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痴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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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哪有真的那么幸运，可以摆脱既定的因果事实。
“午时已至——”盘岩长老洪亮地长声报道，将手持写着沈梁玉三个污墨戒字的沉木戒令用力掷于地上，木令清脆的断裂声骤然止住了善恶殿下众门人的窃窃私语。
沈梁玉被沉重的木枷锁链重压在地，没有人发现凹凸不平的石地面跪得他双膝渗血，稍稍染红了关节处白色素布，银白色的弟子袍被扒了下来丢在一边。殿顶开着天眼，午时毒烈的太阳不曾微降下丝毫怜悯，青年却傲然地昂着头，直挺腰板，苦咸的汗水从半阖的眼睛与弯得好像丝毫不逞强的嘴角滑过。众人鄙夷讶异的目光撕裂空气，将他们所“尊敬”的大师兄刺穿。
“沈梁玉，你可知你所犯何过？”左侧主掌善恶殿惩处的罚赋世长老手持戒板，傲慢地抬起头，不屑地斜眼看着沈梁玉，摆足了架子，好似要把平日里所有对他的低眉顺眼与攀炎附势全都在今日还回来。
“弟子知道。”沈梁玉眼帘微微翳动，降下一层细细的阴影，答道。呵……真是荒唐，我该知道些什么？
“蓬洲前弟子沈梁玉，与魔教徒比试，败与魔教徒，触犯我门戒律第三条，使魔教强占黑水镇之诡计得逞，让一方镇民不得不在魔教掌中受难，为我派蒙尘，实乃大逆不道，善恶殿自古审判因果，是非分明，今日依照戒令替天行道，望我剑门蓬洲弟子引以为戒，为我蓬洲，为我正道大发荣光！”
“居然败给魔教徒……”殿下有人在窃窃私议。
“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还敢去应战？就别给我派丢脸吧！我看他是想名利想疯了，半吊子功夫还妄图打败那个魔教道主！现在可好，害得无辜镇民陷入水火之中！”
“你看他还在笑？！这是多么冷血无情，多么无耻啊！”
“我看他就是疯了！亏我以前觉得他清高善良，还把他当作榜样，今日我终是知道了，所谓‘剑仙’沈少侠居然如此厚颜无耻、卑鄙下流、功利龌龊的一个人！装得真像！我们都被他给骗了！”
“细思极恐，细思极恐啊……”
讥讽之语非常清晰地传到殿堂之上，字字刺着沈梁玉的耳朵。沈梁玉不语，好看的眉头颤了颤，嘴角仍然奇异地勾着。是他们把他捧到天上，也是他们在他无用之时把他狠狠摔到地狱。看吧，这世上总是落井下石之人多……
沈梁玉向周遭轻轻扫了一眼，没有看到无言与小师妹。
是张无言怕了，从昨天傍晚开始就一直逃也似的躲在练武场上一刻不停地练剑。
是小师妹坐在床边，默不作声地从昨夜收拾到很晚的被藏得很深很深的匣子里，一次又一次轻轻拿出大师兄送给她所有的胭脂水粉和小礼物，翻来覆去地看。
是他们太弱，是他们太单纯，是他们没有力量手段与几乎代表了整个正道的剑门蓬洲匹敌。
绝对要变强。
“哼。”
沈梁玉轻轻哼笑一声，心里一松。他不希望他们不要命地过来。
这是他的事，怎么能够连累师弟师妹们？
他只是自视清高，看了那么久红尘，有些累了，这罚，最好能将他罚得清醒一点……
他忽悠自己道。
“开始受罚——”盘岩长老洪声道。
赋世长老早就鼓足了力，瞪圆双目，手持惩戒板就要使劲儿往沈梁玉脊柱上打，岂料一只手翩翩拦下他。
上官正廉慢慢将手掌翻转朝上，冷道：“我来。”
赋世长老愣了一下，旋即立马将惩戒板送上，笑道：“上官掌门大义灭徒，当时正道典范。”
沈梁玉之师，正派第一掌门人上官正廉手持戒令，向那个温柔表象下撑着令人发怵的嶙峋傲骨的青年面无表情地走去。
