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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温柔的假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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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让重楼为我找了一间干燥的屋子,封闭不见光,又叫人准备了充足的干粮和我需要的药,甩下一句“别来打扰我”就进去了,然后整整八天,我都没有出来。
八天,我换了一张脸。或者说,是一层皮。
手上是褪下来的完整的脸皮,小鼻小眼,平凡的很,是我下了平心崖后的那一张脸。这不是易容,而是硬生生地把整张皮褪了下来。
八天的时间,我那血肉模糊的脸结了痂,又去了疤痕。肉是一点一点地长出来的,皮也是一点一点地连了起来,皮肤由一开始的灼热恢复到了常温,第七天的夜里,我泡了整夜的药。水是冰冰冷的,药是难闻的苦味,可我还不能睡着,强撑着睁大了眼睛运了一夜的功,好让药力快些起效。再从水里出来时,我用冻得麻木了的手指碰了碰自己的脸,吹弹可破。
既然被江湖上冠了个“墨菊公子”的名号,十五岁时的我长得还是好看的。之后被敏之关了两年,又养了一年的病,这张脸就再也没见过光,可能过于惨白了点。但那时我还没长开,现在已是弱冠之年,眉宇间也有了丝沧桑,应该不会比以前差才对。
看着自己仿佛柔弱无骨的手,苍白的十指,玉色的腕,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谁也不知道这层皮下面是我支离破碎的经脉和骨骼。我叹了口气,凝了心神,掏出外公给的药,在脸上细细地抹了一层,然后一圈一圈地缠了绷带。
新生的肉是粉红色的,我可不想重楼等了八天见到一个红脸的妖怪。
新生的过程很痛,我忍得青筋暴起。
皮肤从脸上剥离,坚硬的痂顶着脆弱的皮,密密麻麻地刺痛着。
剜去了老死的腐肉,新生的皮肤奇痒无比,可是绝不能去抓它。
换一次皮会流很多血,有些干脆是从皮肤里渗出来的,沾血的毛巾已堆满了房间的角落。
整整七天不能见光,药浴后我才点起了蜡烛,眼睛一时适应不了,干涩地溢出了泪水,我只能拼命忍着,不敢让它流下,怕伤害了新生的皮肤。
最后那天涂上的药,药性霸道,我头痛欲裂,恨不得拿头去撞墙壁,可是那痛让我无法昏厥,只能痛苦无比地清醒着忍耐。
整整八天,说是生不如死也不为过。
重楼,我为你费心至此,你可会动容?
慢慢地拆下绷带,我闭着眼睛,用手指感受着自己的轮廓。
我的眉是淡淡的,眉骨的轮廓倒是深刻……鼻梁还算挺,鼻尖圆润,很小巧的样子……我的眼睛并不大,睫毛也不够长,但敏之说过,我的眼神最是清澈,让人忍不住心生爱怜……最后是嘴唇,柔软而带着水气,重楼吻过许多欠……
睁开眼,我终于鼓起勇气来到镜子前,这张脸我已三年未见。
和我想的分毫不差,这眉,这眼,熟悉而陌生。我终于忍不住凝泪于眶,镜中的人也微红了眼圈,我见犹怜地看了过来,眼波流转间,全是醉人的风情。
还好,这样一张脸,便不会辱没重楼了吧。
推开门,八日未见的阳光洒在身上,温暖得很。我对等在门口的重楼温柔一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眼中的惊艳,于是我笑得更加媚惑。
重楼一步步向我走来,张开了双臂,我正想投入他的怀抱,可是心口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我捂着胸口弯下了腰。
“……蚀心……蛊?”我看着重楼把我搂进怀里,疼痛让我每说一个字都是挣扎。
“明天我便二十八岁,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他扶着我,神情复杂地把我交给淡衣。我又转头去看淡衣,他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哈哈……哈哈哈哈……好……”
笑着笑着,不知怎么,眼前就模糊了。我推开淡衣,跌跌撞撞地走到了重楼面前,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被我看得极不自在,皱起了眉。
我只笑着看他:“重楼,我送的礼物你可满意?”
重楼寒潭般的眼里有着痛惜之色,他伸出手,似乎想抚摸我的脸,但最终也还是垂下了。
“舒夜真,你……的确不愧为‘墨菊公子’,清雅如菊。”
“谁问你这个?”我大笑着把一样东西往他的脸上摔去,重楼猝不及被扔个正着。一旁的风涯急忙护在他身前,淡衣也飞快地把我制住。
我依然在笑,不仅是大笑,我还笑得极其妩媚。蚀心蛊不是药,我防不了。现在我心口有多痛,我就笑得多开怀,喉咙里涌出了腥甜的液体,我已无法直腰。
重楼,我还会害你不成,你躲在你的护法背后做什么。
我扔给他的,是那张脱落下来的,平凡的脸。我受尽折磨足足忍了八天,并非为了恢复自己的容貌,只是单单为了剥下这层皮。
那皮的背面,便是外公所说的地图,上面是平心崖完整的地形图。当年外公为我耗尽精力,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无法为我报仇,便去找了重楼,以整个平心崖做交换。
外公为我竭尽心血。
这才是我送他的礼物,我只是想告诉他,不必再等了,我愿意对他再无隐瞒。
重楼不知道,虽然小他八年,我的寿辰,却是比他早了一天的。
他没有问过我的生辰是哪一天。
今天是我的生辰,我已年满二十,可以行弱冠之礼了。
今日,原本该是我成人的日子。
重楼,你送了我一份多少厚重的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