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异第一部惊蟾记》小刀英雄

11、孽障

　　一双蒲草鞋从怀里掉在地上，关羽捡起，掸掸上面的土。
　　“不是那畜生……兰芝不会死。”
　　老仙后院里有个不大的演武场，够十余人折腾打斗，靠近墙角的地方摆放着各式兵器和石锁、石球、铁马等物。没过三年砍柴期，他不能进入，更不能使用里面的兵器，便索性躲在宽敞的火房里，以木为刀。入冬以后，天气萧瑟，本来衣单，他便不再轻易外出，见兰芝的次数也少了。
　　槐木轻飘，使起来不顺，他带着斧头钻进山坳，去砍铁桦木。这类木头坚硬无比，一把斧头砍的卷了刃，他的虎口几欲迸裂。
　　树下歇息，日头正午，阳光浓烈，醺的人昏昏欲睡。忽然一只龇牙咧嘴的白毛动物跳出树丛扑过来……揉揉眼睛，哪有什么白毛动物，眼前森林正值初冬，落叶层层叠叠的铺在脚下，几只松鼠在寻找着果子，一条小河穿过林中，清澈如镜，似乎倒映着一个瘦瘦的女子。
　　“兰芝……”他默默念叨。
　　第二天早早打完柴、担完水，便腰间插上柴刀赶去了王莽岭。走的飞快，远远便望见了那间茅草屋。
　　篱笆院门上的花褪了，交错缠绕的野藤上，斜插着一朵白菊花。
　　院门里面紧紧拴住。喊着兰芝的名字，无人应答。等视线越过篱笆门，才发现茅草屋的门大开着。
　　“兰芝……”里面依然无人回应。
　　他有些不安，翻过石头墙，跳进院子，冲进屋里。里面一片狼藉，兰芝不在。这时光线射进茅屋里，他连忙来到窗子前，这一看，不禁心惊肉跳——
　　茅屋后头的山梁上，一个似猴又似人、浑身白毛的家伙，正扛着兰芝走进树林。
　　他拔出柴刀冲出小院，后面山梁名叫铁鸡背，素来野兽出没，童子一再嘱咐过他少去。铁脊背离茅屋不过几里距离，久习山路的他，一会儿便到了。
　　那家伙听得后面动静，扭过头来，冰冷黄色的眼睛，瞥见百步外一个红脸大汉挥着柴刀，吱的一声叫，抱紧女人，身体往起一蹿，白光一闪，转眼进了密林。
　　等他赶到，只有苍苍茫茫的山峦，和深如海的丛林。
　　他一刀剁进树干，深达数寸，乳白色的汁液沿着刀刃流淌下来。
　　森林死般寂静。飞过一只小虫，翅膀扇动空气发出的声响清晰可闻。穿透枝叶的缝隙漏进来的阳光，更增添了森林的幽暗。
　　他跪在地上，黑压压的森林瞬间将他埋没，连呼喊的气力都没了。

　　老仙皱起眉头，这个满眼血丝的年轻人突然央求他去帮他寻找妻子。他竟然还有个女人，藏在附近的山里。莫说不想帮，即便想，困神山方圆八百里，横跨冀州、并州，蛮兽出没，也怕早给吃了。
　　童子肃立一旁，一声不吭。
　　老仙站起来，摇摇头，拖着胡子进了里屋。
　　“我给你砍了一年柴！我给你砍了一年柴！”他嘶哑的嗓子朝着里屋大喊起来。
　　片刻沉寂，老仙的声音袅袅传来：
　　“你瞒着我，带妻子上山……怀德堂不容不诚之人，你走吧！”
　　“整整一年，我给你生火做饭，劈柴打水，你怎么这么狠！”
　　“啪”一声拍桌子的声音，看来老仙怒了。童子偷偷冲他摆摆手。
　　“自己的女人，自己找，找晚了，净剩一堆骨头！”
　　他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土，憔悴的脸硬的象块铁。他瞅了一眼童子，转身出了堂屋。没有出大院，而是朝后院走去。
