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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流麦先生 ...

  •   后花园石墙上跳下一个影子,落在下面土丘上。月光一阵明晃,竟是一个男人,双手撑地,四肢交互爬行,来到一颗粗大的桂花树下,仰起头,拱起鼻子,深深嗅着。
      树梢里有条黑猫,乍起黑毛,尾巴高翘,发出“呜,呜……”的声音。
      黑猫霍的跳下,仗着身体伶俐,想蹿进花木密处,树下这人身子一挺,腾身跃起,张口叼住它的脖子,回到地上。黑猫惨叫一声,两只前爪撕扯着空气,这人腾出双手,一手拧头,一手抓后腿,一把扯成两截。
      他拎起上半截身子,先仰着脖子喝完血,接着掏出一堆肠子啃。刘备一阵恶心,捂住自己的嘴。
      最后男人丢下猫的尸体,抹抹嘴,站了起来,挺直腰,背起双手,居然面白须长,气宇轩昂。这是个大概七尺五六身材的中年人。
      他在桂花树下踱着步子,忽而低头,忽而仰首,似有无限心事。园内寂寥,刘备透过窗子,能听见他抑扬顿挫的声音:
      凉风起兮天陨霜,
      怀君子兮渺难望。
      感予心兮多慨慷。
      不是赵飞燕的《归凤送远操》么?
      《西京杂记》说“赵后有宝琴名凤凰,亦善为《归风送远操》”,可见此诗是琴曲的歌词。这诗言短意长,语朴情深,写的是秋深霜降,美人清冷,怀念君子之情愫。
      赵飞燕本为宫女,因腰骨纤细、举止翩然,被汉成帝刘骜看中,成为他的第二任皇后,后成帝又恋上自己的妹妹赵合德,逐渐失宠。虽如此,这仍不失一个典型的麻雀变凤凰的故事。
      这位白面男人,当年也曾是一只麻雀。
      ———————————————————————————————————————————
      阎忠,冀州扶柳县人氏,家境贫寒,却“专精诵读,夙夜不息”,人称“流麦先生”。因何有这样一个绰号?说来还是一段故事。
      一日,其妻下地干活,院子里晾晒着小麦,为了不使鸡鸭糟蹋粮食,叮嘱他在家看护。熟料天降大雨,妻子慌忙自地里赶回,见小麦都给让雨水冲的稀稀落落,自己的丈夫,却手持赶鸡的竹竿,浑然不觉捧着一本书,嘴里默默有声。
      因为他的刻苦,初举孝廉,即为郡丞,做了辅佐太守的官僚,享受六百石俸禄的待遇。后结识华歆(后来曹魏重臣),得他的推荐,去投奔冀州刺史王芬。
      汉代的州相当于现在的省,州牧为地方最高军政长官,若能投在州牧门下,前途不可限量。何况冀州乃九州之首,自王芬上任以来,收纳流民,安抚叛乱,治军理政,很快使得州郡安定,民生富饶。
      阎忠骑着匹矮马,带一个仆人,欢天喜地的去了。路过一个叫困神山的地方,只见山高水秀,层峦叠蟑,哪里是什么困住神仙的恶山?又想起自己半生勤奋,从一个农民变成朝廷官员,何其不易,不禁感怀万千,一路走走停停,忘了时间,抬头忽然瞥见日头斜了,忙催马快行。这时一阵阴风刺骨,浓雾弥漫,昏暗中,一双绿色的眼睛,似乎在盯着他们。
      主仆二人战战兢兢,不敢声张,待到浓雾散去,才看清是什么东西,居然是一条披着绿毛的小牛犊大小的狗,蹲在不远处的一块崛起的青石上。
      狗的毛发跟蒿草一般浓密。
      二人正在犹豫不前,绿毛狗狂吠几声,悄无声息的扑过来。阎忠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疼的马撒腿就跑,绿毛狗伸来的一只前爪只在他的大腿上剐了一道,顿时血流如注。他顾不及仆人,贴在马背上,头也不回,一气儿冲下了困神山。
      再回头去看,仆人的影儿都不见了。想来给那绿毛狗吃了。
      遭此一劫,竟从此好事频频,先是博得王芬的赏识,给了他一个好差事,被封为督邮——一个四处搜刮敛财的肥差,后槽糠之妻,又突发暴病身亡。他便娶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娇滴滴女子,红烛美人,万贯家财,以前流麦先生都不敢想的事,轻松的变成现实了。
      可他的身体也发生了些许变化,先是厌倦了熟食,喜欢吃生的了,生鱼生肉,一把捏起便嚼的津津有味。后来见到鲜活的小猫小狗小羊小牛,也偷偷流下口水。后来他又变了,这一次,变得连他自己都开始害怕了。
      他开始喜欢吃人。
      把一个大活人扑倒,咬开脖子,喝光热血,再撕开肚皮,取出里面的肠子来吃,堪为人间极品的美味。他第一次吃了个仆人,将尸体埋在了花园里。家里突然逃走一个下人,倒也不足为奇,也无人去追究。他的花园生长的极旺。很多人以为牛粪施的勤。
      家里人少,经不住吃。一旦被发现,一切功名全都化为泡影。吃外面的人,只有等到夜幕深沉的时候,才能偷偷溜出府邸。而且,只能去寻一些体弱的。
      吃人也不能随便吃,他喜欢干净体面的,可有一阵子,城里本来人少,到了夜里人更少,几天不见一个,饿的两眼散光,公务没心思做,家里的娇妻也似有似无。实在憋的没法,便打昏一个街上的流浪汉吃了。
      还好,流浪汉几天没吃什么东西,只灌了点汤水,肠子比较干净,还不油。
      看来,不能只看外表。穿的好的,也许一肚子肥肠,吃完了半个月没胃口;衣不蔽体的,倒可能耐嚼,嚼的嘎吱嘎吱直响,很过瘾。县城里的流浪汉突然少了。
      一些无名尸骨常被路边的野狗从土里刨出来,它们连抓带挠,费了半天劲,蒙了一头黄土,仅刨除些骨头来,衔在嘴里,左街右巷的逛游,舍不得丢。
      ———————————————————————————————————————————
      督邮朝这边走来,刘备一阵心跳:“他来了!”
