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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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半个月后，京城传来独孤家满门抄斩的圣谕。
坊间最善舞的女儿死了，城中就该有一场大雪。只是谁也没能想到，扬州这场晚到的大雪，一下就再没停过……
冰雪入梦，铁马破空，马蹄溅起一路的雪沫子，有谁勒了马停在陆府的大门外，嘶鸣声裹挟着风雪远远闯进陆禹轩的耳朵里。
来的远比想象中要快。
陆禹轩敛了敛衣襟，提着剑走进风雪里。漫天漫地的雪压着，他身上的伤又疼得厉害，所以并没有意识到院子里的琼花在雪底下，又悄悄地开了。
他在雪地里站了一会，冷汗被生生地往回逼，等明霄带人搜进来的时候，身上的疼已经没那么难捱了。
没想到人就在院子里站着，明霄有些意外：“陆公子，打扰了。”
陆禹轩握剑颔首长揖：“明将军。”
一身黑色单衣，披了件一看就不大顶用的披风，脸色稍冷，手里还提着剑，没多问也没其他的话。
想到今日是他外祖一家的断魂日，明霄指尖微动，深深看了陆禹轩一眼：“独孤莳萝被人劫走了。”
陆禹轩身形一滞，随后直起身将持剑的右手背到身后，垂下眼尽数敛去眼底情绪：“将军搜便是。”
与聪明人说话总是格外愉快些，明霄抬了抬手向身后的人示意：“都小心些，别碰坏了陆公子的东西。”
“是。”
许檐月带人极有秩序地分散到正房和东西两间厢房里去，明霄站着没动，一错不错地打量雪里格外单薄孱弱的公子。
陆禹轩不习惯被人这样打量：“将军不去？”
明霄可没从这话里听出半分要答案的意思，坊间盛传陆公子不大爱说话，想来不假。
阿月说，不爱说话的人通常有两种，要么非常被动，要么以静制动。
明霄的视线穿过他觑到墙边被雪压在底下的琼花树，算是找到院子里香气的来源。
“天寒地冻的，陆公子的花倒是开得早。”
陆禹轩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终于后知后觉地嗅到一丝丝甜香，怔然道：“不算早了。”
是不早了，三月了，不过一场封城的大雪让扬州回到了腊月的光景。
明霄挪了两步，略略拉近两人的距离，突然问：“陆公子流血了？”
院子里的血气被琼花的香气和大雪的寒意压着，其实并不十分明显。
陆禹轩眉眼不动：“卧病多日，是见外面大雪下得稀罕，才特意披了衣服出来看看。”
“陆公子流着血还出来看雪啊？”
他挑眉问：“怎么？”
说实话这种缺心眼的事许檐月没少干，明霄没再纠结，而且说实话他真的不适合走迂回路线。
“陆公子哪流血了？”
陆禹轩往后退了半步，并不太习惯别人靠他这么近：“后背。”
明霄追问：“被什么伤的？”
陆禹轩避开他的眼神，耐心告罄，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又全都咽了回去。明霄看出他眉宇间隐着的怒气，寻思着肯定不会是什么好话。
“还请陆公子坦诚相告。”
陆禹轩掀起眼睑撩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冷：“若我不愿呢。”
明霄拧着眉摸上腰侧的剑柄，他向来不耐罔顾上面指令不配合执法的人，今天却对这个漂亮的少年耐心过分了。
“方才忘记和陆公子说，法场上劫走独孤莳萝的刺客后背被我的人用剑刺伤了。”
“怎么，今日但凡背上有伤的都要随将军走一趟？”