　　童子想追出去阻拦，里屋老仙又发话了：
　　“随他去吧……”
　　他从后院演武场兵器架上上抽出一把大刀。刀在风雨里寂寞久了，锈迹缠身，手腕一抖，刀身不住的晃悠。他似乎看见老仙的人头正从空中忽忽悠悠的落下。
　　即便兰芝性命难保，寻到山穷水尽，也得杀了那家伙。他掮着大刀，日日在山间搜寻，东边，西边，簸箩崖、铁鸡背、黄盖峰……几乎搜遍了困神山，饿了掰块干粮、采几个野果啃，渴了就捧山泉水喝。脚上磨出一个又一个的大大小小的血泡。
　　这天，他无意间又路过那间茅草屋，篱笆门已经歪倒，屋门依旧大开。他走了进去，大刀竖在墙边。觉得脚底生疼，便坐在炕上，看着光秃秃的四壁。
　　墙上挂着一双草鞋。
　　他摘下来，刚想换上，却放在鼻子下嗅了嗅，一股蒲草香气。舍不得穿，便揣进了怀里。
　　外面突然“哗啦”一声，像是石块从墙上脱落。他来到门口，不由得两眼冒血——
　　那个白毛畜生正骑在墙上，手里捏着一朵白菊花！
　　他抄起大刀，跃出门槛，大喝一声：“畜生，哪里走！”
　　白毛一惊，翻身下墙，猛地向下面树林里逃去。他穷追不舍，见它拐过簸箩崖，居然朝着白菊尖方向去了。白菊尖是一座山凹，背依悬崖，两侧也为峭壁，只有一条进出的路。他心想，这次可跑不了你了。
　　白毛一头钻进距怀德堂不远的一处山洞里，消失了。
　　他轻手轻脚跟踪至此，洞口的湿泥上脚印错落，洞口顶部滴着水。记起童子说过，老仙平日除了夜宿怀德堂，白日好赶着山羊四处采药，困了，便在山洞里休憩。白菊尖上遍布大大小小的山洞，有一处仙灯洞，洞口滴着水，内有一口古井，井水清冽甘甜，师傅最喜欢。看来这就是仙灯洞了。
　　洞口由三块巨石搭拱，站在洞口，头顶的巨石仿佛要垮塌下来，令人心悸。洞内曲折蜿蜒，深不可测，洞顶上密密麻麻布满植物的根须，水滴如雨，四时不涸。北壁一道石缝，天光自外倾泻进来，昏黄中发出幽幽的白光。
　　洞内湿气蒸腾，果然有一古井，一眼泉水从井底石壁内清澈的溢出。他握着大刀，屏息环视，不见白毛的踪迹，倒发现洞里居然还有一个不起眼的洞穴，极为隐蔽。
　　此洞高约一丈有余，宽近半丈，仅容两人侧身通过，进去之后，仅仅方圆两三丈余，仍然不见白毛的影子。却见石壁间搁着一盏油灯。
　　他给地上的东西绊了一脚，险些跌倒。捡起来一看，一堆软软的东西，是衣服——一堆女人的衣服，上有补丁，正是兰芝所穿。衣服下面堆着一摊骨头，一个乳白的头骨安静的躺着。
　　他抱在手上端详，一排齐整细密的牙齿，不正是兰芝吗？
　　头骨凹陷的眼窝里似乎汩汩涌着血。血从他的手中流下去，流遍整个山洞，最后，整个山洞被血淹没了。他呼吸艰难，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下沉，沉入一个无底的血湖里……
　　难道南华老仙干的！
　　难道那白毛也是老仙所养！
　　一个角落里放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以刀触之，砰然作响，是个三尺长宽的铁匣子，上面挂把铁锁。一刀劈断，撬开匣子，里面堵满了金银珠宝。最上面，四块银饼耀然在目。
　　老仙果然不个好鸟！
　　只听得身边 “嘭”的一声响，火星迸射——他急回头，但见身旁一块巨石碎裂。
