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连环》南青之

23、第二十三章

　　王瑜华的家在桐琴村，东干过去三公里。
　　桐琴紧临永康江，是武义东部的物质集散地。听说明代嘉靖年间就已形成农历逢二、七日集市，几百年来，一批批经商能人在桐琴开店设栈，经营南北杂货，生意非常兴隆。
　　每逢集市，武义、永康、缙云各地的村民，也会背驮肩挑各种货物，成群结队前来赶集，那真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每年元宵节的时候，桐琴村的艺人们会沿袭他们几百年的传统，把上百条板凳做成的灯桥连成一条长龙。长龙上点满灯笼，上百人奔跑飞舞，庆贺新年，叫做“迎灯”，特别好看，是武义的一绝。
　　因为这些，桐琴人多多少少感到了一些荣耀，很有自豪感，看起来就有些与众不同。
　　王瑜华就是其中的一个。
　　她和班里那些成绩很好但从农村来的女生判若两人，那些女生一天到晚吱吱喳喳的，而王瑜华总是一个人安静地在校园里来去，她飘逸的身影常常将周云其少年的目光拉得很远很远。
　　班里成绩好的男生女生是不屑去看《恐龙特急克塞号》的，在他们眼里，那是不务正业，他们宁愿拿着英语书到清溪的河滩上背单词。
　　但王瑜华是如此的与众不同，不但光明正大地去看，还敢于光明正大地迟到，这在周云其看来，简直就是壮举。
　　自从和王瑜华一起迟到后，周云其就不大敢去看电视了，怕再次碰到王瑜华，如果再次碰到，是自己先跑还是再和她一起迟到？周云其觉得特别为难，如果自己先跑，显然不够义气，可是要再迟到，又怕挨班主任张老师的训。
　　张老师很严厉的，说回来，对于差生，估计所有的老师都是很严厉的。
　　不象王瑜华，是他们班的宝贝，老师都宠着她，迟到几次当然没关系。
　　周云其干脆就不去看电视了，改到东干老街的书店里租武侠书看。
　　那个书店在东干供销社的对面，在老街的正中央。
　　每次下午上完课后，周云其就飞跑着到这个书店，挑了书后飞快地回来，刚好赶上吃晚饭。
　　吃完晚饭后，人家拿着英语书背单词，他拿着武侠书学功夫，那会儿东干中学的差生大部份如此，要么看武侠书，要么打乒乓球。可是周云其打乒乓球的水平太差，没三个回合就被人杀了，到后来再点将时，就没人愿意要他，周云其就只剩了看武侠书一条路。
　　有一次，因为错过了时间，周云其只能晚饭后再去借书。
　　到书店时，他看到有个穿着白衣服的女孩背对着他在挑书，女孩披着长发，身材匀称，周云其就多看了两眼，但没敢看她正面，自己赶紧挑了本武侠书。
　　交钱时，那女孩回过身了，周云其一下就愣了，是王瑜华！
　　借武侠书之类的杂书看在学校里是不被允许的，周云其每次都是偷偷摸摸的，可是王瑜华竟然也——这是什么优秀生呵，周云其很奇怪地笑了。
　　王瑜华看到了周云其也很意外，惊慌地把她找的书遮住，不自然地笑了。
　　周云其赶紧付了钱站到书店外等她，一会儿王瑜华也付了钱出来了。周云其问她借了什么书，王瑜华笑而不答，还劝周云其少看武侠书，会影响学习的。
　　不用说，这次回去又迟到了，王瑜华好象体育特别地差，连跑步都不会。
　　周云其终于明白为什么王瑜华要踩着上课的铃声进教室了。

