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中仙》阿一颗星

5、第 5 章

　　去见杜言那日，沈昭昭精心打扮了一番。

　　淡妆轻敷，乌发低绾，一身翠绿旗袍，衬得人雪白如玉，仿若春日里初发的新芽。

　　那先生说的神神秘秘，她猜想大概会发生什么重要的大事，便特意做了装扮。

　　杜言见到她的时候，面上不由怔了一下，他知晓沈昭昭是个美人，却不想美丽如斯，穿上旗袍的她，如一枝娇嫩的海棠，插进了素净的玉瓶中，相得益彰，分外合衬。

　　破天荒的，他今日开了车，银灰色的雷克萨斯，低调沉稳，年轻人开有点老气，可能杜言性子真的太成熟了，他开起来一点都不奇怪。

　　“去哪儿。”

　　“我的秘密基地。”

　　“..........”

　　沈昭昭懒得再开口，想必又是什么艺术类的建筑，或者画室，要么就是藏书馆。

　　杜言开着车，和往日的稳重不同，今日他将车开得飞快，仿佛有什么迫不及待的事等着他。车子一路疾驰，渐渐远离了市区，向郊外开去。

　　他们去的地方坐落于九泉山之中，古色古香的别墅隐藏于山野之中，颇有几分世外仙境的味道。

　　沈昭昭想，杜言还真没骗她，果然是秘密基地，这地儿真的挺秘密的，一般人拿着指南针都找不着吧。

　　然而进屋的那一刻，所带来的震撼，比上次去美术馆还要大。

　　昏暗的房里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卷轴，浓墨重彩，金粉银丝，华丽诡靡，一阵穿堂风轻轻刮过，长长短短的卷轴交错扬起，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奇幻瑰丽。

　　沈昭昭站在门口，看呆了。

　　隔了半晌，她才回过神，道：“都是你画的？”

　　杜言点点头。

　　他点燃一盏灯，放在角落，笼上丝质的灯罩，灯火昏暗，气氛极好。

　　“为什么不开电灯？”

　　杜言淡淡道：“开灯没灵感。”

　　“.......”

　　沈昭昭觉得自己没法跟他交流，转过头去欣赏他的画，这些画巧妙了融合中西画法，以浓墨重彩去挥洒独特的意境，饰以金箔，制作出流光溢彩之感，华丽却不显俗气。

　　他所绘题材也很有趣，山鬼等待情人、洛神初见曹植、娥皇女英寻夫.....一幅幅瑰丽奇异的画卷自他笔下展开，生动而浪漫。

　　沈昭昭震惊了，杜言简直是鬼才，绘画界的李贺。

　　“不是......你这太厉害了吧。”

　　杜言笑了笑，没说话。

　　他带她上到二楼，走廊尽头处一道雕花木门，在昏暗的屋子里透着幽深，沈昭昭不由想起了蓝胡子里那扇禁忌的门。

　　他打开门，这是他专门的画室，里面洒满了纸张和画笔，但画只有一副，卷轴静静放在桌面上，等着人打开。

　　他对她使了个眼神，示意她去看看。

　　沈昭昭有些疑惑，却依旧走了过去，将卷轴渐渐铺开。

　　上面画着一个少女。

　　她黑发如墨，肆意飞扬，自一道绿意幽深的窗前欢快走过，脸上带着动人笑意。

　　她抬起头，满脸不可置信。

　　“这是我？”

　　“是。”

　　杜言点点头。

　　“昭昭。”他认真的看着她：“我是真的喜欢你。”

　　“其实在围棋赛之前我就见过你了，那日我是故意输给你的，我很早以前便注意到了你，觉得你很像我的画中人，带你来看着一切，是希望你能了解真实的我。”他看着她，脸上透着一股款疯狂的意味：“你愿意敞开心扉接受我吗？”

　　“........”

