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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阿喀琉斯的后踵 ...

  •   艾德利安生日的那一天,我早早地起床。穿上几天前特意赶做的长裙,一层层的白色薄纱外罩着印满蔷薇图案的轻纱。侍女将我的腰带束紧,在身侧各打上一个小小的蝴蝶结。我望着镜子里自己胸前那一个明显的沟壑,惊讶地问,“玛丽莎,我胖了吗?”
      玛丽莎吃吃地笑着说,“公主,您最近变得越来越漂亮了,您自己都没有察觉身体的变化吗?”
      我在镜子前面左右照了一圈,惊讶地发觉我的身上竟有了一丝伊格纳茨宫殿里那些女人的影子。我终于快要蜕变成伊格纳茨所爱的那类女子了。
      我来到了宴会的大厅,各国公主姿色各异,场面实在热闹。艾德利安穿着精致的礼服,白皙透明的脸庞笼罩着一层红晕,应付那些公主几乎让他焦头烂额。王宫里人都把我看成了伊格纳茨未来的王妃,精明的贵妇围拢在我周围,同我套近乎,连伊格纳茨都没办法靠近我。萨缪尔也在宴会上,他用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监视着我,似乎对我还算满意。我悄悄搜寻了一番,并没有看到德利克。他不在这里。我松了一口气。舞会开始之后,伊格纳茨终于找到机会同我在一起。我们一连跳了好几支舞。当他牵着我,在舞池中旋转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好像变得透明起来。
      宴会中途,伊格纳茨刚转身离开,我就接到一张偷偷塞过来的纸条。我疑惑地望着纸条上的字迹。萨缪尔冲我眨了一下眼睛,然后瞄向一旁的侍卫。我明白了,他让侍卫送我去那个地方。我起身,借口去房间取扇子,摆脱了人群,走到大厅的外面。
      “月桂公主,这边。”年轻的侍卫不苟言笑,在我前面领路。
      为什么我不知道这座皇宫里有一处月桂宫殿。与我的名字同名的宫殿?我顿时疑窦丛生。
      侍卫把我带到一扇白色的大石门前。我定睛一看,正是上回迷路到过的地方。此刻,大门虚掩着。侍卫朝我鞠了一躬,不容我再多说一句就转身离开了。我转回来看这扇门。谁打开了它,又是谁在里面?
      我深吸了一口气,决定还是进去看看萨缪尔那个老头子搞什么鬼。我提起裙角从缝隙间穿过。眼前豁然开朗。我沿着干净的走道慢慢往宫殿正门走。已经是深秋了,空气里渗着凉意。我在心底骂萨缪尔那个老头子居然把我从热闹温暖的宴会叫来这么个落败的地方。
      前方的宫殿里传来空落落的一声响,回声不绝,好像是什么东西倒了。我站在黑洞洞的夜里,心里直发毛,正要转身离开之际,一个黑色的飞影突然从我背后掠过,一对蓝莹莹的光飘了过去。我吓得一声尖叫,拔腿就往里面跑。我从宫殿的角门跑了进去,与此同时一个人影从正门冲了出来。
      “谁在外面?”
      我一阵心惊肉跳。是德利克。我终于明白萨缪尔为什么把我叫来这儿了。我闭上眼睛,拍着自己的胸脯。心里把那个老家伙的祖宗全骂遍了。我趴在墙角,躲在石柱后面偷偷观察着德利克。他在外面察看了一圈没有发现异常,于是转了回来。我贴着墙角慢慢朝角门挪,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突然又飘过那道蓝光,伴随着一串尖锐恐怖的尖叫,一个毛乎乎的东西拂过我的脸。我一声大叫,正要夺门而出,一把锋利的短刃直飞过来,钉入了距我脑袋几毫米的墙壁里。我捂着眼睛,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我已经准备放过你了,修鞋匠的女儿!可你居然连门都走不出去!”
