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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碎片/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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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那是2015年初夏,天气已经突破了30摄氏度的大关,路上几乎见不到什么人,只有知了在树上费力的鸣叫着。
“烟烟,你过来看看这个地段好不好,我对比了好几个,就觉得这个最好了。”
应歆儿在客厅里大喊大叫着。
“我都还没辞职呢,你怎么就开始给我看上店铺了?”
容烟的声音则是从厨房里悠悠的传出来,还伴随着一阵刀切在砧板上的声音。
“当然得早做打算啊,你不是想在16年初开起来吗?就只有半年多了,你到底要不要辞职嘛?”
“辞啊,但是这个月的工资不得拿啊?不然我吃什么,去喝西北风啊?”
“那你先看看这个地段你喜不喜欢呀!”
“来了来了。”
说着才慢悠悠的从厨房里晃出来,手里端着一盘水果。
一整天,两个人哪都没去,在容烟的单身小公寓里吹着空调,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两颗毛茸茸的脑袋凑在一起讨论的热火朝天。
在晚饭之前,终于得出了结论:明天顶着大太阳,去实地考察!
夜里,两个人躺在容烟那张过分宽敞的双人床上,像小时候那样挤在一个被窝里。
应歆儿非要把头凑过来,和容烟躺同一个枕头,又侧过身把头靠在容烟肩上,伸手搂住容烟的腰,温热的呼吸洒在容烟的脖子上,惹得容烟一阵痒,伸手要去推应歆儿的脑袋,不想那颗脑袋又在她肩窝处蹭了两下。
容烟实在吃不消,简直是在她的底线边缘徘徊,只能佯装生气的开口制止她:“别闹,再闹丢你出去!”
“烟烟,你这样以后有男朋友可怎么办啊。”
虽然是这么说,但动作还是稍有收敛。
“男朋友哪有你会撒娇啊,你这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那,我们烟烟想要和什么样的男人在一起啊?”
“嗯……”
容烟果然在认真的思考。
“要爱我啊,当然是,然后要舍得花时间陪我,就算只是坐在那陪我发呆也好,要温柔,要懂我,就这样吧……”
她停顿了一下。
“要是能又高又帅当然是最好的,要不是,也不强求。”
她说完自己轻声笑了一下。
“我们歆儿呢?”
“必须要又高又帅,最好有点小钱,但是关键还是要能get我的笑点,如果像一根木头一样,那我嫁给他得多憋屈啊,会无聊死的吧?!最后,要像我一样爱我爸爸。”
容烟伸手拍了拍应歆儿环在她腰上的手,说:“我们都会幸福的。”
02)
同年中秋,应爸爸被确诊脑癌晚期。
从确诊到压迫视神经再到肌肉萎缩直至最后离世不过短短的一年零七个月。
而应歆儿从坚强到崩溃也不过这一年零七个月。
2017年4月16日,应爸爸的骨灰被安置在半山公墓。
都说“春雨贵如油”,但这年春天的雨就好像不要钱似的往下撒,似是在哭世上来往的人。
应歆儿穿着一条黑色的长裙,簪着一朵小白花,就那么在应爸爸的墓前站着,冷静的盯着那块墓碑,从脸上看不出悲喜,容烟站在她身旁替她撑着伞,见她这幅模样,想劝她哭一哭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只能在这里陪着她。
“天快黑了,先回去吧,明天再陪你来也行的。”
容烟眼瞧天越来越暗,应歆儿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才出声劝说,揽着她转身要走,她也没有反抗,任由容烟揽着,谁也没想到身后还有人没走,险些被吓一跳。
“你怎么还没走?”问这话的是容烟。
至于眼前这个被问话的男人,是应歆儿事务所的同事,叫何宇,自应爸爸生病以来,三不五时的往医院跑,帮着忙上忙下,在容烟工作室忙得抽不开身时,也是他在照顾应歆儿,人也幽默,总是想方设法的让应歆儿开心,傻子都看得出来他喜欢应歆儿。
“嗯,这边不好打车,我想,一会可以送你们回去。”
容烟看了一眼应歆儿,她没什么反应,就说:“行吧,麻烦你了。”
“不麻烦。”
一路上,车里的三个人都没有说话,何宇沉默着把她们俩送到了应歆儿的公寓楼下,看着她们俩上了楼,看着六楼的窗口亮了灯,又熄了灯。
楼上呢,容烟给两人分别煮了一碗面,哄着应歆儿多少吃了些,歇了会就把人赶去浴室洗漱,热了牛奶,等她出来看着她喝完,又关了灯,强行把人塞进被子里。
一直等到她的呼吸变得均匀,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你还有我”,然后才从卧室里走出来,把两人吃完的碗筷收拾干净,又把应歆儿换下来的衣服丢进洗衣机里,后拿着钥匙下楼扔垃圾。
出了单元门,借着路灯看见一身黑衣长裤的何宇倚着车门在抽烟,隔着烟都能看清他眼里化不开的愁。
何宇看见容烟朝他走过来,随手扔了抽剩的半支烟,用鞋尖碾了碾,右手上突然空了还觉得有些不习惯,就把右手揣进上衣口袋里。
等容烟扔完垃圾走近了,才哑着嗓子问:“她睡了?”
