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八百米有前夫出没》唐辞水

6、红豆

　　颜苓第二天是被饿醒的。
　　一觉醒来，已经是中午十一点。眼昏脑胀，头疼得几欲炸裂，走路也踉踉跄跄，是睡久了的后遗症。
　　强烈的阳光刺得眼睛发疼，她抬起手挡了挡，往阴影里一站，胡乱地洗漱完毕，喂完狗子，穿着睡衣晃荡着去厨房觅食。
　　打开冰箱门，对着空空如也的格子，才想起自己昨天刚回来，还没来得及采购食材。只能从放在还蒙着白布的桌子上的方便袋里，拿出昨天路上在服务区买的面包，就着矿泉水随便对付了一下。
　　十分钟后颜苓捂着胃部弯腰趴在水池边上冷汗涔涔。
　　直接睡过了早饭，本就苛待胃部，矿泉水又是冷的，一刺激，免不了胃里抽痛。早年她拼命工作，时常有一顿没一顿，也不按时吃饭，本身胃也不好。缓了半天，也没见这股突如其来的疼痛消下去。
　　她步履蹒跚着扑倒在还没揭布的沙发上，沙发扶手正好抵着她的胃部，痛感这才消下去点。
　　脑袋倒悬在沙发边上，颜苓想起在医院临走前主治医生的嘱咐，什么什么饮食要规律，果然刚一疏忽，就遭了天谴。
　　为了小命着想，她还是赶紧把前屋的快递拆一拆，把锅碗瓢盆先摆上，给冰箱通上电，竟然运作良好。然后到村民家里买点现摘的蔬菜。
　　农家乐农家乐，除了水果山货，最不缺的就是家常作物。
　　隔壁张姐此时不知道去了哪儿，人不在家，本来想就近买点小青菜的颜苓只得作罢，去村上其它农户家碰碰运气。
　　也不知道能不能买到。
　　村里大多数都参与了农家乐项目，把家里改装成了民宿，客来客往的，总得种些东西，一来可以让游客体会乡下采摘劳作的乐趣，二来食宿也是一个进项。那些作物基本都留着给游客嚯嚯，颜苓一个人吃住，需要的量又少，也不确定村民会不会卖给她。
　　村里走了一圈，她本以为此行可能会白跑一趟，没想到想要的竟然都齐全了。村民质朴，有几个竟还记得她，临走前硬给她多塞了点。听说她目前气血亏空，其中一个老阿姨给她塞了一小袋子野山上采的野红豆，叫她有空去野山上多走走。说自己这袋子红豆七月初采的，眼下到了七月中旬，平时也没人去采，山上成熟的野红豆只多不少。
　　野山是指没人合资承包的山。村民能力毕竟有限，精力和财力只能管一部分，那些没人管的自然成了野山，谁都能上去，但也要节制。
　　颜苓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到家，看着前屋一堆快递，各屋里还都蒙着布的家具，深感工程浩大，有心无力。
　　乡下的知了个大声远，鸣声此起彼伏，活像在一家密闭的影院里被无数倍放大。天气炎热，内心本就躁郁，此时更是烦躁。
　　好热好吵，不想收拾，想咕咕咕。
　　当然不可能不收拾。
　　等到所有物件都井然有序，时间跳到了下午五点，颜苓瘫在正屋沙发上，吹着中央空调散发出的冷气，才感觉自己仿佛活了过来。
　　五点是晚饭时间，主治医生的话紧箍咒似地在她脑子里绕个不停:饮食规律饮食规律饮食规律……
　　刷着手机的颜苓表示，好累，不是很想动弹。
　　“叮咚——”手机上方跳出一栏悬浮框，是一则广告，“红豆，最有爱的直播平台，记录你的生活。”
　　她眼前浮现放在冰箱速冻箱里的那一小袋红色豆子，再看回手机。
　　红豆，好名字。
　　点进去，下载，注册，登录，一气呵成。
　　她匆匆扫了个人主页一眼，就腻味地扔在一旁不管了，望着白色的天花板放空。
　　不多时，肚子适时地发出一阵抗议。颜苓揉了揉胃，一动不动。
　　做饭的程序有盛米、淘米三次、注水上锅、择菜、洗菜、切菜、注油、热锅等等等等，光准备程序就好烦。虽然从前和沈帧在一起的时候，但凡回家，她都几乎准时准点一餐不落地做，但此时孑然一身，实在惫懒。
　　新开的直播app再次发出“叮咚”的脆响，跳出一则提醒:“恭喜您完成本平台第一位用户成就，奖励为金红豆标识一个，本标识全平台仅此一个，拥有此标识将无偿获得本平台后续各项vip服务及福利。”
　　嗯？第一这么好抢？什么破破烂烂没人气的直播平台？
　　颜苓浏览着新出平台的各个板块，大约因为刚投入使用，宣传做得并不到位，除了平台自己的宣传片，竟没有任何一个显示为用户拍摄的视频。
　　她百无聊赖地不停刷新页面，空白加载页面显示“每天打卡，记录你的生活”。
　　打卡？记录生活？
　　翻到个人页面，确有打卡一栏，打卡日期显示为零。
　　她皱了皱眉，两只眼飘向冰箱以及手机屏幕上那个金红豆的标识。
　　行吧，既然拥有第一才能拥有的尊贵牌牌，那她就用一用好了，反正破烂直播平台除她之外也没别人。
　　将滑落肩膀的黑色背心系带挑回肩胛骨，她找出手机架，将其固定好，夹上手机，登上红豆，打开平台预览功能，摆弄了一下，确定怎样都不会拍到人脸后，开始正式直播……做菜。
　　没办法，她实在太懒，而恰好她又喜欢养成，还有看着数字变得越来越大的奇怪嗜好，所以看到打卡界面明晃晃的一个鸭蛋，心里十分不爽，总强迫症似地想看它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小破平台虽然破破烂烂，并且看着随时要倒闭的样子，但直播功能加上打卡功能两者合一后，便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
