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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结束 ...


  •   皓日当空,天眼昭昭。万里晴空无半缕云影,俄而三时已至。

      风掠过擂台间二人衣角,撩顺沈梁玉额前垂落青丝,卷飞半片落叶。青年眉宇下墨黑却极亮的眸烁烁,带着温润的笑,宛若春风拂面,似乎包含天下慈悲,以只叶扁舟便要渡苦厄众生,淡漠却固执,清凉却火热,倔强而坚决,复杂而矛盾。未出家,先入佛。

      沈梁玉抬手对三步外玄袍人作揖,一湾卧蚕眉清藏星宇,弯弯笑道:“周道主恪时,既然时辰已到,沈某便废话不多说,请道主赐教了。”声音是如二月清泉般沁人心脾。玄袍人侧身矗立,气质凛然,一双剑眉下硬朗的眼角冷若冰霜,斜睨沈梁玉,背于身后的双手缓缓覆上剑柄,并未回揖,只是冷冷地道:“先前与你‘正道’黑水镇之约,可莫要忘。”沈梁玉放下手,也不恼,笑应:“自然。”

      话音落地,只见两道剑光犹如离弦之箭般相撞,寒光乍起,先前被风刮落的半片绿叶瞬间支离破碎。倾刻之间,不知二人已过了多少招,唯见得真气四溢相斥,猛烈激撞,擂台八方轰鸣作响,待尘雾散尽,台下众人再两人身影之时,一黑一白正在一片刀光剑影中比剑相对,真气顿时如同洪波怒潮涌向四处,硬生生折倒八步之外一排凳脚粗细的树木,若非在场都是闻名江湖的人物,否则早就被这两把良剑舞出千刃相对的场面吓得屁滚尿流。

      台上二人面上竟是毫无波澜,沈梁玉依旧眉眼含笑,狭长睫毛下闪烁着点点精光,莫比盏盏烛花,更随星瀚灿烂。台下有知情者见此,都不由赞叹三番——此象一出,就表明武者已入空虚之境。若武斗时能进入此境,便可旁若无人,是将神魄强化到极致,□□与精神融为一体,至时,人剑合一,使剑如同取枕边香囊般容易。但此境鲜有人至,先不说此功法是剑门蓬洲秘传绝学,甚至有人苦苦寻其窍门五十余年也未能略懂皮毛,更何况着沈梁玉只是一辈新秀,年还不及加冠,却将此招练至炉火纯青,竟能让老辈也忌惮七分!

      再望其清秀面容上温和如玉的笑意,剑刃碎光随白衣猎猎翻飞,一束青丝如瀑因刃风而舞,皎白的皮肤似霜由刀影反衬,最妙的是那一双卧蚕眉,柔和了刀光剑影里所有逼人的戾气,不禁看煞众人。仙气孓然一身,犹如谪仙人。

      “不愧为正道第一剑仙!”台下有人看得入神,情不自禁地喃喃道,“上官掌门选了个好首席弟子啊。”台下不知是否在旁观的年轻掌门人微微低眸。

      而那玄袍人出手却依旧沉稳冷然,凌利的刀锋每一招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如苍鹰击于殿上,如猛虎眈于龙梁,如孤狼啸于月下,时俯时冲,剑剑偏锋,剑剑肆意,化静为动,以攻为守!

      好一套出神入化的剑法!若不是碍于身份,台下人倒也想为他喝彩上几句。

      但他是弑父杀兄的周玄,是现任魔道道主,是凭一己之力在短短三年内巩固所有魔道原本固有的盟友帮派、收服所有其父未有余力拉拢的零碎派系、打败所有不服其独裁专制者的怪物,亦是白日榜上悬赏共计百十万金的、所有云游道友及正派门人之敌。

