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戟沉沙》薄酒

4、第四章

　　折戟沉沙

　　先坐了飞机到码头，然后转走水路，上岸后侯榛派了大量人马来迎接，车队轰轰烈烈占了一整条路。相比于苏玖的人手爽利，轻装上阵，侯家预期的气势没有，反而显出些小题大做来。

　　但侯榛毕竟是侯榛，热烈迎接后也没准备让他们舒坦的休息休息，直接载着一班人进到主宅，爽快地动起嘴皮刀子。

　　豪华厅室里装饰简洁明了，会客室中间一张原木长桌，身后几个黑衣缴械的小弟站得笔直，财大气粗的侯榛一个手势，几人走来，刷刷刷整齐划一地拉开椅子。

　　“请坐。”

　　苏玖慢条斯理，坐下来也没说话。右手边的沈宸桓倒是客套地一笑：“侯先生客气了。”

　　好个侯先生。

　　伸出手来，看似不经意地放在桌面上。陈顾就立即接腔：“不知侯爷对那批预订货怎么看？”

　　“哦？这么快进入正题？”侯榛反而惊讶，戴着玉器扳指的食指关节一下一下敲着桌面，漫不经心，“我可做不了主，”眼睛转过来，“那得看九爷的意思。”

　　苏玖靠在座椅上牵了嘴角，淡淡道：“侯先生客气了。”

　　相同的一句话，却和身侧年轻男子的表情语调完全不同。

　　两人中论年长必是侯榛，现在反而称呼颠倒过来。侯榛却倒也大度，说：“这交易也就是商量商量，讨价还价，放低点价码，少掏些血汗钱罢了。”

　　这句话简直就如同一锤定音，明示了同意合作。

　　苏玖听了，在座上舒适得靠着，只微微一挑眉。

　　沈宸桓也是个聪明的主，不动神色地一笑：“那自然。”

　　接下来商量着价钱，也没有故意压的极低让人难堪，事到如今进行的一帆风顺，面前和蔼可亲的侯榛和两三番闹事的事实对比巨大，实在是不得不引人怀疑。

　　沈宸桓行事稳妥，极为熟练。苏玖在旁边听着他巧舌如簧，游刃有余，想想这人从开始到今都没见过几次，确实不知道他有什么能耐。若不是颜景的旧部下，也许能谋个更好的职位，配的上他这身将对手抽丝剥茧的才能。

　　事情处理的差不多，苏玖听他们最终定了个合理的价钱，抬眼示意陈叔，正想离开，突然听侯榛乐呵呵地说：“九爷留步。”

　　身后一个小弟将个箱子取出来，里面东西一倒，却是些赌场上的东西。

　　“既然来了侯家，不如玩玩这些场上的玩意？”

　　赌博是侯姓的发家，自然称的上老本行，跟他们斗这个，就如同跟苏玖斗军火。他不免呵了一声，微眯起眼：“侯先生东西挑得不错。”

　　侯榛在一摞叠放整齐的牌里回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双手一张搭在扶手上，摆足了气势：“九爷可否赏个脸玩上一把？”

　　“无妨。”抽出手指，熟练地把牌洗了。

　　侯榛反而一副惶恐模样：“怎敢劳您大驾？”

　　苏玖也没抬眼，把手间牌理顺，轻轻在台面一搁。

　　“就玩二十一点吧。”

　　“顺九爷意思。”

　　苏玖这才挑起眼皮看过去，说了一句：“也不劳侯先生大驾。”

　　他食指微曲在洗好的牌一侧，那英姿勃发的年轻人只消瞥一下就瞬间了然，转头对侯榛道：“这局我代九爷打了。”

　　侯榛见状，知道是苏玖吩咐，便不较这个真和他硬碰硬，但自然也不可能亲自上阵。一挥手，身后的一个心腹就朝他鞠了一躬，然后拉开椅子坐下来。

　　只听那人问：“庄家谁做？”

　　二十一点这个赌局向来利于庄家，沈宸桓却不怎么在意地换了条腿交叠着：“你们为主，我们为客。”

　　那人便也明了，双方各下赌注，当即有人取来赌金放在了桌上。

　　赌的自然不是那些钱，赢得不过是孰高孰低的气势。

　　庄家依着顺序交叉发牌，首次每人两张。

　　庄家朝上的是A。

　　那人脸上露出点喜色：“要保险么？”

　　沈宸桓端坐在座椅里没动：“不要。”