　　一只凸额头、塌鼻子、阔嘴的白毛人，看着手中残缺的大刀，抓耳挠腮。
　　它瞳孔一缩，身形一扭，窜出洞口，来到古井旁边。他也跳出洞口，冷笑道：“到底是南华老仙，还能教出一只畜生来！”
　　白毛霍的跳至半空，兜头一刀，他将身躲开，横刀击去，擦着它的脖子扫过，一撮白毛飘在空中。白毛一个翻滚，又一刀刺向他的喉咙。
　　它以前天天蹲在在怀德堂房顶上，看下面人习武，手脚痒痒，到了夜里，便偷偷潜入这里，抓起大刀乱舞，久而久之，居然形成了招式。后来被老仙偶然发现，惊为天人，便换自己的徒弟黄眉——他长着两道焦黄的眉毛——与之交手，开始白毛不敌，几个月后，连黄眉也被它打的手忙脚乱。
　　它也有些愕然，红脸汉子的刀法，怎么跟自己的好像？
　　它哪里知道，在它跟黄眉较量的那段时间，伙房里的一个年轻人，天天在偷窥他们。并把它的刀法精简，变成自己的招式。
　　这一犹豫，对手的刀扫了过来，它感到一道白光刮着旋风朝下身过来，奋力一跃，高举大刀，半空劈下。对手身子一闪，躲过刀锋，双手持刀，刀尖一翻，刀刃朝上，自下而上挑起，此为伙房刀法十二刀之“挑”，顿时血光飞溅，如瀑如虹，白毛一声哀鸣，直挺挺摔倒在地，大刀也丢在一边。
　　它的身子自腹部开始几乎剖为两半。一股恶臭弥漫。
　　关羽近前，擎起大刀，准备砍下它的头颅。白毛眼含泪水，半截身子抖的厉害，尤自挣扎。它
　　本生于洛阳城外五十里的荆紫山上，生下来不久，便给一个白毛男人倒提着一条腿，丢下了山崖，所幸没有摔死，辗转跑到困神山下，在一处野地里活了下来。后来袭击一个农妇时——不知道是传承谁的基因导致，喜欢妇女——被一个头上斜插白菊花、背一把银剑的人制服了。那人不知它是猿是人，天生一个孽障，本欲杀它，却觉得自己一路从洛阳逃离至此，也是孤单，便驯服它跟了自己。那人便是后来的南华老仙。
　　老仙又养了这白毛二十年，视同骨肉，白毛也懂人事，知道主人喜好，长大后，便随着主人意愿行事。那日，老仙坐着羊车经过王莽岭，见一个女子惊慌失措的从河边跑进一个院子，不由心动。女子虽无宫廷女子之媚，却宛如自然。不由馋虫祟动，便于篱笆门插一枝白菊为记号，他日使唤白毛把那女子扛了回来。
　　不想女子囚在洞中几日，几次要逃，白毛见老仙又失了兴趣，便一怒将她活吃了。现在仇家的大刀就要落下，想起自己活了这几十年，连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人还是畜生？自己的父母又是谁？他们为什么偏偏会生下它！
　　眼泪与愤怒纠缠一起，随着一道寒光，自己的头颅便离开了身子，滚到了一边，它还在质问：
　　“为什么要生下我！”
　　关羽提起白毛的头刚出洞口，见两个人在外面站着，一个是长胡子老仙，另一个脸上两道焦黄的眉毛。
　　老仙左脸上的老人斑涨的黑红，嗫嗫嚅嚅，却什么也没说出来。身后那人却提起一柄大刀，刀口上，一张狰狞的龙嘴吞吐日月。
　　二人斗在一起，旋即不见了影子。老仙捡起白毛的头颅，拿布包好，刚回到羊车上，瞥见一抹瘦瘦长长的影子，从一块岩石下蔓延过来。
　　当他看清来人后，不禁魂飞魄散——是个秃头女人！眼睛下面有颗痣！
　　二十多年了，她居然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