      我睁开眼睛,德利克举着蜡烛,站在我面前。“你这屋子里有鬼!”我惊魂未定,冲他大叫,“在我身边飘来飘去!”
      “噢?”德利克扬起眉毛,目光溜向脚边。
      我这才发觉了它,一只奇特的黑猫,在他的脚边立着。蓝色的眼睛,全身的毛乌黑发亮。我想靠近那只猫看清楚,它立即扎起全身的毛,做出进攻的姿态,口中发出大型猫科动物才会发出的嘶吼。我一见他锋利的十个爪子,便立即打消了靠近它的念头。我发出一个不屑的音。那只黑猫也冲我低呜了一声,居然也充满了鄙屑,气得我直翻眼睛。
      德利克拔出了插进墙壁的短刃,悠悠地说,“它有着很高贵的血统,如果你把它当成宠物,会让你好瞧的。”
      我狠狠地瞪他,“连你的猫都看不起人!”
      “不是我的猫,是我母亲的。”他把短刃收起来,然后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你是不是要一直坐在地上?”
      我从地上站起来。心里揣测着萨缪尔那个老头子让我来这里找德利克做什么?我只顾着想自己的事,却忽略了德利克在烛光下通红的双眼。我不知道在我闯入这座宫殿前的一秒钟,他还在这座荒芜的宫殿中落泪,甚至打翻了烛台。
      他领着我绕过大厅,从正门出去。途中经过一副画前,我情不自禁地站住了。“那是谁?”我问。
      “我的母亲。”他举着蜡烛,望着墙壁上的油画。画中是一个美丽端庄的女子,令我惊异的是,她的头顶带着皇冠,那是国王才戴的皇冠。“我的母亲是一位女王。她背叛了自己的人民和国家,同敌国的将军来到这里。不过,那个男人在获得王位之后却迷恋上一个宫廷乐师的女儿,最后更是鬼迷心窍,立那个出身低贱的女人为皇后。就因为我的母亲曾是敌国的女王,便只能一辈子做他的侧妃。当那个乐师女儿生下第二个儿子的那个晚上,整个宫殿都在庆祝。我重病的母亲无人问津,只有我陪在她的身旁,看着生命从她的眼睛里一点点地消失却无能为力……”
      我的目光转向德利克那被烛光照耀着脸。他的内心怀着多大的仇恨与不满,才令得他的脸变得如此可怕,每一根线条仿佛用刀生生地削出来一般。我立即凝固了心底刚刚柔软起来的那一部分,戒备地退后了一步。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的语气好像是在审问犯人,“你不是在宴会上很快活么?”他放下烛台,朝我一步步走过来,脸上带着一贯的嘲弄,“伊格纳茨他一定暗自惊讶你的变化,你逐渐丰满的身体,你看着男人时湿润的眼睛,你的一颦一笑,已经不是他原先以为的那个小姑娘了。”
      他用一只手臂就完全揽住了我的腰。“你要怎么感谢我,修鞋匠的女儿?”他微微地低头,在我的唇上啄了一口,我瑟缩,晕头晕脑地问,“德利克,你不准备要我了,对吗……”
      他的眉毛纠结在一起,神情一变,一把将我推开,恼怒地喝道,“你在说什么,修鞋匠的女儿!”
      我站住,“你已经有那么多的女人了……我要跟伊格纳茨殿下在一起!”
