脸藏在斗篷下，江翎那双充满了警惕与敌意的眸子对视，明明是那么漂亮的眼睛，却如此凶狠。
　　沉默片刻，罗晴对她说道：“我不会杀你。”
　　江翎没有说话，依旧沉默的瞪着她。
　　罗晴从口袋里摸出了之前从别人那抢来的两块巧克力。据说这是从C区来的高档货，她还没尝过是什么味道，说实话不是很想给出去，甚至她都没舍得把这好东西分给舒然一块。
　　罗晴手指摩挲着巧克力光滑的外包装，下意识揉捏了两下。
　　但她一直跟在江翎身边，很清楚对方没吃过任何东西，估计已经到极限了。经过一番纠结，最终罗晴还是忍痛割爱，将两块巧克力扔到了江翎面前。
　　江翎似乎被她突然的举动惊了一下，微微躬起身体，下意识收拢四肢，像是只炸毛的小猫。
　　“吃吧。”罗晴不在乎对方的反应，抬手将头上的帽子拉的低了一些，挡住自己的视线，怕再看那两块巧克力，她会忍不住捡回来，索性转过身，背对着江翎说道：“别死了，活得久一点。”
　　江翎这才看清她丢过来的是什么东西，眼睛愕然的微微睁大了一些，随后又皱起眉，冷冷的瞪着那个瘦小的背影：“你是谁？”
　　她已经很久没开口说过话了，这两天更是滴水未进，声音哑的厉害，却不难听出语气中的愠怒，仿佛是受到了什么冒犯一样。
　　然而罗晴却没有回答江翎的话，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那个凸起的碎石堆上。
　　“站住！死矮子，你别走！”
　　江翎死死盯着那个背影，手指扣进身下的碎石里，费力支起的胳膊，但过度虚弱的身体已经让她无法再爬起来。
　　她垂着脑袋，始终倔强的维持着那个想要爬起来的姿势，身体微微发抖。但很快，她终究还是泄了力，如同认命般的，咬着牙将那两块巧克力捡起来，死死的握在手里。
　　罗晴的离开并不是因为江翎，而是在逃跑。
　　她跟江翎说话的时候，感受到了一股让她喘不上气的压力，那是属于强大异能者的压力，她曾经在赵烈身上感受到过，但不会让她如此震撼。
　　这是她从未遇到过的情况，罗晴的心脏狂跳，年幼的她瞬间被本能所支配，立即离开了那个地方。
　　她一路狂奔，可那股压力却如影随形，罗晴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在使用异能。
　　难道是因为这两天一直在杀人，惹到了谁吗？罗晴满头大汗，她咬了咬牙，脚步一转往赵烈的住所跑去。
　　然而她刚转过身，下一步却仿佛踩在了棉花上，没能落在地面，整个人都浮空了。
　　惊恐之下，罗晴未能控制住异能，隐身解除了。
　　“反应力不错，判断力也不错，还知道找人求救。”悠悠的女声伴随着皮靴踩在碎石上的脚步声缓缓传来。
　　女人一身黑色的风衣，左手插在口袋里，右手拿着把收的整齐的黑色长伞，她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仿佛已经看透了罗晴的每一个想法。
　　“只可惜。”女人用伞尖挑下罗晴头上的帽子，看着小孩那张震惊又畏惧的脸：“年纪还是太小，太弱了。”
　　冷汗滑落罗晴的脸，想来是这个女人诡异的异能让她浮在半空无法挣扎，她强自镇定下来，问道：“我得罪你了吗？”
　　女人挑了下眉：“这要看你都做了什么。”
　　罗晴看着女人，吞吞吐吐的说：“我、我杀了人。”
　　女人将伞尖自然下垂支在脚边的地面上，手随意搭在伞柄上，听到罗晴的回答，漫不经心的问：“嗯，还有呢？”
　　“没了……”
　　女人眯了眯眼，脸上的笑容让人捉摸不透：“你这两天一直跟着的那个女孩，你认识她？”
　　虽然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想做什么，但罗晴不想说出江翎的事情，于是闭紧嘴巴默不作声。
　　可女人却自顾自的继续说问：“你很在意她？”
　　“她死了，你别去找她了。”罗晴忍不住开口。
　　“死了啊。”女人点了点头，轻描淡写的说：“那你也去死吧。”
　　什么？！罗晴瞪大了眼睛。
　　“她死了，你也别想活。”女人说着，右手抬起伞。
　　罗晴死死盯着拿把逐渐靠近自己的伞，眼看那尖锐的伞尖就要刺进自己的左眼，最后双眼一闭还是说道：“她没死！”
　　“这样啊。”女人悠悠开口。
　　罗晴感觉一直困着自己身体的那股力量突然消失，她噗通一下掉在地上，随即她又迅速的爬起来，同时拔出了别在后腰的那把生锈的半截砍刀，咬牙朝着女人刺去。
　　“勇气可嘉。”
　　说不上是夸奖还是嘲讽，女人连脚步都没动一下，手里的伞朝罗晴的脑袋敲了一下，那一瞬间，罗晴只觉得自己脑袋嗡的一下，整个人像是被按头砸在了地上，她动了动胳膊，却没能再爬起来。
　　女人单膝在罗晴身边蹲下查看她的状态，见小孩还算皮实，意味不明的轻轻哼笑一声，从风衣口袋里抽出左手随意拨弄了一下罗晴脑袋上翘起的头发，小指的银色尾戒在月光下徐徐生辉。
　　她有些嫌弃的扫了一眼罗晴刚才用来刺杀自己的那把破铜烂铁，将自己短靴里的一把匕首抽了出来，丢到罗晴面前。
　　做完这些，女人起身，离去前只给她留下了一句话。
　　“记住我说的话。”
　　罗晴费力的抬起头，模糊的视线落在她逐渐远去的背影上，后知后觉的想起对方之前说过什么。
　　——她死了，你也别想活。
　　罗晴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捡起地上女人留下的匕首，跌跌撞撞的朝江翎的方向跑去。
　　正在行驶的车子突然颠簸了一下，将罗晴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还在车里，她闭上眼，有些头痛的揉了揉额角。
　　没想到这么久过去，她居然还会梦到那个人。
　　简幽澜，一个行事让人捉摸不透，强到可怕的女人，也是当年被流放到D区的江翎的暗中保护者。
　　江翎在D区的时候，简幽澜从不露面，这个女人神出鬼没，有时罗晴觉得她已经离开了D区，可是在真正遇到危险的时候，对方却又总是能在关键的时候在暗中帮助她们。
　　但江翎似乎完全不知道她的存在。
　　简幽澜真正与江翎见面，是江翎来到D区的第五年，那个女人高调的驾车来到D区，来接江翎回去。
　　那也是罗晴第一次见到江家的标志。
　　她以为江翎会迫不及待想要离开D区这样的地方，却没想到对方并没有表现得很高兴，甚至对简幽澜出现在她面前表现出了十足的厌恶与排斥。
　　可简幽澜却对江翎几乎是有求必应，她唯一没有答应的，是江翎让她去死的要求。
　　罗晴记得，当时简幽澜的脸上带着一贯的淡淡笑意，右手微微转动左手小指上的那枚尾戒。
　　“不行。”她说：“现在还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