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异第一部惊蟾记》小刀英雄

10、十二刀

　　“一共七只铁笼子。”童子道。
　　“每个一人多高，铁条粗的像胳膊，因为里面关的根本不是人……他们说，这不是一个墓地，更像一个地牢。你见过长着牛头的男人么？”
　　关羽摇摇头。
　　“见过舌头一尺长多像长虫的男人么？”
　　关羽摇摇头。
　　“有个笼子里就关着一个牛头男人，那人鼻子上凿了个洞，拴了条铁链子，半个身子已瘫了，落下的石块又将他的头砸的血肉模糊，他们壮着胆子靠近去看，只看到那两只牛眼里的光越来越小，连喘息声都听不见了。”
　　“旁边笼子里是一个已经干瘪的男人，死了很久了，脸朝下趴着，一个士兵用刀背挑起他的脸，却吓得刀哐啷一下落在地上——他看见一条一尺长的舌头从那人嘴里耷拉出来。”
　　“第三个笼子里，一个人盘腿坐着，秃头，核桃脸，交织着皱纹，脚底一圈细细密密的碎骨头，还有几条吃的只剩下尾巴的老鼠——个个大的像猫！”
　　“一个士兵大声吆喝，那人沉默如石，双目紧闭，毫无声息，看样子死了。”
　　“第四个笼子里没有人，空空寂寂，火把举高了，才发现真有一个人……你知道他在哪儿？”
　　“在笼子顶上！手脚吸盘一样吸在铁条上，腰身弓垂，他们以为他还活着，拿长枪一戳，便掉了下来。脸上早没了人色，只剩一层枯皮蒙着骨头。”
　　“其他几个笼子里关的也不是寻常人，不过只剩下了骨头，想必已经被关了很多年。”
　　一会儿功夫，童子吃了十几个小红果，地上一堆的皮核，招来几路蚂蚁。
　　“下面黑，天光虽然从上面透进来，还是黑，士兵们举着火把四处搜寻，突然一声大叫，副将手里刀差点捅到前面的士兵。原来这排笼子对面的墙跟处，端坐有一人。”
　　“他左手托着下巴，胳膊肘支在腿上，右手拄着一把大刀，火光跳跃，映出刀头刀柄接壤处的一条龙，突然最近的士兵又一声大叫，副将的刀一下儿捅进前面士兵的后背！”
　　“原来那个坐着的人眼窝里爬出一个东西来，你猜是什么？”
　　关羽摇摇头。
　　“蝎子，一条大蝎子。那人早就死了，大蝎子把他的脑袋当成窝了。
　　“找不到金子，这把刀估计天公将军会喜欢……副将说，跟着又听到一声惨叫，叫的可比上几次更惨，更瘆人，副将等人齐刷刷回身，循着声音出处，见一个士兵，身子仰靠在一个铁笼子上，伸开双臂，头顶上扣着一只黢黑的爪子——显然是从后面笼子里伸过来的，只听得骨头破裂的声音，那士兵抖的像一面暴风中的旗子，血、脑浆一股脑喷出来，几个兵士当场吐了。副将也说不出话来，远远的不敢上前。”
　　“等那个倒霉的兵士软成一团泥，露出身后笼子里的一个秃头，裹了一身女人衣服，眼睛下长了一颗大痣，估计是在墓地里时间久了，浑身一股白森森的阴气，两块大石头砸中了铁笼顶，铁条年久，被砸的弯曲下去，秃头正用手掰开……他们轰的逃走，好在墓地不深，互相扶持着，倒能爬的出去。副将临走前拿走了那把大刀——他以前给张角牵马，很有蛮力，也给大刀坠的的险些栽倒，真沉，什么人能使这样的刀？回来的路上，他命两个兵士扛着才把它带回了安平国。”
　　“墓下面的是些什么人？”关羽问。
