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踏雾》鬼屿

2、曾经

　　夏日的阳光很烈，透过玻璃，穿过窗帘间露出的缝隙，几经辗转地洒在最后一排。
　　正值盛夏午后，阳光照拂久了，烤在人身上就有一种被灼伤的痛感。
　　趴在课桌上的鹿熠耳尖逐渐染的淡粉，后脑勺上一撮支棱起来的头发被镀上一层金黄。
　　鹿熠做了一场让人倍感烦躁的梦，他梦见自己变成一坨冰淇淋，在太阳的暴晒下愤怒地走……不，移动着。每走一步就化一点，就在鹿熠感觉自己马上化成一滩冰淇淋汤的时候，猛地睁开眼睛，汗水浸湿了鹿熠的衬衣，一层布料紧贴在鹿熠后背上，十分不舒服，让鹿熠想马上回家，逃离这个地方。
　　趴着的姿势不太利于血液流通，再加上鹿熠睡觉时脑门一直顶着左胳膊，可怜的左胳膊承受着鹿熠整个头部的重量。
　　此时鹿熠头刚抬起来一点就感觉左胳膊麻的厉害，于是将左胳膊从桌上撤了下去，也不知道磕了哪儿，一下子就戳到了麻筋，震得鹿熠头皮发麻。勉强从桌上支起半边身子的鹿熠缓了将近半节课才略感好受。
　　斜前方的徐北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腕表，右手胡乱比划着。
　　鹿熠看了好一会才分辨出徐北的狗爪子划拉什么。
　　五。四。三。二。一。
　　比完“一”后，徐北又伸出刚撂下的中指与食指并在一起，拇指扫过，打出一个非常漂亮的响指。
　　讲台上正讲到激情处的语文老师被这突兀的一声打断了，不悦的皱起眉头，刚想开口，声音就被淹没在接踵而至的下课铃声中。
　　下课铃一响，刚还“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的班级顿时生龙活虎起来。
　　语文老师姓柳，是个挺可爱的女老师。这是她教的第一届学生。和他们相处一年多的时间才勉强树立起自己的威信，偏偏管不动徐北。
　　柳惠在前面“徐……”了半天也“徐”不出个所以然，只能重重地叹口气。就这幅努力装深沉的样子形成一种反差萌，班里不少人看到后都开始讨伐徐北。
　　结果就是班级太闹腾引来了刚上完厕所路过二班的教导主任。思想教育到打完上课预备铃才结束。
　　以徐北为代表的小团伙全都在教导主任的注视下悻悻然地回到自己座位。
　　徐北回座前还特意扭头看了一眼班级最后。视线停留在鹿熠空荡荡的座位上时便顿住了。
　　这老狗……居然又趁乱溜了。徐北心里憋气，暗想下次一定逮到鹿熠请自己吃饭。
　　被称作“老狗”的鹿熠刚翻过学校围栏。可能是太久没逃课，鹿熠技能有些生疏，被闻声而来的看门大爷抓拍了，好在只被大爷拍到自己翘起的一撮英俊发梢，有惊无险。
　　这点不爽的小情绪在鹿熠晃悠到家的时候就已经遣散了。但又马上被勾起来了。
　　单元门前停着一辆面包车，车体由于许久未刷的原因上面沾了一层厚厚的灰。鹿熠“啧”了一声打算
　　绕过这辆车的同时看一眼哪个缺心眼的车主把车堵门口的。谁知道刚扫过去一眼就把鹿熠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的拉开单元门就冲进去一顿狂奔。
　　鹿熠就跟耗子遇到猫似的转眼间就窜到了三楼，咚咚的脚步声踩亮一片声控灯。灯火通明以后，鹿熠才敢放慢脚步。
　　俗话说得好，好奇心害死猫。
　　鹿熠看那一眼时，车主没看到，一张贴在车玻璃上惨白的面皮倒是看的清清楚楚。
　　说是惨白一点也不过分。因为就大致扫了一眼再加上被吓得彻底，鹿熠并没有看清那个人长什么样，但凭感觉应该算是不错的，毕竟入眼的是一张毫无血色，白得过分的脸。
　　而直男本男鹿熠一向奉“一白遮百丑，一胖毁所有”为真理。
　　这么一想，鹿熠心中的恐惧消失了不少，但拿出钥匙开门的时候，手还有点抖。
　　鹿熠抖着手跟食堂大妈一样拧开了门锁。门开的一瞬间，烟雾缭绕的几乎把鹿熠整个人都包裹在里面。
　　人生啊，多么奇妙。上一秒，他还被鬼吓个半死。下一秒，他就站在疑似失火的家门口不知所措。
　　还好鹿熠智商并没有全部喂给楼下流浪狗。
　　他仔细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白气只是水雾。
　　这一重大发现并没能让鹿熠放心，反而在心口坠了一块大石头。
　　鹿熠从上高中开始就自己住，那么现在坐在他家的不速之客只能是……
　　“呀？小熠回来了？今天放学真早啊。”
　　鹿熠关上门带来一阵风吹散了氤氲在门口的热气，也看清了两个不速之客的面容。
　　尽管刚进门时鹿熠就对“不速之客”的身份猜出个大概，但他实在想不通今天鹿海犯了什么癫痫，居然带着他的新欢来自己散养快两年的儿子这儿……涮火锅。
　　鹿熠沉默地在玄关处换鞋。他很想问鹿海:你怎么来了？
　　但这个问题实在是既傻又中二，有损他机智高冷的形象。
　　鹿海是他爸，自然是想来就来，更何况这房子还是他给鹿熠买的。虽然是所有些年头的居民楼，可好歹是个学区房。鹿海买的时候也花了不少钱。对此，鹿熠权衡了一下利弊，自己是一点发言权也没有。
　　只是针对于刚刚秦衣晴绵里藏针那句话，他就得跟她好好说道几句。
　　以为自己拍深宫剧呢？给自己加那么多戏。秦衣晴不多那句嘴，鹿海也知道他爱逃课的事。
　　换句话说，儿子啥样，老子心里能不清楚吗？
　　鹿熠换好拖鞋，向两人走去，走近了才故作惊讶道:“哎，是秦姨啊？比以前看着圆润不少呢，怪我眼拙。哎，秦姨今天怎么有空来我家坐坐？”鹿熠机关枪似的突突，根本没给秦衣晴插话的机会，明摆着是来损人的。
　　秦衣晴淡淡的笑着也没想和一个毛头小子呛。她本想关心鹿熠几句，可毕竟身份摆在这儿，说什么都像是在找茬，索性不说了，图个清净。
　　但有人不这么想。
　　“你秦阿姨怀孕了。”率先打破僵局的竟是此前一言不发的鹿海。
　　就连秦衣晴神情上都有些震惊。
　　鹿熠了然。鹿海这是生气了，气他揪着秦衣晴不放。
　　鹿熠门儿清自己妄想鹿海在痛失爱妻后不再续弦的想法是绝对荒唐可笑的，还很幼稚。道理是道理，可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讲道理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观，不论对与错。
　　鹿海这种行为在鹿熠眼中就是对自己母亲的不忠。所以，他恨。却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是吗？那恭喜你了。老来得子。”鹿熠半晌才找到自己声音，他感觉自己声音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很轻，也冰冷的不像自己。
　　“吃完了给我收拾干净点，我有洁癖。我先回屋补觉了。”周身的雾气越来越烫，烫到他只能撇下这句话后，弃城而逃。
　　回到房间后，鹿熠把自己往床上一扔，闭着眼睛什么也不想的放空大脑。
　　他喜欢这种感觉。
　　假装一切无所谓，还能求片刻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