　　沈昭昭不敢说话。

　　她觉得这样的杜言有点吓人，看到他的那些画作，她想，或许就是像他这样偏执又狂热的人，才能创作出这样令人惊叹的作品吧。

　　不疯魔，不成活。

　　可她对他没感觉，她可以理解他，但不会喜欢他。

　　沈昭昭摇了摇头，小声道：“对不起啊，学长，我们还是分手吧。”

　　说完，抬起头，小心翼翼看着他。

　　他眼神里的光暗淡下去，失落道：“我尊重你。”

　　沈昭昭转过头去看画，不敢再看他。

　　他失魂落魄，跌跌撞撞朝向外走去，失手间，打翻了门口那盏油灯。

　　这满屋都是纸张颜料，几乎全是可燃物，当沈昭昭感受到背后灼烧的热意时，早就为时已晚，房间里连成一片火海，她根本无法穿越过火焰逃到门外。

　　“杜言！杜言！”她高声呼喊着他的名字：“救我。”

　　现在灭火还来得及。

　　杜言看着房间里那个身穿翠绿旗袍的绝美女人，她急得快哭了，面容焦急而哀伤，却透出一股哀艳之色，美的惊心动魄。她纤瘦的身躯在火光中游离，像极了一株嫩绿的芽儿，脆弱又令人怜爱，仿佛眨眼间，便会被吞噬在熊熊火海中。

　　他忽然想起了芥川龙之介笔下那位孤高傲居的画师良秀，他眼睁睁看着亲生女儿烧死在马车中，从而画出了惊世绝作《地狱变》，翌日，他亦悬梁自尽。

　　之前画沈昭昭时，他便觉得始终差了点什么，那画作毫无灵魂。直到看见这火海中绝望哭泣的美人，他终于抓住了那骤然易逝的灵感，于是立刻疯狂朝仓库奔去，寻来纸笔颜料，开始潜心作画。

　　沈昭昭看见杜言的举动，觉得这人还真是疯了。

　　不断有刺鼻的味道呛如口鼻之中，火势越来越大，很快，她便会跟这个房间一起化为灰烬。

　　目光模糊间，她隐隐仿佛看见了罗宣。

　　是幻觉吗？

　　他轻轻抱住了她。

　　“对不起，昭昭。”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却透着沙哑与哽咽。

　　她伸出手回抱他，脸上露出微笑。

　　“没事呀罗宣，每次遇到危险，你都在我身边呢。”

　　他护着她，将所有的火焰挡在身外，低着头，对她喃喃轻语。

　　自古神明因信仰而生，一座寺庙，信徒越多，香火越旺，神明便会越强盛。而无人问津，灰尘遍布的破庙，里面的神则十分弱小，甚至逐渐消亡。没有了神，这些破庙便成了孤魂野鬼的聚集地，甚至有精怪住进神像里，鸠占鹊巢，谋害过往的行客。

　　罗宣啊，便是这样一位逐渐被世人遗忘的神。

　　他本在数十年前便该随命运而消亡，但一位和他相识多年的先生，不忍见他如此，便将他的神像赠给一位家中闹蛇患的男人，希望他们能供奉罗宣，香火不断。

　　罗宣保他家宅安宁，他家供奉罗宣绵延百年，互不亏欠。

　　可天命，岂容人随意篡改。

　　沈家人当年本该有此一劫，被人用手段悄悄改过，劫难却未消除，它藏在轮回里，终有一日，落在了沈家后人头上。

　　英年早逝，不得善终。

　　而罗宣，则是亲手杀死这位后人的侩子手。

　　她是这世间唯一信仰罗宣的人。

　　而他，则会亲手将她毁灭。

　　他和她，一起消散在这天地间。

　　沈昭昭想起那日那位先生前来找她，对她说，周末之约，你务必要去。

　　他早就知道结局了吧。

　　数十年前，沈时初和罗宣一同躲过一劫，可天道，岂是这么好违背。

　　他说：神若一直违背天命，则会受五雷轰顶之劫，魂飞魄散。

　　这一切因果轮回，总要有人亲手结束。

　　她不愿他今后背负更多的苦难。

　　“罗宣。”沈昭昭轻轻唤了他一声。

　　她唇角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没有丝毫即将赴死的害怕的痛苦。

　　“能认识你，我真的很开心。”

　　“我也是。”

　　他望着她，一滴泪终于不受控制，轻轻落在沈昭昭的脸上。

　　如果有来生，真想做个普通人，与你相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