      甚至有人八卦传言,周玄实是沈梁玉昔日同窗好友,传得神乎其乎,真假难辨,不过谁又敢去向那背了数不清人命的杀人魔求证?愣是平和温润的沈梁玉都只是笑着,未透露分毫。

      沈梁玉剑上毫不放松,翻、劈、挑、刺、斩,看似招招温柔拖沓,实则招招锋利逼人,舞得风生水起。

      高手上擂,一回既定成败,若非双方实力着实相当,聪明人一般都不会与对手展开持久战。但被众人同时心甘情愿赞为“天下第一”的二人尤为特殊,这一战难免艰辛。

      沈梁玉眼见周玄一剑刺来直指心脏,微红的唇角依然淡淡勾起,却突然放弃防守,挺剑似要冲向周玄。玄衣人正欲侧身躲闪,岂料其刃却在中途偏锋一拐,捥臂攀上周玄墨剑。两剑相制微微颤抖,哀鸣着铮铮作响,只见沈梁玉手中剑刃寒光森森一闪,周玄小臂瞬间被沈梁玉剑气划出一道血红的深痕。
      周玄剑被止住,长眉一横,左手抬掌毫不犹豫,带着撕裂空气的滚滚真气直劈沈梁玉而去,后者运功丝毫不惧,出掌如风,直直应上对方一记蕴含爆裂又深厚内功的拳掌,霎时掌风四溢,卷起地上滚滚尘烟,刮乱台下围观者外衣。

      大量真气互侵带着些许神识不可控地溢入对手体内,二人浅浅皱眉,那刹间看见对手苦修奇功后,识海内被实体化的内功之宏大,顷刻之间如海水决堤般涌出。

      周玄修的《千噬寒冰神诀》乃使其内功极其冰冷霸道,即成且攻击性之强无人可敌;而沈梁玉所修《清观光明灵决》却是很早开始的底子,如今已练至巅峰,其内力温润清凉且稳定,遇上周玄霸道的真气就如以布包石,以鞘容剑,竟是让将因过于强劲而鲜有具有强大天赋的适合者能够修炼的《千噬寒冰神诀》硬生生练至六重的周玄之真气化解得烟消云散,甚至还有余丝入侵其脾脏。

      两人皆被震开六步,险些跃出擂台。

      周玄不语,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中墨黑的剑——那传说中染了兄父之血的殇刃,神情凝了凝,直直鼎立,嘴角边溢出半缕鲜血却无暇拂去。

      沈梁玉定身,垂眸浅笑,低低道:“六步足矣……”精巧绝伦的嘴角牵起细腻的玉肌,万般耐人寻味。

      就只舞三剑,三剑完后,便为胜负,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那是沈梁玉于三次生死之际,困境之围中自创的,唯一表现出暴戾恣睢的杀招。

      和那些温柔可亲的外表看起来有些不一样。

      沈梁玉低吸一口气,勾着嘴角,在内心深处暗自感慨了些什么,二指腹微微抚了抚冒着白色刃光的剑锋,缓缓抬剑指向本应该因受了伤败露出狼狈不堪,却依旧冷着俊脸显出暴君般无情的玄袍者,在台下众生各色各异的目光下那么一瞬间,倏地如苍鹰,不,更如飞燕一般直冲其一一踏而去!不见其人,后闻其声,只瞥见一道残影袭向周玄。

      周玄抿唇冷对,将真气灌储入殇刃,右手提剑横劈面前近在咫尺而眉目相对者一斩。沈梁玉轻笑一声,侧腰转身,步法忽然变换,一提右脚尖点地画圆,一挪左后跟作轴,细长身形下腰一转,竟是轻盈如燕般弯身躲下这横劈一击,闪绕至周玄身后毫不犹疑真气入剑,眼中精光随锋身一甩,直向周玄脖颈处砍去!

      第一剑,飞燕绕雪。

      三千里寒山雪满地,欲碑庙崖下玄冰窟。

      万年冻湖中,不及十岁的小小男孩瑟瑟发抖着,尝试运起体内还能用却已是仅剩不多的真气,以抵御深没到扎马步半腰的冰冷湖水,湖水中甚至还夹杂着冰凌。小人儿上半身赤裸,白皙肌肤上数十道木剑伤痕青紫交加,精致清朗面容里,被冻得煞白的唇瓣不停颤抖,满头乌丝与一双讨喜的卧蚕眉上都凝着白霜冰华,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再开口的小嘴中还不断念着灵决。这样的训练已经持续了一个月,小孩的身体似乎早已要到崩溃的边缘,但还是选择超越极限。

