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情歌》安夜潋

20、再遇敏之

　　我竟然没死，不仅如此，连那血里的毒素也不翼而飞。没有劫后余生的惊喜，我尝试着提气，发现气海果然空空如也，那几十年的内力与那毒血拼了个两败俱伤，都从我的身体里消失了。
　　外公，你在天之灵保佑，又帮了孙儿一次，可我无以为报。
　　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我不知昏迷了几天，头发一缕一缕地粘在一起，衣服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还是躺在我晕倒的地方，大概是路人以为我已死了吧。
　　找了条附近的小河，洗净了脸和身体，衣服没有办法换，只得先穿着。想了想，又挖了些土往脸上胡乱一抹，我现在没了内力，这张脸只是累赘。
　　随手弄了些野果充饥，我继续赶路，走了两天终于看见一家简易的当铺，赶紧当了身上值钱的细软，换得几套干净的衣服。我已忍了几天，身上虽还没有异味，但总归不太自在。

　　我在去平心崖的路上，这天下之大，只有平心崖才是我的归处。

　　用剩下的钱租一匹老马，我慢悠悠地往平心崖赶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现在身无长物，心无所牵，身上最多的就是时间。
　　世人把平心崖说得太过玄乎，什么修真飞仙之地，什么世外桃源仙山，其实那就是一破山，光秃秃的树也没几棵。要不是外公住在里面，那也就只是个鸟不拉屎的地儿。
　　快到平心崖的时候，身上的盘缠用光了，只能溜进树林里找些野果充饥。附近有几处炊烟袅袅，涎着脸去问人家讨了碗粥喝，开门的大婶和蔼可亲，还往粥里添了勺榨菜。
　　就这么顺理成章地住了下来。平心崖？快要翘辫子时我也许会回去看一眼。

　　这个封闭的小村子，十几户人家，靠贩卖田里的庄稼换些生活所需，甚至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收留我的李婶是寡妇，独自一个人抚养孩子，我不好意思白吃白住，便提出教李婶的女儿识字。
　　结果我成了村里的教书先生，每天和一堆八、九岁的孩子们待在一起，不上课时就下地帮李婶的忙。我不会种庄稼，但打点水洗个菜还难不倒我。
　　村里的人都很淳朴，在他们面前，我没有遮掩自己的容貌。李婶说她一辈子也没见长我这样儿的，热心地问了我的年纪，要帮我说媳妇。我婉拒了她，我这样的人，何苦连累了一个好好的姑娘家？
　　再者，若是说容貌，有个人……肯定是比我更好看的。

　　在李村的日子很充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孩子学得很快，不用我怎么费心。因为生活规律，虽然是粗茶淡饭，我却长了些肉，不再是一阵风吹过就倒的单薄身架，手上也起了一层薄薄的茧。李婶依然没有放弃为我说媳妇的事，要不是她女儿春妮太小，可能她更想把我们凑在一起。春妮倒是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夫子别担心娶不到媳妇，等春妮长大了嫁给夫子作老婆。
　　我又好气又好笑，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小孩子的活是作不得数的。我这一生，应该会孑然一人，孤独终老吧。
　　有天下了课，春妮又跑出去玩儿去了，我搬了把凳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正当我昏昏欲睡时，春妮突然跑了进来，老远就听见了她的大呼小叫。
　　“夫子！夫子！快去村口看呐，来了个怪人！”

　　春妮风风火火地把我拉到了村口，果然，那里有个人和几个孩子拉拉扯扯。应该是个流浪汉吧，那几个在我课上也皮得很的孩子拿了小石子朝他扔去，他竟也不避不闪，任那石子砸个正着，一缕血便流了下来。
　　走近一去，我几乎不能呼吸。

　　那人竟是敏之。

　　记忆里风流儒雅的敏之，总是白衣飘飘的敏之，哭着挽留过我的敏之。穿着一件破烂不堪的短衫，头发一缕一缕粘在一起，上面还挂着可笑的菜叶。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有些还渗着血珠。敏之没有穿鞋子，赤着的脚上伤口已经化脓，十趾血肉模糊，他的身上甚至已有了异味。
　　他就这个样子，额上还流着血，看着我傻笑。

　　敏之。我鼻子一酸，终是不可抑止地落下泪来。

　　我缓缓走向他。
　　孩子们可能没见过我这个样子，作鸟兽散了。我不敢太靠近敏之，怕自己会哭出声音。
　　敏之，你究竟是怎么了？！
　　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又是如何到了这里？
　　敏之对我眨了眨眼睛，神秘地指了指不远处的草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含着泪拨开那团乱草，里面是我只有几个月大的侄子。
　　他安静地睡着，个头比一般婴孩要小，颊边的肉也瘪了进去。
　　回去头去，敏之自豪地笑着，抓着自己的头发玩，似乎为保护了这个孩子而感到满意。
　　我俯下身，抱起这个小小的生命，把他紧紧地按在我的胸口。

　　我把敏之和昕儿带回李婶家，对她说这是我失散多年的哥哥，因为妻子离他而去所以疯了。李婶很可怜他，便同意了他住下。
　　我郑重地跪下，给李婶磕了三个头，吓了她一跳。

　　帮敏之洗澡时还是忍不住哭了。
　　不过是四、五月的天气，敏之的身上却起了层密密的痱子，他可能痒得厉害，就伸手抓了，可是没控制好轻重，抓破了很大一块皮。碰到热水的时候，整个人缩了一下。
　　我轻轻地散了敏之的头发，把它们一缕一缕的分开，热水偶尔滴到了他的眼睛里，敏之有些难受地小声呜咽，却连眼睛也不眨。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的手到哪里，他的眼睛就看向哪里。
　　我不知道红叶山庄怎么样了，不知道武林是否又掀起了新的风浪，我只是心疼敏之，即使他曾地样对待我，他终究是我的亲生哥哥。我们的生命是同一个女人给的，这是这世上最深刻的羁绊。
　　洗好了澡，我搂着敏之削瘦的身体，就这么和衣躺了一夜。

　　敏之的内力还在，我又稍稍安了些心。托李婶为我去镇上买了些伤药，每天夜里，我挑着灯仔仔细细地为他涂抹，皮肉伤很快就愈合了，敏之的神智却不见清醒。
　　我已经满足了。

　　这样的生活很好，昕儿慢慢白胖了起来，李婶对于带孩子很有经验，我便放心地把昕儿交给她。春妮对这个孩子也很好，不知从哪里搜刮了些甜腻的野果子，央着我辗碎了把果汁倒进了李婶准备的羊奶里。
　　敏之很粘我，甚至于我到哪里他就去哪里，上课时他也搬了把小凳子坐在后面听。敏之有内力，力气大，下地的时候做得又多又快，李婶乐得合不拢嘴。偶尔有姑娘三五个一齐瞟他，他就一个劲儿对人家笑，敏之本就生得好看，结果李婶又嚷着要给他介绍个媳妇。他听不懂什么意思，偷偷拿眼瞟我，我抱着昕儿，笑着替他婉拒了。

　　若是他这么疯一辈子，我便照顾他一辈子好了。

　　夜里敏之睡得极不安稳，像个八爪鱼一样紧紧缠在我身上，怎么也拉不开。有时午夜梦回，还能听见他一个劲地呓语：“阿真……阿真……”
　　字字泣血。
　　我不曾后悔那时离开红叶山庄，却有些后悔离开了敏之身边。

作者有话说

　　我还是喜欢我们家阿宁啊。。。多好的孩子，他是真心喜欢我们家儿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