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生世界旅游实录》鱼兮非渔

8、人形城堡（8）

　　轮回第三日的后半夜，骚动平息，城堡重新寂静下来，但黑暗中还有什么在稀碎作响。
　　不过这一切都和玩家的关系不大了，疲惫的人类此刻需要休息。
　　这一夜，有人偶闯入了原本分配给玩家的客房，大战在即，没有人再考虑回去。他们选择了一个认为相对安全的地方，一间会议室。
　　严寓知对这个提议没有反对，他独自占据了会议室附带的一间临时休息间，剩下的十一名玩家聚在会议室里，蜷缩在椅子里，依靠在墙壁上，和衣入眠，尽量补充自己的体力。
　　钟暮跟着严寓知走进会议室，他能感受到路过其他玩家时他们复杂的神色，是疑虑，是戒备，但因为严寓知的默认，他们保持沉默。
　　“钟暮，”赵琳琳小声地叫他，钟暮偏头对她笑笑，他用食指抵住唇，示意赵琳琳不用说话“别害怕，今晚好好休息吧。”
　　这一刻的停顿，前方的严寓知就率先进入了休息间。门关上了，钟暮赶紧跟上去，他一拉把手，没锁，心情愉悦了几分。
　　钟暮一眼望去，将整个休息室纳入眼底，事实上，这个城堡的每一个角落他都无比熟悉，在无数次的轮回里，他独自游荡在城堡中，看莉莉苏醒又睡去，看玩家们来来走走，生生死死。
　　他不知道其他世界是否也是这样不断的轮回，他不懂孤独为何物，但他觉得很无聊。
　　但严寓知存在与这个小小的房间里，这令他感到新奇，连这个小小的休息室都不一样了起来。
　　骄矜的青年半躺在休息间窄窄的木床上，他后背靠着墙，一条腿曲起，手搭在上面，另一只手随意地放在身侧。
　　他的头微微仰着，双目闭起，面容平静，钟暮听见他浅浅的呼吸声在房间里回荡。钟暮是不需要呼吸的，但有时为了混进玩家里，他还是会稍微模拟一下。
　　人偶走到床头的方桌边，拿起上面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人类。
　　严寓知没接，开口道：“我以为自己更需要休息？”
　　钟暮打量了一下自己和杯盏，疑惑地问：“有什么问题吗？我只是觉得你需要补充水分，”他注意到了人类的嘴唇已经开始微微起皮了，那是缺水的表现。
　　“如果是担心水有问题的话，完全没有必要，”钟暮看着他，像是在看拒绝吃胡萝卜的孩子，“城堡里所有水和食物都没有问题，而且从来都是最新鲜的。”
　　从物资水平而言，这个世界真的非常优待了。
　　“不是这个问题，”严寓知睁开眼，“你还真是没什么常识啊。”
　　短短三日时间，他充分明白了钟暮是个缺少常识的，至少是人类常识的非人生物，并且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适应了人偶的异常与行动力。
　　“浓茶会让人睡不着觉的。”
　　“这样吗？”钟暮歪了歪脑袋，“我只知道伯爵很喜欢这个。”
　　伯爵，严寓知曾找到过城堡的地下室，在那里，严寓知确认了伯爵是城堡人偶最初的制造者，后来，伯爵死去，他留下的炼金阵还在遵循着伯爵的愿望，为他心爱的小女儿源源不断地制造着人偶。
　　这是严寓知第一次听钟暮提到他的制作者，或者说，父亲？
　　“伯爵是什么样的人？”严寓知来了精神，如同钟暮好奇他的经历，他也好奇钟暮的一切。
　　“不是说不用作弊的吗？”
　　“这和游戏没关系，”人类轻哼一声，“我只是想知道你的事。”
　　这个说法取悦了人偶，因此他低声道来：“他是个好领主。”
　　伯爵在当时的一众贵族中，算得上一位亲切慷慨的领主了，他品行良好，治下严谨，对领地内的平民与奴隶也并不苛刻。可是他生错了时代，底层阶级的怒火已经不是个人可以平息的了。
　　“他是一个天才。”
　　伯爵才华出众，在炼金术上的天分更是出类拔萃，他创作出了一件无与伦比的作品。可是最完美的作品却没有达成他的愿景。
　　“他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伯爵与亡妻忠贞不渝，在妻子死后也没有再娶，只是专心守着年幼的女儿，把女儿当做他的一切。可是他心爱的小女儿被起义军砍下了头颅。
　　“听起来是个悲剧，”严寓知评价道。
　　钟暮在床边坐下来，他对伯爵的生平没有任何想法，在伯爵死后，他遵循着伯爵的嘱咐，守护着莉莉。
　　“所以你要......”伯爵最后一次的苍老，嘶哑，悔恨的嗓音在他脑海里再次响起，他没有去管，只是前倾着身体，在人类的额头落下一个轻轻地吻。
　　人类沉默半晌，叹息着开口了：“你总是这么冷不丁地给我来一下。”
　　严寓知看上去有些因为被冒犯而生气，不过严寓知也没有动脚踹人的意思，于是钟暮擅自决定四舍五入一下当做人类没生气。
　　“我记得，这叫做晚安吻，”钟暮回忆着自己少得可怜的常识，下了定义“助眠。”
　　人偶站了起来，他拉过一旁的被子胡乱地给人类罩上，微笑着跟一脸皮笑肉不笑仿佛神经抽搐的人类道了声晚安，决定去看看莉莉的情况。
　　他走了几步，拉开门，回头对蓝眼睛的人类说：“我等着你，明天。”