　　牌翻开来，不是黑杰克，游戏继续。

　　两人牌面点数小，皆再次要了牌。

　　沈宸桓扫眼牌面，手指微掀，利索分牌。

　　这年纪轻轻却颇有一番建树的男人毕竟不是池中物，就连打二十一点的行事作风都让那人有些摸不透，只一会下来，就觉得屋中寂静，心跳如擂鼓。

　　再到要牌时间，沈宸桓却示意停牌。

　　庄家见状，念及此时手中牌面点数尚小，不过十七，自己又心里估摸下彼此的点数，算算会爆的几率确实在三十把一下，这才放心地抓牌，翻面——

　　“Bust。”声音低如耳语，年轻男子似笑非笑，扬手接过赢得的筹码来，“多谢你的赌金。”

　　一盘过后，双方的主子都没什么神色变动，只静静看着桌面上的牌，游戏继续。

　　“黑杰克。”

　　“不要保险。”

　　“加倍下注。”

　　几盘下来，庄家只觉得自己汗如雨下，一时不敢相信似的，僵滞在原地。

　　侯榛却突然在后面鼓起掌来，附带亲切笑容：“不愧是九爷的人，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苏玖略一点头，算是回应，口不对心：“侯先生的下属们也是个个能文善武，不容小觑。”

　　说话间似乎感觉到沈宸桓侧身看了他一眼。

　　侯榛愿赌服输，这才笑呵呵地把叫那输了牌也输了脸面的手下把他们送出去。

　　但事情办完，人也是口头说着要往外送，侯榛却不肯放人，让几个手下带着一干人等半天耗在出入娱乐场所，末了还请去海鲜馆大吃大喝一顿。

　　明明是在海鲜馆，苏玖却闻得到种种开罐洋酒的气味，坐在席中的侯室跟班一群一群，有的是来担当保镖职责，有的却是纯粹招惹到的苍蝇，跟在屁股后面十句话里九句都是在阿谀奉承。

　　苏玖向来不喜这样的场合，不仅有些可惜，那个会四处为他挡酒的阿言没有跟来。

　　陈叔毕竟一把年纪，自己都自顾不暇；当时图个身边清爽，带来几个小弟都不是他敢放下心来信任培养的，现如今果然做事不伶俐，只知道围着他转着圈躲避那些急于攀附的形形色色。

　　“诶，九爷！”苏玖正不动声色地微皱起眉往大门口走时，一人眼尖，穿过数个保镖挤进身来：“九爷，真是难道见到您呐，我是侯哲……”

　　面前这人正是侯家的三子，不务正业嗜赌如命的名声在外，不知今日怎么也跟了来。

　　“我看九爷也没怎么喝酒嘛！呐，”说着从酒保托盘里取过一瓶新的，装模作样看了看瓶身，“这年份不错，1982的红酒可是好货色啊。来，我为九爷您斟一杯……”

　　暗红色的液体优雅注入，苏玖看着面前这身份不尴不尬的侯家三子，毕竟还在侯榛这里，拒绝怕是不行了。

　　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去，却有人先他一步接过高脚杯。

　　“九爷稍后还有事，这一杯我替九爷喝了。”说完，脖子一仰，干净利索。

　　侯哲哪肯甘心，便做着笑脸道：“沈少爷要替主子，自然可以，但一杯怕是抵不了九爷金贵的身份吧？”

　　这话里明讽暗刺，年轻男子却不在意：“说的有理。”

　　自行地又干下两杯去。

　　真是怪胎。

　　苏玖正欲推开两人，那阻道的侯哲忽地一声喊：“沈少爷好酒量！”

　　这下整个海鲜馆里的人都看过来了。

　　众人蜂拥而至，事情闹得有些出格。

　　沈宸桓默不作声地挡在他面前，除去能尽量推掉的，剩下一杯杯酒直接灌下去。

　　苏玖在他身后看着，不得不赞叹他海量。但不知是否是侯榛特意招惹来这么多的闲杂人等，苏玖被围在中间，还是被几个道上拒绝不了的名人在一旁陪着笑，硬是看着他喝了几杯下去。

　　神思恍惚间，又看到点别的什么光景，好象是极其熟悉的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重现，走马观花的青葱岁月就在自己面前不断流失迁徙。如今留下一点相像的年少模样，也只有面容是不能变的，而过往逐步褪色，最终了无痕迹。

　　他在嘈杂中想到很多，那酒也随着心境在心口灼热起来。

　　好像就真的存在那么个影子，甚至真实的禁不住就要伸出手。

　　但视野再一晃，却又是什么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