      “谁?”简雍问;“谁?”,秦嘉问;“谁?”夫人问。
      “穿好衣服,快躲起来。”刘备命令道。
      秦奋扯着衣服从床上翻下来。发现刘备等人不见了,便一猫腰往床榻下钻,登时两眼灿烂,那个红胡子矬子捂着鼻子,一边流泪一边怒视。
      床底下不见刘备。
      敲门声响起,夫人定定神,扫了一眼床上的被褥,扭扭身子走了过去。
      她皱着眉问:“嘴怎么了?”
      督邮抹抹嘴,手背一抹乌黑的东西,笑道:“流鼻血了。”
      “秋天干燥,得多喝水。”夫人说。
      督邮似乎累了,一屁股倒在床上,一会便齁声起伏。秦奋欣赏着呼噜,露出笑脸。身边的红胡子见黑暗中白光一闪,那是秦奋的门牙。
      夫人忙把被褥给督由盖上,又故意捅了一下,对方毫无反应。不禁柳眉漾起春风,她吹灭灯。在床上躺了一会,听得那齁声深沉起来。
      “唉,人家小秦,哪有这般死猪样!”她对这屋梁尤自叹息。
      她装作下床小解,故意弄出动静,见那个白面男人依然没有反应,便压低嗓子对着床下说:“该走了.”
      秦奋大喜,裹紧衣服,冲旁边简雍一挤眉:“我得走了……。”
      他匍匐出了床底,向着门口爬起,一步,一步,快了,快了。
      忽然齁声消失了,像是被刀硬生生砍断一样。督邮坐起来,眯眼看着窗外。
      “你干的好事。”他说。
      夫人紧闭着眼睛,装没听见,还故意发出细微的气息。
      “背着我偷汉子,还偷我的钱。”他说。
      夫人好像睡在了老虎旁边,她开始在心里哀求。
      “一共偷了三百八十两黄金,六百二十两银子。”他一字一句的说。
      夫人心里一算,多也多不了二两,真准。
      “女人,给自己娘家偷点,也就偷了……还偷汉子!”督邮一把掀开被子,揪住夫人的肩膀,把她扳起来。
      夫人朦朦胧胧睁开眼,故作惊讶。
      “怎么了?”
      “怎么了?我想知道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好困呢。”
      “你没怎么?你没怎么床上怎么有条带钩!”督邮咆哮道。
      夫人暗暗叫苦:“坏了,小秦忘了拿!”
      带钩是什么东西?就是现代的腰带,是古代贵族和文人武士所系腰带的挂钩。秦奋这条是夫人给他的,上镶一块玉,是涿县一个财主送给她的。
      现在这把带钩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秦奋已经快爬到门口了,趴在地上,不敢动,不敢喘气。地面冰凉,小腹一阵痉挛。
      “朋友,地上凉,起来说话。”督邮大声说。
      他点亮灯芯,顿时光亮了许多,秦奋觉得自己光着屁股,被一个太阳烤着,旁边一群农民丢来石子,哄哄的笑。一咬牙,站起来,拿衣服遮住半个身体,两条长腿不住的抖。督邮笑道:“还蛮白的……”
      夫人捂着脸想一头撞死,她恨秦奋不是狗,是狗,早就窜出去了。
      督邮跳下床,卡住夫人的脖子,一把提起来,像掐着一只鸡。他是读书人,却自小操练农活,有把子力气。他大声质问的时候,脸色赤红,鼻翼剧烈的翕动,两颗呲出的虎牙突兀在唇外,随着喷溅的口水,两颗牙齿变得更大,更锐,像极了动物的犬牙。
      自从在困神山上被绿毛狗抓了一下,他的虎牙变得更加粗壮。白天他都不敢笑,怕突然露出把人吓着。它们能帮他很轻松的撕开了人的肌肉。
      现在,两颗虎牙搭在了夫人脖子上,齿尖深陷进去。
      夫人脖子可白,可细了。秦奋记得自己的牙齿接触过很多次,好几次,都想使劲使劲咬一口,一直舍不得。
      可白,可细了。
      上面有青色的血管,像小河的蜿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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