      最后一丝多余的真气运完,濒临昏死的少年虚弱地、软糯糯地叫道:“乐宏师父……”话音刚落地,一翻白眼,身子便摇摇欲坠。

      一旁矗立着,一直硬板着脸,却总是在不经意间于禅意眉目中露出担忧的青衫男子见状,飞身将少年从湖水中一把捞起。少年气力用尽,眼前一黑,晕倒在乐宏臂弯里。

      少年醒来时已在欲碑庙内,软萌卿卿地躺在青衫男子怀中,眼帘微微掀起,小小地哈出一口气。满屋缱绻缠绵的墨香扑鼻,炉火将屋子照得暖烘烘的,炉上烧水正沸。屋外雪正盛,寒山长年莽莽的白厚三余尺,全不见飞鸟禽兽踪影,所去足迹皆被掩,万径人踪灭。

      乐宏脸上微微挂笑,那么温柔的样子,眼神却凝滞,漠然眺望着窗外出神。意味不明的视线透过漫天飞雪,竟然无从着落,一瞬间居然有了悲伤的剪影。

      少年在他怀里静静地看了会儿落雪。黝黑的窗框外,面目之所及皆是白,不过最天边的那块总要灰一点。远远有片稀稀疏疏的梅花林,给天地的白画上一条黑色的分界线,像一幅水墨画,徐徐降落的雪点缀着,使美丽却单调的画面保持长年的不变。

      好看是好看极了,差不多跟师父一样好看,但都一直看了五年了吧,再漂亮的景色也都该腻了,真不知道乐宏师父是怎么每天都看却不厌倦的。想到这里,男孩又蜷起小身子扭扭捏捏地转过来,将脸埋在师傅衣布里软软地喊:“乐宏师父……”

      青衫男子目光一怔,缓缓回神,低头看向怀中小人,嘴角温和地上翘。

      少年抬脸看着师父:“周师兄他走了还会回来吗?”
      “……会的。”师父愣了愣,慢慢回应。过了半响,又笑答:“若他真的不回来,待功成,你就下山去找他。咱们明日不训练了,练长剑决吧,你周师兄早就会了,你要是不会,怎么去找他?快睡吧,不然明天就没力气了。你的天赋没有你周师兄那么高,要找到他可没那么容易,所以你要更努力呀。”

      可少年乖乖地点点头,又唰得抬起,满脸的天真:“但是,乐宏师父为什么不下山去找你以前说过的,非常非常重要的那个人呢?”

      “……可能他不会想我去找他吧。我们有过约定,会来的,他从不食言……”乐宏抬首,眼中掠过流光时隐时现。

      小小的孩子挠挠脸,突然想起来:“那周师兄不会也不想我去找他吧?”

      师父笑着捏捏小徒弟软乎乎的脸蛋,道:“怎么会呢?你这么可爱,他见了疼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想见你?”

      少年终于放下心来,累得支持不住沉重的眼皮,再看了一眼青衫那单薄却宛如铜墙铁壁般的身影,高兴地笑了笑,挪挪小身板又要沉沉睡去。

      朦胧中隐约感到,师父凝视着,凝视着,却微微摇头,用微笑着的好看面容刻画入骨三分的悲凉,轻声道:“来年春天……待飞燕归巢,就一定能回来的……”

      被烧灼得通红的木炭在炉里炸出火星——笑他明知,在这仙人抛却七情六欲的欲碑庙,在这这千年冰封的寒山,又哪能有春天呢?

      画面定格于识海。

      周玄瞳孔骤然紧缩,竟以常人无法想象的精准控制力将剑中真气瞬间灌输脚下,在电光火石之间突然爆发,起脚向右上方一跃,堪堪落地。

      真气逆流,全身经脉炸裂般疼痛,周玄暗自皱紧剑眉,咽下涌上了咽喉的一大口血腥。那霸道的神诀果然厉害,不过吐息之间就已经将薄冰一层覆上全身脉络,与生俱来强大的天赋直觉以及身经百战的□□经验造就出无比精细的控制力,恰好让真气在可以可以周身流转的前提之下能恰到好处地蒙蔽疼痛。

      谁料此时沈梁玉突然瞬身至其眼前,周玄俯身扫堂腿,沈梁玉“唰”得顺身一跃,滞空于白日前。低吟浅唱的光线揉碎了其它色彩,唯余白衫少年模糊轮廓。周玄眼前一晃,只见前人白皙玉肤里点缀着的半边弯起柔唇。翩翩衣衫随少年起剑旋身一周于空中翻飞,刺眼的光透过如瀑青丝渐趋于朦胧,有如仙人,使人沉沦。他凌厉的一剑却是撕裂着风,带上屠尽万物的杀气直斩胸腹要害 !脸上不讥的清笑仿佛在温柔地毒杀众生——试问罗汉五百,可知屠即为渡!