　　门轻轻地磕上，没有发出什么声响，但还是惊醒了一直担忧着严寓知的高露。这个漂亮的女人经过一晚上的战斗，面容很憔悴，但她依旧用严肃的目光紧盯着钟暮。虽然因为和孙骏有旧怨而显得有些冲动，但她实际上是个十分沉稳的人。
　　高露在以前是严寓知家里管家的女儿，她比严寓知大上几岁，严寓知于她既是上司也是弟弟，她看着严寓知对钟暮这个鬼怪给予不同寻常的关注和信任，一边相信严寓知的选择，一边又忍不住担忧有个万一。
　　钟暮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消散，他见高露没睡，思索了一下，告诉高露会议室柜子的最下层应该还有一些应急的水和食物，要她在严寓知醒来后送过去。
　　虽然他们并不缺少这些，但钟暮毕竟算是好意，高露点了点头。

　　钟暮在花房里找到了莉莉，莉莉坐在一大片花丛里，裙边粘上了褐色的泥土。
　　女孩的小手扯着玫瑰的花杆，花刺无法刺破她的皮肤，无力阻挠女孩的破坏。
　　“我不喜欢白玫瑰，”莉莉说，“既然是莉莉，为什么不能是百合呢？”
　　因为玫瑰是女儿诞生之前，伯爵为他美丽的妻子种下的，是伯爵夫人的象征。
　　“因为这样，夫人也能陪伴在莉莉身边了。”钟暮耐心地告诉莉莉。
　　莉莉不满的嘟了嘟嘴，问道：“找到好看的客人了吗？”
　　钟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迟早会出现在面前的。”
　　莉莉拍了拍裙子站起来，“嗯嗯，迟早会是莉莉的呢，”她又问：“新的戏剧准备好了吗？”
　　莉莉喜欢人偶，喜欢人偶演出的话剧，疼爱女儿的伯爵考虑到这点，用炼金术制出与人类相对应的人偶，供莉莉玩乐。
　　人类是最好的演员，轮回的第七日，“国王”的死亡是莉莉最喜欢的剧本。
　　而在死后，人类的灵魂会被禁锢在对应的人偶里，成为莉莉的奴隶，作为新的角色继续参演她的话剧。
　　这个城堡本身就是一场大型话剧，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不同又相似的演出。
　　钟暮牵起莉莉的小手往花丛外走，“还没有，这次有新的安排。”
　　钟暮把莉莉抱起来，把她放到吊椅上，“先休息一会儿？”
　　莉莉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小小的身子蜷作一团，渐渐睡着了。
　　这时候天际泛白，女孩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当轮回的第四日白昼正式降临，花房里寂静无声，只剩下钟暮独自站立。
　　钟暮静静地望着白玫瑰构成的花海许久，这里曾是伯爵的心灵归处，是他在疯狂与仇恨中唯一能获得片刻平静的地方。
　　百年前，伯爵用黑魔法复活了自己的女儿同时也复活了一个魔鬼，女孩需要鲜血和恐惧才能露出笑容，需要死亡与哀嚎才能平息怨恨，但伯爵不在意，这是他活着的，可爱的女儿。
　　伯爵创作出了钟暮，他在幽暗的地下室设定下了第一个命令，保护莉莉，听从莉莉的吩咐；而当伯爵生命的最后，他站在这片花海中，赋予了钟暮的姓名，设定了第二个命令，也是最后一个。
　　他用了同样的开头，一字一句，缓慢而有力，像是督促钟暮不要忘记，又像是要刻在自己心里：
　　“你是莉莉赐予我谕旨，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你是所有灵魂的归宿，你是一切鲜血和恐惧的终焉，所以你要......”

　　钟暮转身离去，他走出花房，然后突然定住，目光锁定转角处的人偶。
　　他走了过去，轻柔地拥抱了它，“早上好，”钟暮温和地向他问好。
　　蓝眼睛的人偶安静地待在他的怀里。
　　“真是幸运的一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