      他怒了,一脚踢翻了旁边的木椅。他终于明白我想要什么,“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修鞋匠的女儿,你怎么敢一直忤逆我?”他的脸青得很可怕,我心一颤,接着连忙又掩饰自己的恐惧。“修鞋匠的女儿,你永远也成不了公主。”他放松了紧绷的脸,转身隐进了黑暗里的一扇门。那只高傲的黑猫,呜咽了一声,长长的尾巴甩过一道优雅的弧线,跟随着他的步伐也隐没在黑暗中。
      我提起裙子,小心地踮起脚尖一步步后退,准备离开这个让我不安的地方。黑暗里传来细微的动静,我停下脚步,打量四周。这座漂亮的宫殿寂寞得令人窒息,那个美丽的女王,怎样在这里度过她忧伤的一生?她恨过那个背弃了她的爱人吗?她后悔当初选择了那个男人吗?我转念又想,如果艾德利安出生的时候,她离开了人世,德利克那个时候才只有七岁。
      当德利克走出来,发现我还望着他母亲的画像出神,不禁抿紧了嘴唇。我忘了害怕他,只是被那个美丽的女王深深吸引。她的眼睛仿佛地中海湛蓝的海水,深藏着忧伤。她从画里望着我,就好像望着一个迷路的孩子。
      “你带我去哪儿?”我问。
      他不说话,举着烛台,沿着漆黑的楼梯来到二楼,推开一扇紧闭的房门。这里显然是德利克小时候住过的房间。床正面的墙壁上挂着女王和一个小男孩的壁画。那个时候的德利克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充满孩童的好奇,是个可爱的孩子,与现在的他一点都不象。我走到壁炉的前面,看那副画和屋里那些精致小巧的装饰品。
      他放好烛台,默默地等我满足好奇心。他安静得有些反常,以他过往的行径来说,这样的耐心简直是在纵容我的放肆。那只黑猫漫不经心地舔着自己的爪子,偶尔发出一声呜咽。
      等到我终于转过身来,表示想要离开的时候,他不发一言,伸手过来握住了我的胳膊。我下意识地挣了一下竟挣脱了。他并没有如我以为地那么用力。我诧异的同时也一霎那明白了萨缪尔那个老头子为什么要我来这里——今天是女王的忌日,是德利克最脆弱的时候。再强大的人也有软弱无助的时候。萨缪尔是个懂得利用对手弱点的老狐狸。
      我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高傲的黑猫喵呜地叫了一声站起来,姿态优雅地踱了出去。我一直以为猫是很神奇的动物。它们美丽而又危险,总是对人类采取着冷眼旁观的态度。什么都逃不出它们的眼睛。
      他将我环绕,双手在我的腰际缓缓收紧。他的胳膊有力而坚硬,带着不容抗拒的讯号。我在心底哀叹,他与我所爱的伊格纳茨是多么地不同。
      他的唇落下来,有一点酸涩的味道。我并不知道那是因为他曾背着人在这里哭泣过。这样的男人,是绝不会把自己的软弱暴露在任何人的面前的。他是一个骄傲到拒绝接受自己也有弱点的男人。可惜,萨缪尔很清楚阿喀琉斯的后踵就藏在那里。
      我低吟,体温上升,血管的血液加快了流动,可怕的是,我的脑子里不断地自动闪过上一次的回忆。那种罪恶的快乐在我的心底蠢蠢欲动。我想他微凉的手指,想那份令我无法自制的颤抖。
      他离开我的唇,低头凝视着我,而我已经瘫软在他的怀里。我认命地想,如今的我再也没有什么可骄傲的了,就随他去地狱吧……
      我们倒在那张华贵的大床上,他沿着我的脖子向下吻去,不出所料地发现我胸口那处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他一怔,随即发现那是剑伤,“这是怎么回事?谁刺伤了你!”他的脸一瞬间结了一层霜。
      我的眼泪流出来,鼓起嘴巴喃喃地说,“你不要问了。”
      “伊格纳茨?”他很快断定这宫殿里敢对我动手的没几个人。
      “不是,不是他!”我断然否定。
      他没有问下去,只是默默地说,“这座宫殿里不止一个人希望你死。你要当心。”
      “你也想我死吗,我该怎么对你,德利克?”我含着眼泪傻傻地问。
      他抬起头来,表情莫名的凶恶,“修鞋匠的女儿!”他猛地推了我一把,低声吼道,“你以为你对我很重要吗?!你什么都不是!”