      第二剑,醉折梅花。

      “...... 哟,阿玉来啦!是师父让买米来的吧?来,多给你点米,平时那么辛苦,多吃才能长高嘛!你师父还好吧?那奇怪的和尚要是不疼你,阿姨我疼!”

      “谢谢姐姐!师父可喜欢我啦!”少年嘻嘻笑着,给了米店老板娘一把铜钱,接过捆扎得紧紧的米袋扛在肩上。

      “哎呦,瞧你这孩子的小甜嘴,别人不喜欢都难!”老板娘笑开了花,捶了少年一下。

      “阿玉啊,来这看一下,上次有人卖给我一把刀,说是什么传家宝刀,你识货,给我看看吧...... ”铁匠老王笑着向少年招了招手,谁料媒婆李甩着肥胖的身躯挤开老王,一脸嫌弃地叫道:“去去去,一边去!”转眼间又笑容满面地对少年道,“阿玉啊,有没有喜欢的人了?你条件这么好,肯定很多人喜欢,你看村口小赵姑娘多不错,人家可是心心念念都是你啊...... ”

      少年被媒婆说红了脸,白白的皮肤覆上一层粉红,忙道:“ 李姨,别说了!我才一十五呢! ”

      “哎呀不小了!像你这么大的,隔壁小孙都娶妻了,你也得紧跟上啊!喜欢你的不仅小赵啊,你看还有小周小吴小方......”

      “那个,李姨,我这么个穷孩子,山上还有一个师父要供着,可不能连累那些好姑娘。况......况且,那个,喜,喜欢的人我还......没...没有,但,但是...我还有有牵挂着的人......”少年赶紧拒绝,到后面磕磕巴巴地越说越小声,脸更红了,不等别人拉,自己道先了谢跑了。

      老王笑眯眯看着:“这孩子,太天真了,被人欺负!”

      少年踩着毛茸茸的鹿皮靴跑上山一段路,天色已晚,月亮挂在梅林枝头。

      “那么晚了,得快点,不然师父要担心的。”少年不喘气地跑了好久,脸埋在杂毛里红嘟嘟的。

      “可这不太对劲啊。”少年登上一块雪中露出的石阶,疑惑地看看四周,远处梅林花开了,红的一点点缀着墨黑的树干和鹅白的雪。没有风,雪落着,万籁俱寂。

      少年向前走,越走越奇怪。雪上没什么足迹很正常,寒山的雪要是大了,下半个时辰就能在厚一层。可前面的梅林下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折枝卡在雪里?

      似乎有人来过。

      是村里人吗?不,大家应该都在村子里。这么晚去欲碑庙还折那么多梅枝干什么?

      少年突然有点紧张。来的肯定是江湖上的人,而且应该是个武功很好、轻功也不错的武者。少年看看山腰手指粗细的梅枝,面露担忧,又马上摇摇头鼓劲道:“师父那么厉害,肯定能赢。我不能怕,我也要像师父一样谁都不怕!”

      鼓完劲儿,少年还是有点紧张,索性什么都不想了,只想快快到庙里见师父。

      他见到了,不在庙里。

      “...... 师父?”手上米袋哗啦一下掉在地上。少年定定地站着愣神。

      这……不太对劲……啊?

      青衫已被血迹染红了大半,酷似周畔梅花点点,寒山长年的雪都惨烈。无风夜空下,月光如佛南无,安详地照着,宛如以前任何一个夜晚。

      它就在天上这么,这么窥着,探着,调笑着——这地狱。

      “咳!...... ”乐宏喘息着,苍白无力的脸上眉头紧蹙,猛吐出一大口血。

      “师父!”少年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双膝一软,按住贯穿胸口的一道深深的伤口,温烫的血液溅上脸颊,手上满是鲜红,指尖颤抖,眼睁睁看着师父重伤却手足无措。

      “梁玉!”乐宏红着眼一把抓住小徒弟衣襟,圆睁着双眼,被一口血水呛到,又顾不得其它,“把......那匣子里的玉碑带走......”

      “……去剑门蓬洲!......”