明霄听出他话里的讽刺，扬了扬眉，不以为忤：“不必，例行公事而已，章程却还是要走的。”他顿了顿，多嘴解释：“公子是独孤先生的外孙，和独孤莳萝两人的事闹得城中流言四起。又恰恰在此时受了伤，不偏不倚伤在后背，我不能不多想。公子勿怪……”
他说着猛地对朝陆禹轩出手，陆禹轩侧身险险闪过。一击没得手，明霄也没犹豫抽了方才就一直握着的剑想速战速决，不愿再多生事端。看他方才躲他的那一下，就知道会有点棘手。
陆禹轩不负所望身手确实相当漂亮，但他受着伤显然扛不住明霄气势磅礴的打法，只能被迫在不断躲闪中逐渐落于下乘。
许檐月搜完正房才闲闲带人出来前排围观，耳房厢房里陆续也都出来了，眼见着陆禹轩转身不及被明霄抢先一步一掌拍在后背，当场冷汗岑岑地撑着剑半跪到雪地上。
半跪在雪地里的公子冷汗淋漓，下颔线漂亮得不像话，看着很是赏心悦目。现在伤重，浑身散发着股子让人想摧毁的病态美感，就更赏心悦目了。
许檐月走近和明霄说话：“没什么不妥的地方。”
明霄点点头，陆禹轩身上的血渗透外衣和半厚不薄的披风粘到他手掌。他半跪下来扶着陆禹轩的肩膀松了他的衣襟，撩开外衣，大亮的雪光让他后背密密麻麻的伤口显得更加狰狞，大部分因为方才与他的打斗又崩裂开正在往外渗血。
明霄大脑短暂地空白了一会，没想到是这种情况，愣是僵着没动。许檐月探过身子正想细看却被回过神的明霄无意挡了一下。
陆禹轩拉好衣服撑着剑想站起来，明霄心情复杂手忙脚乱地想扶，被不动声色躲过。他理了理衣襟站好，身上冷汗直流，疼得半天说不出话。
许檐月抱着胳膊站在一侧，看得眉心直皱。
明霄没留意，一心想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不知道什么？
顿了半天想不出什么话来找补，最后避坑落井地问了句：“是谁把公子打成这样？”话才出口就恨不得怎么吐的再怎么吞回去。
他还要去帮他报仇不成，再说，谁能拿鞭子抽他还把他抽成这样？明霄又想往回找补这次没能如愿，被人截了话茬。
“自然是我，怎么，将军是想找人把本官打一顿？本官教导儿子好像不犯法吧！”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陆砚从垂花门走进来，后面跟着个与陆禹轩年纪相仿的少年并几个小厮。
明霄并一众人见礼。
大约是府上的人去报了信，匆匆从陵水赶回来的，身后小厮手上的伞都没来得及撑还拿在手里，父亲没撑，陆禹琅当然也没撑。
大运河交付在即，近日却连着下大雪，河面结冰，凿都凿不穿，陆砚显然一个头两个大。明霄一眼就看出来了，偏他还要在这种时候来找事，陆大人脾气好就见鬼了。
明霄拱手赔罪：“是我僭越了。”
陆砚斜斜睇了他一眼：“本官可不敢。”
明霄脸色尴尬：“大人说笑了。”
见局面尴尬，陆砚身后的少年来给明霄见礼：“阿琅见过明将军。”
明霄颔首：“二公子好。”
陆家的这个二公子陆禹琅倒是心思活络，敢在这种场面出声想来颇得陆砚喜爱，长得也酷肖其父，周全端正。
陆禹轩大约肖其母，虽病弱显得苍白了些仍掩不住容颜的浓艳昳丽，性子却最是宽简，含垢匿瑕。想来是自小丧母，被养得随便了些的缘故。
陆禹琅：“明将军可是觉得独孤家的事与我哥哥有关？”
明霄忍不住去看身边冷着脸非常沉默非常骄傲的少年，摆了摆手：“误会一场。”
陆禹琅笑笑：“既是误会那便好了，哥哥虽是独孤家的孙辈，又与独孤家感情甚笃，但劫法场这种以下犯上的事却是绝做不出来的。
哥哥不爱说话，行事与常人不同，素来不喜与人辩解些什么。但心肠却是最好不过，最是重感情。
还望将军海涵。”
行事与常人不同，怎么就做不出以下犯上的事了？他最是重感情又与独孤家感情甚笃，怎么就不会为了独孤家豁出性命去劫个法场？