　　“我也好奇，在这困神山上，还从没听说如此稀罕的事。问那个副将，他说自己也不清楚，只知道奉命去圣姑庙，以为里面藏有大量的金银，天公将军想取来做军饷——是安平国一个被俘的降将为了活命说的，说那圣姑庙里有个秘密，几十年前，当时的汉顺帝就在这里修了个地宫，后来上面还建了个墓……”
　　“老师从不过问外界，但那天张角上山拜访，却勾起了他的兴趣，他一直问那个‘穿着女人衣服的秃子？’，问张角‘究竟是男是女？’”
　　“副将说他分不清这个脸上长了颗泪痣的人究竟是男的还是女的？”
　　“老师一愣：‘泪痣？哪个眼？’副将说：‘左眼下’”
　　“老师沉默了很久，几乎冷落了远道而来的天公将军。我见他眉宇紧蹙，托着茶杯好久也没抿一口。倒是张角打破了沉闷，问他：‘怎么对一个墓里的人感兴趣？’”
　　“老师怔了一怔，笑道：‘无他，老夫素来对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喜欢个寻根问底……’”
　　“‘后来那墓怎样了？’老师问。张角说：‘叫逃出来的士兵推倒一面老墙，拣来碎石块堵住，又填上厚厚一层黄土，最后堆上杂草荆棘，点一把火烧了……就算是妖怪，他也出不来了，早熏死了！’”
　　“‘如此甚好……免得跑出来祸害人间。’张角虽统领百万之众，对老师却毕恭毕敬，毕竟没有老师，就没有他的今天。当年他在困神山上还当赤脚医生时，偶然碰到了老师，老师给了他三卷《太平要术》，告诉他“采什么药！虚费大好光阴，赶紧回去熟读，向天下宣扬教义，普度众生吧！”
　　“后来张角夙夜苦读，领悟至深，创建了“太平道”，又用了十余年的时间，把太平道建成一个拥有数十万教徒、遍及三分之二州府的组织，直到后来造反。他老婆以前闹饥荒从徐州逃到巨鹿一带，嫁给了张角，一直穿补丁衣裳，现在好了，家里到处是各地搜来的绫罗绸缎，那些益州进贡汉廷的织锦，卷云纹理，上绘虎豹，叠满了几间屋子，很多都给虫子咬坏了。

　　眼前成垛的柴禾，有油松、柏树、刺树、荆条、秸秆，一根树枝上睡着一个瓢虫。
　　树枝子旁，杂草堆里，红脸汉子睡了，流了一滩口水。
　　他梦见兰芝又背着竹筐去响水河边收集蒲草去了。夏天的响水河，蒲草葱茏，弥漫着清香，一待入秋，蒲草渐渐成熟，叶子开始长而坚韧，可以用来编织草鞋、草席、草扇。他现在脚上穿的就是一双兰芝编的蒲草鞋。
　　“天天上山打柴，路走的多，得多编几双……”兰芝说。
　　只见兰芝伏下身子，消失在一人多高的蒲草丛里。一会又探出头来，一手提着镰刀，一手抹抹额头上的汗，蒲草倒了一片。
　　一会她又弯下腰去，风吹草浪，她就跟被风吹走了一样。
　　等竹筐里的草积满了，她直起腰，看到远处山岭尽头的落日，低悬在西边的天际，鲜红鲜红的。一群群的小鸟，在茫茫昏黄中，像漂浮在天上的小黑点，聚聚散散，时稀时密。
　　她还没有认真看过老家山野尽头的落日。
　　她想到自己的小屋，会不会跟树上的鸟巢一样，随时被风刮走。便背起筐子急急往回赶，林木间，那些树似乎都在慢慢的往上长，她自己却越来越小。
　　眼前横出一根粗壮的树干，挂着一抹浓重的烟雾。她刚走到树枝下，便听到头顶上一个奇怪的声音——像人的喘吁，气息浑厚、缓慢。
　　抬头一看，一个凸额头、塌鼻子、阔嘴、一头白毛的男人，正蹲在树干上瞅着她。
　　“啊！”她惊叫一声，脚一软，差点歪倒。