沈梁玉闭目，嘴角笑意渐浓：好一出忠义师尊忍痛惩处极恶之徒的大戏。是要把他存在于蓬洲的最后价值吃干抹净吗？真是贪婪的豺狼。
上官正廉矗立在沈梁玉背后，惩戒板如同千斤之石一般狠狠砸落在沈梁玉脊背上，一股磅礴的奇力直直地冲击内脏，揉碾在一起挤压出血，肋骨瞬间断裂了好几根，沈梁玉瞳孔突然收缩，呕出一口鲜红的血。
狠啊，够狠！
那用千年沉木制成的惩戒板，自剑门蓬洲建立以来，板下躺过上千人，百余年未曾出现过一丝裂痕，一直尽着惩处门人的职责，本就有两百余斤之重，普通人根本拿不动，更不必说承受了。习武之人不是上仙，哪来的金刚之躯，此板打在凡胎□□上，后果可想而知。何况那道貌岸然的上官正廉每一击还附和着一层内力去打！
上官正廉，要他死！
沈梁玉知道的太多了，所谓“剑门正派”做的腌臜之事，他可是每一件都记得清清楚楚。
既然此人无用，何不除之而后快？
第一板，肋骨碎折，肝脏泣血。
不待沈梁玉片刻喘息，上官正廉立刻再次扬起手，有如兵士撞开城门般，千斤的木令残暴地撞在血肉上。沈梁玉清晰地感到识海内原本雄厚的内功因冲脉的断裂突然变得气若游丝。没有内力的支撑，剧痛难当，肝肠寸断，青年挺直的身板猛得被木枷重重地压塌下去，那一瞬间耳鸣上头，沈梁玉眼前倏地一白，紧皱眉头，牙齿差点咬烂下唇，从死死压抑着的喉咙底部泄出一丝闷哼。
第二板，冲脉破断，内力锐减。
第三板绕过痛到神经麻痹的板印，如同凶禽恶兽一般噬咬着血肉筋脉，戒板划过地面，扬起层层尘土，千斤之重的木板挟裹着上官正廉锐利的内力击打袭来，没有内力支持与保护的带脉轻易地崩溃，像皮筋一样断掉。疼啊……疼的要死。可他要扛下去，哪怕无力的恐惧感死死勒紧他的心脏，他要扛下去，死了就真的再也无法获得任何东西了。
第三板，带脉崩裂，周身无力。
疼得快要死了，痛得令人发憷。桀骜不驯的青年死死咬着唇，愣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第四板，阳维脉毁，刺骨锥心。
啊啊啊啊！！甚至眼神有瞬间涣散，意识都快模糊，沈梁玉面上血色“唰”得退尽，狠心“咚”一声以头抢地，撞得额头鲜血淋漓，方免于沦陷于昏死。
第五板，阴维脉损，痛深创巨。
疼……好疼啊……师父……师…兄……
第六板，阴跷脉败，阳跷脉死。
谁来…救救我，求你了……
快要…要抗不住了……
泣音。
第七板却毫不留情地叩下，万钧之力贯穿任督二脉，好似万剑诛心，十余年修为尽废，此生再无习武之望，算是彻底的变成了废人。可渺小的青年才十九岁，没还有见证过奇迹，就已经体验到了绝望。
整整七大板。小小的青年第二次在众人面前狼狈地倒下，恍惚着沦陷于昏死当中。他才十九岁，没有被人救过，也没有被人爱过，还没有看遍世间万物。可大家都在欺负他。
众人皆散去。不知是谁路过时狠狠地踢了趴在地上的沈梁玉一脚，谈笑的还在谈笑，唾骂的还在唾骂。
上官正廉挥手将惩戒板丢到后面，被赋世长老手忙脚乱地接住，冷哼一声，黑着脸，冰凛地拂袖而去，两个长老忙低眉顺眼地跟上。
五年同门，师徒之谊，都是笑话，根本没有人愿意转头施舍给沈梁玉一眼。他们也没看到，所谓一身傲骨的、“利欲熏心”的、再未流过泪的青年那一颗滑过苍白脸颊晶莹剔透的玲珑珠。不过，那也从来都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没有人肯珍惜的。
好疼啊，好难过啊，就这么奇奇怪怪的……又被抛弃掉了。
可是，这次再也没有像师父那样的人肯把他捡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痴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