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踏雾》鬼屿

1、久别重逢

　　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鹿熠手滑按成震动模式了。进来一个电话后，兀自地震动了半天，直到自动挂断。
　　几近天亮才到家的鹿熠带着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没有把手机落在别处，而是直接将手机塞入枕头下。这一震就跟开了音效似的，起码放大了十倍的声音，在鹿熠耳朵边嗡嗡的。
　　电话锲而不舍地又拨了过来，这下彻底把鹿熠震醒了。醒的时候卷着一层薄被坐在床边发愣，一度以为自己掉进了蚊子窝。
　　手机一刻不停地震着，鹿熠伸手抓了抓自己的鸡窝头，困得连骂人都没有力气了。这才忍无可忍地接了电话。
　　向右滑动了接听键的时候，鹿熠还是处于“我是谁，我在哪”的状态。直到手机里不知道“喂”了多少声后，鹿熠才逐渐有点意识。
　　是老姐的声音。
　　鹿熠被自己的火气噎了一下，叹了一口气，很无奈地开口：“姐，我今早才回国……”
　　“不好意思了阿熠。真是今天有点事需要你帮忙，要不也不能麻烦你。”电话那边的人语气稍快，充满了打扰鹿熠休息的歉意。
　　鹿熠低头看了眼床头柜上的闹钟。
　　5:09。
　　距离他躺下到现在，他才睡了不到两个小时。
　　“姐，我这时差还没倒回来，你就不怕我把你的事办砸了？”鹿熠郁闷的心情无以复加，他本来是想睡上一整天的。
　　电话那边的鹿浔“哈哈”笑了几声，“我弟弟这么聪明，怎么能呢？领导给我和你姐夫临时安排了出差。你外甥女今天还要开家长会，我俩抽不出身。家里又没什么人了……”
　　“第一个就想到我了，是吧？啊，我真的是好感动。”，鹿熠打断鹿浔的话，恶狠狠地表达自己的不满，“还有没有人性了？你俩是去享受二人世界了吧？不行，我真去不了，太困了。”
　　鹿浔自知理亏，干笑了一会儿然后说：“那行吧，我先挂了，你好好休息。”
　　鹿熠沉闷地“嗯”了一声，将手机调成静音，连接了充电器放在了床头柜上。
　　井井有条地安置好一切后，鹿熠再次返回床上，用力闭了闭眼却感受不到丝毫的困意。
　　高中以前，他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是同学口中“有娘生没娘养”的怪胎。
　　这样一个笼罩着浓郁的“单亲” 氛围的家庭在某一天和另一个同样氛围的家庭组合在了一起。
　　两个都有缺陷的家庭并在一起，就像两块不相匹配的拼图被人硬凑在一起。虽然别扭地支棱出一块，但起码弥补了一个大的漏洞。而未填满的缝隙则是逾越不了的隔阂。
　　鹿熠和这个比他大了将近一旬的异父异母的姐姐这几年里相处的还不算太差。但鹿熠从刚才的电话中再一次体会到鹿浔话里话外间带着的淡淡的疏离感。
　　没有血缘关系的两家人就算进了一家门也是亲近不起来的。在这一点上，鹿熠体会的比谁都清楚。
　　鹿熠甚至还记得鹿浔改名前好像姓“季”，全名他是记不清了，只记得是两个字。
　　唉……鹿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扯下连着数据线的手机，点开“最近通话”，盯着屏幕上鹿浔的手机号看了半天才认命地拨了过去。
　　他不是玩什么“姐弟情深”，只是想到小外甥林泱父母双全却没人给她开家长会就莫名同情。
　　电话很快拨通了。
　　鹿浔知道弟弟这个人认定的事不好松口，看到他重新来电还以为鹿熠被人偷了手机，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直到鹿熠委婉地表达出自己可以给林泱开家长会的意思才艰难地咽了口水。
　　“……在博望六中的高一（2）班。欸？阿熠，我记得你上高中那会儿好像也是六中的。哎，开完家长会给你姐夫打个电话，我让他开车接你。姐请你吃顿大餐。”鹿浔愣了片刻，便语速飞快的讲道。一是太忙了，二就是……怕鹿熠反悔。
　　鹿熠掏了掏耳朵，懒洋洋地“嗯”了一声，“是啊，可得请我吃顿大的，不然你俩这么卖力气地挣工资，我不帮你们花销点都对不起你俩的共同努力。”
　　最后和鹿浔确定了家长会时间和地点就挂了电话。鹿熠心里那点泛滥的都要溢出屏幕的“舅舅该承担”的责任感发挥完毕后就沉沉地睡死过去。
　　手机响了，这次没人拨电话，是鹿熠自己设的闹钟。
　　“我想和你/一起看日出到日落天气/……/穿过教堂和人海拥抱你/我想和你/我想和你。”
　　手机自带温馨的“稍后提醒”服务。
　　5分钟，3次。
　　其实鹿熠在闹铃响起的前几分钟就醒了。饿醒的。但鹿熠还是蜷在被窝里听了五分钟旋律才慢悠悠地起了床。