      “不要......师父!我,我不走......”少年突然哽咽,红了眼眶,攥紧身旁蹬脚粗细的梅枝,咔嚓一下硬生生折断,把所有的愤怒与悲伤都在这句话后爆发出来。

      “梁玉!别使孩子气!快走!”乐宏生平头一次这么吼他,最后一次运气推出少年几米远。少年的脊背撞裂了梅树,整个人顺着树干滑落下去。乐宏的举动又引来一串止不住的连咳。

      少年摇晃着站起,咬紧了下唇快要哭出来地、踉踉跄跄地向乐宏那里走。

      乐宏难过得脸色更加苍白,急道:“快走!否则我就没你这个徒弟!”

      少年突然就不知所措地怔了,他多么想说“就算这样我也要救师父”,可……师父的伤势根本撑不到下山,他,他自身又是这么的无能,凭空一身数年苦练来的武功,又有什么本事能改了天数,逆了乾坤?却抽噎着狠下心转身,一眼瞥见梅树上被枝丫撕扯下来悬挂的衣角,瞬间睁大了瞳孔。

      纯墨底上半只金蟒。

      哈。真是再熟悉不过的图案了。我是这么天真努力地寻过......少年猛得一用力,唇上的牙痕顿时流出鲜血,惹得嘴角涌上一股奇妙的笑意。这真他妈是个笑话。

      ......魔道!

      少年一把扯下布料,连滚带爬地冲出梅林干裂的嘴唇依旧保持着奇怪的弧度,泪水早已在转身那一刹带着眼中不涸的熊熊怒火夺眶而出。

      ...... 魔道...... 周玄!!!

      身后,青衫男子缓和而无力地呼吸,渐渐僵硬地轻轻微笑,明明生机抓不住地,一点一点流逝,眼眸中却透着复杂的欣慰和难过与不知何来单纯的高兴与后悔。对着谁来的?

      雪反映了月的寒光在他好看的侧脸,好像还想找回余丝昔年该有的少年意气,可惜惟余斑斑血迹,模糊一片,令人胆战心惊。

      “明知你厌恶,你憎恨,你难过,明知这种事情本就不被允许……可我还是...... 想你。对不起,我,啊,贫僧罪大恶极。”

      他似乎伸手要去抚摸什么东西,却终作罢,只是堪堪的笑。

      飞奔而去的少年没看到。

      那人也没看见。

      周玄右手青筋暴起,挺剑硬是抵下了这飞来一斩清秀少年的身体看起来瘦弱,这一斩却有千钧之力。只听得两剑相撞,炼铁哀鸣,真气相互排斥,再好的剑都扛不住这恐怖的斥力,两剑同时脱手飞离。

      沈梁玉嘲笑似的一弯嘴角。他人哪知第二剑会是第三剑的铺垫,那些亲身体验过的,早就灰飞烟灭了!

      待到沈梁玉身体下落之时,他脚尖恰好一点殇刃漆黑的剑身,又借力而上,以舞者般的柔韧弯身从周玄头顶上跃过,白袖一挥,沈梁玉的剑正好回到手里,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梁玉提剑如鬼魅般落在周玄身后,白皙双臂带着锋利无比的剑刃环住周玄的脖颈,鼻尖却玩笑般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样无法控制地,悄悄地贴在他身后,调皮地轻轻嗅了嗅。他是......我找了好久好久的……周师兄……

      好香啊。真好闻。

      手上竟毫不留情,带着内力直直一剑而去!他是……杀师凶手,周玄!

      第三剑,独断风月。

      蓬洲灯火岳千丈,剑门泰卧暗帘中。

      掌门人上官正廉一袭白袍,良玉悬腰,广袖流云,高坐厅堂之上淡然地拾起茶盖,垂眸细酌一口,举止之间,风度翩然,雅量万千。

      台下温和的少年勾着嘴角,眼神清冷地望着上位者,不禁心中要讽刺一句道貌岸然。

      却依旧笑着,少年作揖:“掌门。”

      上官正廉将茶杯轻轻归置于木桌上,淡淡叹道:“你自拜入我门下已有五年之久,却从未喊过为师一声师尊。”上官正廉道罢起身信步踏下,衣袍带风云番浪涌,慢步走向少年,满身剑门正派的傲气与漠然置之的仙风道骨,如同水火不容的两味药材在修士的炼丹炉里悄然融合。俊挺的面貌相较于历代掌权者是如此年轻,走动间可见的掌门玉佩却令人在赞叹其才华过人之时又望而生畏。