　　倘若以后再犯懒不想做饭，以致不能按时吃饭，就想想打卡界面小得可怜的数字，简直动力十足。
　　而红豆直播平台的另一边，开发小组组长战战兢兢地将载有新平台数据的设备呈送给坐在偌大办公桌后盯着文件显得犹为繁忙的男人:“沈总，这是研发组新开发的那个直播平台。目前还没有投入使用，经测试，各方面运行良好，预计后天就可以开始全面宣传上线。”
　　没人喜欢工作骤然被打断，沈帧“啧”了一声，抬起头来接过审视，刚要把设备移开，结果余光里跳进一个直播，眉间顿时皱得死紧。
　　“还没有上线为什么会有用户？”
　　开发小组组长看着男人侧过身明显兴师问罪的姿势，以及直播里那个窈窕的身影，心里咯噔一声，头上冷汗直冒。
　　哪个瘪犊子捅的天大的篓子，明明昨晚检查的时候还没有差错。
　　脑子里急速搜索各种说辞，他刚要解释，忽然看到男人一错不错地盯着直播里的女主角，脸色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黑。
　　早听说男人在工作上素有阎王的“美称”，他从前还不信，如今因为工作不得不直面，总算是开了眼界。
　　如果可以，这个眼界他宁可不开。得，这下活着回去都难。
　　“沈、沈总，依后台显示，虽然有差错，但目前平台上只有这一位用户，所以也不是完全不能补救。”开发组组长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周身气压极低的沈帧，一个哆嗦，赶紧移开眼，重新看回直播界面。
　　哪料男人迅速将界面转移到他看不见的方向，低喝:“闭眼！”
　　“啊、啊、啊？”
　　沈帧抬头看他一眼，不明情况的开发组组长一个激灵，赶紧背过身去。
　　沈帧收回视线，盯着直播里身着黑色细带背心和白色热裤，光脚踩在冰冷地砖上的女人的一举一动，眯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身冷哼。即便看不见脸，他依旧可以一眼认出这个女人就是几个星期前把离婚协议书甩在他面前的颜苓。
　　出息了，敢只穿这么点就呆在镜头前，她知不知道自己正在直播，知不知道如果平台投入使用，屏幕前会有多少人？不光如此，还敢光脚踩在地砖上，他看她是忘了自己每回生理期痛得死去活来受的罪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了开头几个数字，突然想起自己已经被颜苓拉黑，脸色顿时更黑了。
　　余光里瞥见直播界面下的评论气泡，沈帧心里一动，问在一旁默不作声充当空气的开发组组长:“可以从后台加入用户？”
　　“可以可以可以。”组长立马转过身来，连连点头，结果一抬头触及男人高深莫测的眼，极有眼色飞速地转了回去，口头告诉男人步骤，给男人开了内部通道，大概和内测名额是一个意思。
　　沈帧按照他说的，很快在手机上给自己捣鼓好一个三无小号，连默认昵称都没来得及改，进入颜苓的直播室，趁她回头，抓住时机发了一条评论:“披件薄外套，鞋子穿好。”
　　镜头那边捧着一碗红豆粥的女人动作明显一顿，沈帧以为她会乖乖听话，结果三秒后，屏幕一黑，画面显示:此次直播结束。
　　所行都在彰示一个意思:哦，知道了，退下吧。
　　“……”屏幕前的沈帧额角突突直跳，一个月不见，脾气到是长了不少。他从前怎么不知道向来温柔写意的人还有这么任性的一面。
　　结束的直播已经自动生成视频，他将进度条拉回开头。刚要点开始，看见还杵在一边大气不敢出的开发组组长，沈帧两手交握，正襟危坐:“你先回去，把差错更正，那个视频没我的许可，不许第二个人打开。另外，把那个视频数据更改一下，改为仅我和用户可见。去吧。”
　　开发组组长立即应了一声，捧起设备，撒腿大步走出办公室，关上门劫后余生地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
　　虽然不知道男人为什么会这么要求，但活着真好。虽然男人气场确实强大，以致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但总体来说，雷声大雨点小，其实并不难应付？公司里那些总是说面见沈总等于自杀的人简直就是看他初来乍到，存心吓唬他。临行前组里那群小子还幸灾乐祸来着。
　　加班。一定要让他们加班。不然组长颜面何存。
　　而办公室内被开发组组长称为“雷声大雨点小”的某人在人后点开视频，视线触及从前无论是在外面还是家里一向包裹得严实的女人裸露的瘦骨可见的肩膀，背后漂亮的蝴蝶骨，嶙峋显眼的锁骨，纤细瘦弱的手臂，以及一双纤长的腿，连连冷笑。
　　半晌，他长腿交叠，松了松领带，喉结微动，眼神讳莫如深。
　　果真是出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