　　男人裂开大嘴，露出硕大的犬牙……
　　关羽也猛地坐了起来，心砰砰的响：兰芝，兰芝，你在哪儿？
　　他梦见她从河边收完蒲草回来，被一个强悍的白毛男人追赶，眼看就要被追上。好在梦醒来，只惊出一身冷汗。
　　来到此地，已经一年零二十六天了。
　　砍遍了四处山头上的树木，磨破了十余双草鞋，没有接触到一定点的武艺。
　　倒是把这间火房给拾掇的干净有序。
　　毕竟是老宅，火房四壁给烟熏得黑漆漆的，伙房正中间是灶台，灶台右侧墙上有个放灶具的洞，隔开两层，摆着一溜儿盛着调料的陶器和耳杯；灶台左侧堵满了柴禾。
　　火房房梁上挂着糟鱼和腊肉。
　　老仙蛰居山野，伙食很是讲究。喜欢吃肉，也喜欢吃茭白、春芹和莲藕。每月都有山外来人，携着大宗蔬菜肉类送来，赶上冬至，还会赶着山羊上山。老仙冬至一定要喝羊汤、吃炖羊肉。
　　说起来，这冬至吃羊肉的习俗，还跟汉高祖刘邦有关。有一年冬至，他吃了樊哙煮的羊肉，龙颜大喜，从此每到冬至，天下人但凡有一定经济条件的，都跟着他“烹羊炮羔,斗酒自劳”。
　　老仙常说：“人生在世，出有车，食有鱼”。鱼他不缺，山里有的是，车也有，但不是马车。汉末是中国历史上最穷的时期，连三公大臣都无马车，出入坐的牛拉车。老仙嫌牛粗苯不洁，便弄来两只气宇轩昂的河间大绵羊，整日拉着他去山林间转悠。
　　他在粗大的羊角上挂了串铃铛，每次关羽只要听到山麓传来清脆的铃声，便知道老仙回来了，得赶紧生火做饭。
　　干柴塞进灶台里，噼里啪啦地就燃开了。
　　灶膛前闪烁着的火苗，舔着锅底，也映着一张忧郁的脸。他又抓起一把秸秆塞进去，火燃得更旺了，在灶膛口窜动着。
　　想起自己渺小的身世，和孤零零一个人守在王莽岭上的女人。关羽叹了口气。
　　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他伸过脖子去，在柴禾堆稀疏的地方，紧靠灶台的黑黑的墙上，隐约浮现些许白白细细的笔划。他从灶台里抽出一截燃烧的树枝，扒拉开柴禾堆，贴近看去——
　　皲裂生霉的墙上刻画着一些小人挥动长刀的招式，墙皮皲裂脱落，有的招式已经模模糊糊。，眼睛几乎贴到了墙上才能看的清楚，一共十二个小人，每个小人下刻着一个小字：
　　劈、砍、磨、撩、削、裁、展、挑、拍、挂、拘、割。
　　最下面一行歪歪斜斜的字，铁划银钩，历历在目：
　　“余劈柴两载，不得武功，终月下偷窥，识其磅礴。两军阵上，生死须臾，繁缛刀法何益？遂练此十二刀，须臾之间，可碎牛羊。他日横行天下，当无忌。
　　陈留济阳人：蔡阳”
　　关羽羊倌儿出身，如何识得这许多字？原来自投在老仙门下，怕他嫌自己胸无点墨，日久厌倦，砍三年柴便打发自己回去。便托童子取来老仙的书来读，一年来已能熟读《左转》了。
　　看来这蔡阳也跟自己颇像，远道而来，劈了两年柴，不曾被教授，好在偷学了老仙的刀法，捡其精炼，自创了一套。
　　身子骨闲散了一年多，却叫这明月清风、攀山越岭的生涯，磨的一身矫健。他禁不住抓起一跟柏树枝，于这灶台前，沿着墙上的招式比划起来。
　　十六年后，在汝南（今河南驻马店东）一片荒草地上，关羽挑杀蔡阳——他是敌人，其实也是他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