      我惊慌地望着他,不知所措。原来这个人害怕被爱,也害怕去爱一个人。所以才找那些不需要他付出感情的女人。这样的人注定会孤独终身。我躺了回去,平静地说,“我懂了,你只要从伊格纳茨那里抢过一个孩子,而不是我。”
      他踌躇了许久,我带着认命的神情躺在他的身下,然后他似乎放弃了什么,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是的,”他低声说,“我只要一个儿子,我永远也不会娶你,即使是侧妃也不可能,你只是一个修鞋匠的女儿。”
      我以为自己不在乎,可是听了这样的话,仍然还是不舒服,非常不舒服。即使我不爱他,即使我只是萨缪尔派来的奸细,但这样的话实在刺耳。
      “伊格纳茨会的。”我想如果不是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会如愿地嫁给他。
      德利克冷笑,“你太天真……”他抚摸我的头发,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悯。我想继续问下去,他却再不多说一个字。我想起萨缪尔和伊格纳茨那个要命的秘密,心下不由得一惊。如果伊格纳茨顺利登上王位,那么萨缪尔就更不能让知道秘密的人活在这个世上。我再愚钝,也不至于蠢到以为萨缪尔会看在我对伊格纳茨的情意上而冒被灭族的危险。
      我心烦意乱,感到身边充斥着谎言,谁都不能相信。我无法想象同伊格纳茨在一起的甜蜜的时光都是谎言,伊格纳茨也可能只是在利用我吗?
      “我该怎么办?”我难过地问。
      他没有料到我向他求助,过了一会儿,他低下头,带着点漠然的意味轻啄我的脖子,“给我一个继承人,即使我不娶你,但绝对可以保护你。”
      夜,安静极了,隐约飘来远处的琴声和笑声。我低叹,原来这座王宫大得能将喧闹与落寞隔绝得如此彻底。我侧脸望着窗外的繁星,默默地咬住唇,舌尖尝到一丝丝他留下的味道。他扳正我的脸,同我的唇紧贴在一起。我放弃了思索,我累了,从出生到十七岁,我都没有这么辛苦地去为永远也弄不清楚的事费劲,一种无奈的绝望从心底慢慢升腾。
      他取下我的发卡,放下梳得整齐的发髻,用手拨开我那头有些过于浓密的浅金色的发。我试着猜测他喜欢我的头发,因为当他的手指拨弄我的头发时冷峻的脸有一层光华,象个得到玩具的孩子。他褪下我的裙子,掷到床下,然后开始脱自己的上衣。我在意乱神迷之下,迷迷糊糊地看到他身体上那些可怕的伤口,混沌的大脑一下清醒了,那些可怕丑陋的伤疤吓得我整个人都弹起来。我坐起来,胳膊撑在身后,支持着身体。除了明显的剑伤,最骇人的是他左边胸口的那个伤口,位置几乎是致命的,准确地印在心脏的位置,看上去好像曾被箭之类的利器狠狠地刺进去过。新长出的肉呈现出鲜艳的粉红色,向外翻出。
      我看着那个伤口——那样致命的伤都没能击倒他?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被刺进心脏还活下来。我的伊格纳茨又要怎么才能打败这样的人?
      我眉心一皱,不愿再看他,立即转移了视线。因此,我也错过了他脸上一瞬间掠过的哀痛。那抹哀痛来源于他对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的自卑。他在我的脸上看到了嫌弃与厌恶,不由得勃然大怒,“看着我!”他扳过我的脸,逼我看着那个伤口,他甚至强行抓起我的手去触摸胸口那个伤疤,“你必须得习惯这一切!以后就不会觉得害怕了。”
      我只好盯着那个让人不舒服的粉红色的肉看,让自己适应从那个伤口传来的血的气息。他终于不再暴怒,我躺下,头歪向一边,看他身上其他的伤口。看得久了,真的就不再觉得那么恐怖。他把手覆在我的胸前,抚摸着我的身体。我闭上了眼睛,然后感觉到他的身体的重量都落在我的身上。门外那只高贵的黑猫懒懒地发出一声貌似不屑的呜咽,可是细听还能听出其中诱惑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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