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谣》似然

1、谪仙

　　云麓第一次遇见太虚，是在艳阳五月。
　　太古铜门早已脱离了冬天的萧索，一派欣欣向荣，暖意十足。白云观缘其坐落山腰，则来的更清爽些。

　　云麓跟随师父拜访太虚观，扑面而来的清风消却了暑气，然而愈临近太虚门派驻地，愈发让人生寒。云麓给自己上了一个火心法，刚觉得暖了些，却不料惊了坐下仙鹤。
　　“姑娘小心。”一个冰冷的支撑连同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云麓借力稳住身形，转过身才惊觉背后的冰冷是一柄清风化煞，长剑的另一端，是个和剑一样冰冷的人。
　　太虚收回手中的长剑：“事发突然，失礼了。”言罢拱了拱手手，驱鹤远去。

　　之后到了太虚观，云麓才从太虚弟子口中得知，危急中用剑身稳住自己的那人虽然刚刚弱冠，却已然是大家眼中下一任兵宗宗主的不二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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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麓第二次遇见太虚，是在流火八月。
　　太古铜门的暑气虽已消散大半，中原的天气却始终要热上些许。西陵城附近更是少有阴凉，显得格外闷热。

　　已是首席弟子的云麓请命下山历练，途经西陵南郊时，已经热得不耐烦了，索性念了风心法，消消暑气。
　　“不知师父知道了自己将心法这么用，会是一种怎样的表情。”云麓自嘲笑笑，不期想起三年前那个带着一缕寒意的五月。
　　亦想到只有她自己清楚的，这三年来拼命钻研术法的缘由。

　　眼见西陵城门近在跟前，却闻一阵争吵声。走进了才发现，是两个青灯教徒在刁难一个和尚，而那个正在调和的人，竟然是太虚。
　　刚刚才想到的人，下一刻便出现在眼前，让云麓心里多了一丝莫名的欢喜。
　　“这位道长，可是遇到了难事？”
　　太虚闻声看过来，见是云麓，清冷的面容挂上了些许笑意：“仙居的心法果然奇妙。”
　　云麓知他言中所指，却没料到三年前的一面之缘，不止是她一人记得，止不住的笑意漫在脸上：“哪里，不及道长的长剑稳妥。”

　　联手解决了青灯伪教之事后，太虚问云麓：“姑娘可有要事在身？”
　　云麓摇了摇头：“并无。”
　　太虚闻言一笑：“那不如陪贫道去个地方吧。”

　　虽然听说过无数次，但是真正站在这道焦痕之前，云麓依然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悲切，亦感觉到了一种渺小和无力。
　　“姑娘。”太虚轻轻叫了一声，“你觉得玉玑子国师是个怎样的人？”
　　云麓摇摇头：“师父说玉玑子是个十恶不赦的人。”
　　太虚看着云麓，目不转睛，极慢地重复了一边刚刚的问题：“你，觉得玉玑子是个怎样的人？”
　　“我不知道。”云麓转过身，重新面对着焦痕，“我总觉得这天下没有绝对的坏人，也没有绝对的好人。所谓的正邪，也许只是恰巧站在了不同的立场上罢了。”
　　太虚愣了愣，才又开口道：“姑娘言之有理，只是有些事错了便是错了，总要有人纠正才是。”
　　第二天一早，两人一个东奔，一个西走，终不是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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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麓第三次遇见太虚，是在十月的雷泽，不再是偶遇，也绝非相请。
　　天下有太多太多云麓想不通的事情，比如太虚弟子召唤的昆仑神兽彼此是否相识，也比如当年那个信誓旦旦要指正错误的人怎么会投奔了玉玑子。
　　西陵一遇，又过了三年。虽然中间偶有书信往来，但也不过是寥寥几笔。
　　云麓奉师门之命协助太虚观清理门户，行至云梦泽，借着弥漫的雾气和崎岖的水路，不多时，便“不小心”和众人走散了。
　　领命，也不过只是为了寻他。

　　雷泽本就不是太平之地，幽都的势力也开始愈发猖獗。在云麓斩杀了第十七波来袭的妖兽之后，已然是伤痕累累了。云梦大泽的水断不是能拿来处理伤口的，云麓左思右想，还是小心为上，拈了段水心法。虽是杯水车薪，但总归聊胜于无。

　　“你不该来的。”
　　云麓闻声转头，看到太虚站在她身后，手里提着一把清风化煞，身后跟着一只千年麒麟。
　　“我只是想问问，如今你这般所作所为，可还记得当年你在西陵城说过的话？”
　　“我原本以为，你不是会在意这些的人。”太虚操纵麒麟使出一招瑞雨术，让云麓觉得舒服了一些。“有些话告诉你也无妨。我本就是玉玑子师父安插在太虚观的细作，如今师父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我做，便召了我回去。”
　　云麓愕然：“那……”
　　“不必多说了。”太虚匆匆打断了她，“此地你莫要多留。现下你伤势也不轻，回门派复命便是。师父手下多为强将，你……”他顿了一顿，“你终是正派中人，我们……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莫累了你的清誉。”
　　“想你也不记得我当年说过的话了。正派中人？正派中人又如何！”云麓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很绝望。太虚甚至看到她眼角有泪光，只是终究不知道是笑出了眼泪，亦或是哭出了眼泪。“这么多年，我心心念念以为你说错的人是玉玑子，于是立志斩妖除魔天地间，谁曾想……也罢，只怪我自己，没能懂你。”
　　云麓最后深深地看了太虚一眼，然后转身离开了。

　　那日，同行的冰心弟子在云梦泽中发现了云麓的尸体，遍体鳞伤，几乎快要辨不出眉目。她尸体周围堆满了幽都妖魔的残骸。仙居将其厚葬，视其为门派弟子中的楷模。

　　那日之后一年，传幽都有一位长相十分温婉的女将军，手持一把谪仙，脸上总是挂着笑，却能谈笑间让敌军灰飞烟灭，杀人如麻而面不改色。

　　那日之后两年，云麓仙居精锐弟子与这位女将军狭路相逢，瞬间变了脸色。仙居重启云麓之墓，只留衣冠而尸身无踪。仙居对此三缄其口，八大门派中鲜有人知。

　　那日之后三年，太虚受师父之命，前去与幽都势力会面。
　　太古铜门阴风阵阵，一行人正骑着飞鸟往太古铜门背后飞去，为首一人坐下仙鹤尤为醒目。
　　太虚拍了拍自己的丹鹤，加快速度赶上了前面一行人。
　　只见为首那人拈了一个火心法，她坐下的白鹤不由得惊了一下。电光火石之间，太虚递出长剑，给了那人一个助力。
　　那人稳住身形，低低道了声谢，却久久没有回过头来。
　　九年前，相似的场面遥远地如同隔世，又清晰地如同昨日。太虚看着手里的清风化煞，不知此刻心该里作何期待。
　　只听前面的人低低开口，声音不复当初的清越，平添了一种沉静。

　　“道长，不知这一次，你可怕我累了你的清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