“嗯。”
容烟搓了搓手,也把手揣进口袋。
“最近她去不了事务所了,你帮她请个假,等过段日子她缓过来一些再去上班,不然我不放心,这几天我工作室也会很忙,但我会尽量抽出时间来陪她,如果我忙不过来,还得麻烦你有空就过来看看她。一开始她肯定会拒绝,然后赶你走,甚至不说话,但是不管怎么样都要留下来,多跟她说说话。”
“我知道。”
03)
在应爸爸离世的第二年的时候,应歆儿偷偷去看过心理医生,中度抑郁,开了一堆药,吃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任何作用,还是每天浑浑噩噩,只能勉强维持着工作和生活。
某个周末的早晨,何宇一大早就赶到应歆儿家,提了一大堆东西,一进门就开始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什么“今天天气超好的”、“超市的牛肉打折”、“路上碰到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猫”等等,总之没有人气的公寓,突然就被他的到来填满了,可是应歆儿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坐在沙发上发呆。
这两年以来都是这样,何宇也习惯了她不说话,一个人自言自语也没觉得不自在,手上也没闲着,洗菜、切菜、烧水、煮馄饨,没一会厨房就飘来一阵香味,她还是一动不动,他把馄饨端出来放在餐桌上,径直走向她。
不料,她突然开口说:“何宇,弄丢了,我把快乐弄丢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让自己快乐起来。我好难过,但我没办法说出来,因为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我也想好好的睡一觉,但我睡不着,眼睛一闭起来就好像有好多人在我耳边吵闹。我也想像答应爸爸的那样好好生活,但我做不到,我打不起精神去做无论什么事情。”她曲着膝环抱住自己,只有低低的声音传出来,“我不想这么活着。”
这是她这么长时间以来说的最多的一次,可说出来的话却是这样的让人难过,看着她把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
何宇心疼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把她揽进自己怀里,说:“歆儿,走出来吧,你已经很坚强了,以后也可以不用这么坚强的,哭也是可以的,你还有我啊。”
那句“哭也是可以的”让她放下了所有防备。
那天,她哭了,哭了很久,哭累了就在他怀里睡过去,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怕爸爸担心,怕容烟担心,她也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好过了,没有吵闹,没有做梦,好像突然就放下了。
一觉醒过来,外面的天都已经黑了,只有一点点光从没拉紧的窗帘缝里漏进来。
她一睁开眼,入眼的就是男人清秀的面庞,紧闭着的眼,映在下眼睑的睫毛剪影,高挺的鼻梁,微张着的嘴。
“原来他还挺好看的啊。”应歆儿这样想。
不习惯和异性这么亲密的接触,刚想拿开男人横在她腰上的手,不成想弄醒了他。
男人刚睡醒而慵懒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醒啦。饿不饿?我在厨房熬了汤,保温着呢。”
“你先把手拿开。”她皱着眉,不敢看他的眼。
他轻轻笑了一声,说:“我先出去做饭,你收拾好再出来。”
应歆儿把自己收拾妥当才开了卧室的门走出去。
走到厨房门口,看到何宇在忙活,深知自己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就没有进去,倚在门边看着他忙碌的背影。
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暖意,“这是家的感觉吧。”她这样想。
何宇像是感觉到身后的目光,便回头看去,看见应歆儿盯着他发呆,不免失笑,说:“我好看吗?是不是觉得我的背影特别伟岸?是不是觉得自己要爱上我了?”
应歆儿反常的没有躲开他的目光,反而迎了上去,微微勾起嘴唇,说:“是啊。”
何宇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呆呆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应歆儿似乎很满意他这个反应,笑了笑转身走向餐桌,坐下来开始喝他盛好放在桌上的鸡汤,一脸满足。
反观何宇,突然从厨房追出来,手里还举着锅铲,一脸不可置信地问应歆儿:“你刚刚是不是说,你打算要爱我了?是不是说,我有机会了?”
应歆儿把自己嘴里的骨头吐在面前铺好的餐巾纸上,又把肉咽下去,才说:“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就这样,何宇打破了应歆儿给自己设下的牢笼,把她带到了阳光下。
之后的某一天,应歆儿在她充满了阴暗面的日记里写下这么一段话:“我曾经不明白《挪威的森林》里说的那句:‘我因为爱你,所以常常想跟你道歉。我的爱沉重、污浊,里面带有许多令人不快的东西,比如悲伤、忧愁、自怜、绝望,我的心又这样脆弱不堪。自己总被这些负面情绪打败,好像在一个沼泽里越挣扎越下沉。而我爱你,就是想把你也拖进来,却又希望你救我。’
直到我遇见你。
我知道的,我也讨厌我不温不凉的思虑过度,也许我是个坏人呢,不过只要你吻我一下我就会变好了。
在这个世界上,我独自一人浮浮沉沉,只有你是我的氟西丁。
我的意思是,只有你能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