      乃是正派第一门——剑门蓬洲。

      上官正廉淡然移步至少年身前,眼神冷厉地凑近其人如玉般精致面容。少年垂眸,避开他的视线。他对这种眼神十分感到不适。掌门人却未强求,背于身后的手缓缓抬起,指节细细抚触腰间长剑光滑无痕的剑鞘,如同吹醒醉酒人的料峭春风,微寒,宛如眷恋什么,一遍又一遍。

      却是每抚一回,面上眉头就刻得愈深,仙气荡然无存;每触一次,身边气场就愈发凌厉,狂念撕碎帘窗f每摩挲一遍,眼中冷光如同千万把刀剑闪得阴森,是用血开了刃的。

      刹那间左手快同雷霆地挺出刀剑,湛白的剑刃闪着银光戳裂空气,摩擦铮鸣,拔出时堪堪离少年脖颈半指,刃未碰到皮肉,剑风竟在少年肌肤上割出一丝血痕,阴光照着少年的脸。

      好剑!少年悍然不惧,倒是垂下的眸光一闪,表示赞叹。

      “钟仁剑。”上官正廉淡淡地说,顷刻又是一副出尘的模样,先前眉眼前戾气又消失得无迹可寻,“此乃前代掌门遗物。”

      少年猛的抬眸,直直盯着上官正廉的脸不语,此次却是掌门人转过身去,不见表情地收剑入鞘,解开鞘带,执起置于少年眼前。

      “现在是你的了。”

      少年唇间笑意甚浓,只是想:其首席弟子的你用来弑师的剑?给我?可笑不可笑!

      上官正廉沉沉地看着少年。他深知,比起自己,少年多的,还是那份傲骨嶙峋,而少的……

      上官正廉持着剑却久久没放于其手,冷视少年良久,启唇语焉:
      “剑门蓬洲门规第三条。”

      少年微微一顿,长声道:“剑门蓬洲有令,凡与魔道比擂者,输魔道,断其脉,废其功,除其籍,舍其名,赐玉杯泉,逐下山门,不系地位,不论情感,不问缘由。”

      双手突然沉重,剑鞘冰凉的触感从手心中央丝丝蔓延滋长。

      掌门人擦身而过,淡漠道:“明天比试之时,可别忘了。”

      沈梁玉抬头,紧盯前方,道:
      “是,掌门。”

      师兄?杀师仇人?他都不是!
      他是……魔道道主,周玄!

      鲜血从捂住腰侧的指缝间不断流落,一滴滴地印在擂台。沈梁玉眸中精光逐渐黯淡下来,闪过一瞬不可思议,手中钟仁剑“哐当”一声脱落于台上。

      凶手冷冷地放下捏着决的手指,血液沿着指尖流,快要干涸时,又猛地握紧拳头。

      沈梁玉脸色苍白,死撑着哑然失笑道:“长剑决……我还以为你不会用师父的招了呢……”

      台下窃窃私语着:“这……沈梁玉居然输了!”“难道……这天下就真的没有一人可与那魔头争锋了吗?!”“唉,这可如何是好啊……”“那这黑水镇……”

      体内周玄如其人般霸道无情的真气直逼沈梁玉体内,沈梁玉强撑着吞下一口血腥,眼神愈发模糊,手不自觉向对边伸去,似要够到些什么,却在卖出那一步时应声倒下。双膝没有跪下,脊梁不曾弯曲,笑容从未消失。

      玄袍人淡漠转身,绝然下擂离去,玄袍如墨翻飞,背对少年面色差到恐怖,汹涌的气势瞬间爆发,台下众人哪怕明知这头猛虎深受重伤,也竟无人敢上前与之一战,甚至在人群中让出一条道来。

      周玄镇步前行,俊朗容颜渗透着威不可侵,与上官正廉擦肩而过,白衣者腰间玉缨遂风飘散,面上看似云淡风轻,不沾红尘半缕。

      逐渐趋于朦胧的意识,背景全都染白。
      那仅有的墨痕也只是淡漠地,淡漠地,绝情地,宛如霸主君临般……

      那就是……天才武者,魔道道主,周玄……

      昏迷前的少年叹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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