二公子这一段话看似兄友弟恭，却处处自我矛盾，句句都在可了劲儿往陆禹轩身上泼脏水。
许檐月寻思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些啥，只能说，这是高手。可惜痴心错付遇上错的人，明霄全当他在客套：“二公子多虑了。”
陆禹琅不抛弃不放弃：“阿琅还记得哥哥小时候为了救自己养的猫，寒冬腊月就往冰水里跳，差点去了半条命呢。”
这话都不能说是暗示了。许檐月余光觑见明霄还在偷看陆禹轩，不甚在意地回道：“大公子心肠可真好。”
陆禹琅：“……”
一直沉默的陆禹轩冷冷地插话进来，不轻不重地说了句：“我何曾养过猫？”
陆禹琅丝毫不介意自己的谎言被拆穿，自然而然地接话：“兴许是阿琅记错了，指不定是只小狗或者别的什么畜生。”
陆禹轩冷笑，不再跟他废话。
陆砚不知道是听出他两个儿子话里话外的针对，还是意识到明霄不怎么搭理他却一直在看陆禹轩，很是不悦地冷哼了一声。
他背着手，说：“逆子与独孤家交从过密，确实生了不臣之心，昨日企图犯上劫狱，本官亲手动的家法。
逆子昨晚在宗祠跪了一夜，今早才回的偏院。
将军若还觉得是这逆子劫的法场，尽管带回去再审便是。盼只盼将军留口气给他，我也算对得起他母亲的在天之灵，左右我陆家也不指着他来延续香火就是了。”
被自己亲爹打脸的陆禹琅也没表现出丝毫异样，回过神的明霄开始打圆场：“大人说笑了。”
许檐月却若有所思地追问：“陆大人口说无凭，可有人证？”
陆禹琅收到陆砚的眼神示意，自到许檐月近前回话：“阿琅可为哥哥作证。”
许檐月还想问，被陆砚堵了回去，他在陆禹轩脸上刮了一眼，问：“你可知错了？”
陆禹轩眉目不动，仍是副无悲无喜的模样：“不知。”
陆砚怒道：“跪下！”
陆禹轩撩了衣摆，费了不少力勉强还算流畅地跪下，把一旁的明霄看得胆战心惊。
陆砚见他还在犯倔气不打一处来，想踹他一脚却顾忌着家丑不可外扬忍着没下脚，想骂人又怕这混账小子口不择言更让人平白看笑话。
陆大人心梗，一甩袖子恨恨地往外走：“你既不知错，想来是跪得不够！那便多跪跪，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起来！！！”走了几步见该跟上的人还没跟上，扭头往后觑了明霄一眼：“怎么，将军是反悔了，到底是想替本官让逆子长长记性？”
陆禹琅：“两位将军请。”
许檐月看这架势，寻思着今天肯定是不能在陆砚眼皮子底下带走陆禹轩的。何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带走他也没什么意思。倒是这个陆禹琅……说不动是个意外之喜。
许檐月落后明霄半步，问出方才被陆大人堵回去的那句话：“二公子可能保证？”
陆禹琅顿了顿，瞥了眼前面陆大人有些距离的背影，才问：“倒是请教副使今儿个究竟是想问罪的还是想寻人？”
许檐月听出他话里有话：“自然是来寻人。”
陆禹琅避重就轻：“那么我敢保证人不是我哥哥藏的，许副使可去寻过李家的三公子？即便是藏人，他的嫌疑怎么也该比我哥哥大些。”
“二公子想说什么？”
他摇摇头，不再绕弯子：“若要藏人，肯定是往人人都想不到的地方去藏。而人人都想不到的地方，无非是人人都去得的地方，或是人人都去不得的地方。”
许檐月眯了眯眼，两人都不再说话。
而明霄不知是不是出于愧疚，走到垂花门门口还是忍不住扭头偷看陆禹轩。
距离有些远，隔着不大的风雪，只看到跪在琼花树底下的单薄的身子，没看清少年倔强的眼。
当然倔强是明霄脑补的，陆禹轩此时也不可能是倔强的眼。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