　　初一时，老师说，初一是最重要的，它是初中的基础年，基础打扎实了，才能在升高中时取得好成绩，所以要拼命学习。
　　初二时，老师说，初二是最重要的，它是初中的转折年，初二好，考高中才会好，所以更要拼命学习。
　　初三时，老师说，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初三是最重要的，它是初中的关键年，它决定你的命运，谁如果不拼命学习那就对不起自己。
　　老师们就是这样忽悠学生的。
　　到最后，学生们都明白了，这个世界上老师就是最大的骗子，所有人的话都可以信，就是老师的话不能信。
　　一会儿，老师说，外语是最重要的，以后不懂外语就等于是文盲，得，你拼命学外语吧；过一会儿，老师说，数理化是最重要的，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得，数理化你也不能落下；又过一会儿，老师又说了，语文才是最重要的，语文是母语呀，能不重要吗——老师们就希望学生什么都不要做，一天到晚捧着书本最好。
　　可是周云其自己明白，对于他来说，初二才是最重要的。
　　因为初二时，他喜欢的那个叫王瑜华的女生竟然调到他们班来了。
　　初一时，他没有听老师的话，又是看《恐龙特急克塞号》，又是看武侠书，虽然学习成绩直线上升，但只升到了班级前二十名。初二后，他一定要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争取考到前十名，不能让王瑜华看不起。
　　王瑜华的到来在班里引起了轰动。
　　首先是那些自命不凡的女生感到了压力，王瑜华明显比她们有实力。
　　后来班里就出现了流言蜚语，说王瑜华在原来的班里早恋，班主任对她很失望，把她赶出来了。还有说王瑜华这个人很难相处的，她的自命清高得罪班里的很多人，他们联名把她赶出了教室。
　　更有说王瑜华的社会关系非常复杂，她和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小混混来往密切，班主任管不住才把她换班的……直到她爸爸——听说是桐琴中学的老师——多次出入班主任张老师的办公室后，谣言才不攻自破。
　　王瑜华是为了强化物理数学成绩才调过来的，张老师是她爸爸的大学同学，便于照应。
　　女生们真是太可恶了，竟能编出那些千奇百怪荒诞离奇的鬼话来。
　　可是王瑜华好像一点不觉得女生们可恶，她和她们关系很好。
　　元旦晚会的时候，她们一帮女生凑在一起，编了一个歌伴舞的节目，叫做《洪湖水，浪打浪》。王瑜华唱歌，班里的女生们穿着健美裤在那扭来扭去，迷倒了学校里众多的男生。
　　王瑜华来后，班里那些自作多情的男生都有了学习的动力，争着表现自己，想着法子和她套近乎，课堂纪律明显好了起来。
　　从这一点看，很多老师反对学生早恋是没有道理的，只要引导得当，早恋是可以促进学习的。要知道在自己喜欢的女生面前，男生是最要面子的，他决不希望自己成为女生看不起的对象。
　　周云其也知道了班里喜欢王瑜华的男生决不止他一个，而那些竟争对手的条件，远远好过他。
　　好在，那些竞争对手没有周云其运气好。
　　王瑜华调来后第一天，就坐在了周云其的前面，不知道是老天的安排，还是王瑜华特意要求的。
　　近水楼台先得月，周云其别提有多开心了。
　　可惜那个时候，周云其并不懂得爱情。
　　爱情的本质是要对一个人好，她开心的时候还要哄她，说“你笑起来的样子象一朵花，真好看”。她不开心地时候更要安慰她要顺着她，要加倍地哄她，说“谁敢欺负你？他不想活了，我非打断他的腿不可！”，或者说“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惹你生气，我真是该千刀万剐！”，或者说“乖，别伤心了，昨天那只蟑螂已经被我打死了”等等。
　　总之，做一些无厘头的事说一些无厘头的话都不要紧，关键要让你爱的那个人开心，让她感到温暖和幸福，要让她觉得少了你她就活不了。
　　周云其哪懂这些，他只知道坐在他前面的这个清秀的，叫王瑜华的小才女，是他所喜欢的。至于这种喜欢该用什么方式来表达，这在信息资讯相当贫乏的八十年代，对一个屁事不懂的初二小男生来讲太难了。
　　周云其只是感到莫名的兴奋，枯燥的初中生活莫名地生动起来，一切显得那样的生机盎然。一向没有文艺细胞的周云其在王瑜华的带动下，也蠢蠢欲动了，他和班里几个同样心怀鬼胎的男生也组织了一个小品节目，准备参加元旦晚会的表演。
　　那个小品节目叫做《神功医术》。因为要排练，难免会和王瑜华凑到一起——王瑜华她们的歌伴舞当然也需要排练。这样，就有更多的机会接触王瑜华了，或者说王瑜华能有更多机会领略到他们的多才多艺了。
　　当然，表面上每个人都得说自己是为了班级荣誉。
　　可是周云其他们的演出并不成功，在排练时就丑相百出。
　　小品讲述一个假医生给病人拔牙的故事，为了渲染小品的喜剧效果，假医生用上了老虎钳、大木锤等道具给病人拔牙。
　　周云其扮演的是那个可怜的病人，不知道扮演假医生的男生是有意还是无意，那个大木锤好几次砸得周云其差点晕过去。尽管这些场面常常逗得王瑜华等一帮围观的女生哈哈大笑，但周云其感到特别冤。
　　正式表演时，周云其不等大木锤落下，就赶紧躺下装死。
　　他的蹩脚演出尽管赢得了满堂大笑，但与王瑜华他们如雷的掌声相比，实在相差太远了。
　　周云其还学会了写诗。
　　他特意买了一本崭新的笔记本，每天在上面写一首诗。
　　他写的诗很简单，就是把一段话分成几行来写。
　　有一次，王瑜华好奇地拿过去看了，之后只笑不语。
　　周云其执意要她评价，王瑜华就想也没想，随意在他的笔记本上刷刷写了一首短诗：
　　“清晨
　　我从溪边走过
　　听见露水在欢快唱歌
　　呵，那不是露水
　　那是天上云
　　昨天晚上轻轻降落”
　　写完，王瑜华很得意地说：“周云其，这才是诗，你懂不懂？”
　　周云其尽管看不懂王瑜华写的什么意思，但从此后再不敢写诗。
　　熟了后，周云其发现王瑜华并没有他臆想中的那么安静。
　　吃饭时，她会和男生扎堆在一起。也爱玩，会和班里其它的男生一起去抓清溪里的小鱼，会一起去爬清溪边的小山，还会偷偷摸摸地在沙滩上野炊烤东西吃。
　　她也并不看好周云其。
　　王瑜华的语文英语很好，可是数学物理化学一般，每当碰到不会的题目时，王瑜华从不会来问周云其，宁愿问她的前桌。
　　那个前桌其貌不扬油腔滑调，周云其认为远不如自己聪明。
　　周云其终于明白，在王瑜华眼里，他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差生。
　　周云其就觉得相当地忿恨，按理，王瑜华应该知道自己是喜欢她的，可是为什么她这么无视自己的存在？周云其想不明白。
　　此后，上课时，周云其常常无故在她后面踢她的屁股或者用手指戳她的背，为了就是引起王瑜华的注意。因为每当周云其这么做的时候，王瑜华就会回过头恨恨地盯他一眼——叫出来她又不敢。
　　有一次，上数学课，王瑜华刚回过头，就被数学老师发现了。
　　数学老师没看到周云其的小动作，只狠狠地把王瑜华批评了一顿，说她上课东张西望，极不专心，还要她站了半节课。
　　那时候，周云其并不懂得自己已经伤害了王瑜华，反而觉得幸灾乐祸，开心得很，管自己埋下头，偷偷地直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