　　可能是因为这段闹铃选取的片段过于巧妙，“我想和你”这四个字起码出现了四次。于是鹿熠上厕所的时候都一直在哼哼，哼到最后一个“我想和你”的时候，因为闹铃的时限，“你”戛然而止，连带着鹿熠哼到这里便顿住了。
　　站在马桶前半晌才提上裤子。鹿熠有点被自己整笑了，这解手到一半停住就跟有火没地撒似的，让人特别不爽。
　　火气由下至上的往上蔓延，直窜鹿熠脑顶，都快把他天灵盖顶开了。
　　鹿熠不甘心地又在马桶前守了一会儿，发现真是一丝尿意都没有了，才系好裤腰带转身到水池子边对着大镜子刷牙。
　　鹿熠正欣赏自己的“美色时，突然”胃里一阵痉挛，鹿熠拧着眉头，痛得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随即缓缓地将双手撑在洗手台上，才不至于他一大小伙子特没面子地滑坐在地上。
　　胃疼。
　　这算是鹿熠的旧疾了，他很清楚自己的病因就是不按时吃饭。现在都快黄昏了，他连着错过了早饭和中饭，不疼才怪呢。
　　只要鹿熠少了一日三餐中的任何一顿，他的胃就会疼痛难忍，比“大姨妈”都准时。
　　最后鹿熠顽强地扑腾到楼下吃了一大碗小馄饨，胃才消停会儿。痛感撤了下去，鹿熠才开始想正事。
　　外甥女搁那个学校来着？
　　好像……是在自己母校？！
　　时隔五年再次返校，不是一往情深，居然是给外甥女开家长会的。这感觉十分奇妙。
　　主楼的墙应该是重新刷过了，还是以前那种复古的赤红豆色，但给鹿熠的感觉又不太一样。
　　可能是人老了吧……心境也不同了。鹿熠摸了一把下巴，咂摸咂摸嘴，像是看门的大爷。
　　他对博望六中无感，可这个学校见证了他最幸福的时候，看过他藏在心尖的秘密……往事不堪回首啊。鹿熠叹口气进入教学楼，那种熟悉的感觉猛地扎入他的神经中枢，刺激得鹿熠一个踉跄。
　　一回头就看见真正的看门大爷。当年逃课的机警还是在的。
　　不过大爷并没拦他，可能也是知道即将周末的前一天下午有一场‘美丽’的家长会。
　　鹿熠到的时候已经打过下课铃了，整幢楼里闹哄哄的，学生三五成群的下楼。
　　“哎，家长会真是令我又爱又恨。难得能早放学，回家我爸可能就得抽死我。”
　　声音从上方传来，鹿熠抬头果然看见了正从楼梯上慢慢走下来的林泱。
　　林泱整跟旁边的女生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外甥女弱不禁风的形象顿时在鹿熠心里碎了一地。
　　“林泱！”鹿熠冲林泱往下走的方向喊了一声。
　　林泱回头看了一眼，惊得嘴巴都圆成了O型，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女生就带着十分不确定的语气小声问到：“……这是你爸爸？”
　　林泱傲娇的翻了个白眼：“这是我小舅舅！”然后一蹦三跳地跑到鹿熠面前。
　　“你爸妈今天有事，所以我开家长会。”鹿熠还是比较理解林泱的心情的，也对她这次期中考试的成绩有了个定位。看样子，应该是中等偏下。
　　“哦哦”，林泱开心的都要飞起来了，“那行，小舅舅我和我朋友玩去了！明天请你吃饭！”
　　人家一家三口吃饭，他一外人掺和什么。鹿熠刚想拒绝，林泱却融入进人海中看不到身影了。
　　算了，再说吧。家人的温馨从不属于他。
　　高一（2）班还挺好找的，走到一楼大厅向右拐弯，再一直走到头，厕所对面就是了。
　　一直走到厕所的时候，鹿熠才颇有感慨。他高中那会儿也是二班的，不对……似乎他这十几年都与“二”挂了钩。从小学到高中都是二班的，本以为到了大学就与“二”无缘了，没想到分个寝室还是222寝的。
　　鹿熠想到这莫名有点想笑。毕竟他高中的时候也是闻着感人的厕所味过来的。
　　笑了一会儿就笑不下去了，笑容像死鱼般的僵在脸上。
　　这是他第一次经历家长会这个神奇的东西。无论是“开”还是“被开”，都是曾经在他眼里既不可能又遥不可及的一项别人生活中必须参加的活动。
　　以前是没人给他开，现在是他替别人开。鹿熠扫了眼刚从教室出来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俩小孩。哎，这么一样起码让别人闻风丧胆的玩意，放在他身上居然轻飘飘的，甚至有些不值一提。
　　失落之余，鹿熠又在心里冒出了至少三个红色大叹号！！！他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合着他过来一趟，似乎就是替林泱他们一家给班任个面子。
　　听说外甥女班任很年轻，还是个新官上任。
　　看教室里的学生往外走了七七八八，鹿熠才侧了侧身子往里走，刚一进门就愣住了。这班任……何止是年轻啊，分明还有点眼熟。
　　鹿熠没忍住凹了个刚才林泱看见他时的同款“吃了一大惊”的表情。
　　“顾予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