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诛 · 往生》夜慕初

4、赴魂（三）

　　妖祟被封在阵图的冰柱中，四周围燃起熊熊鬼火，轰隆一声在耳边炸开。碎冰滚落在沈冰尘的脚边，浓郁的火药味萦绕着他们的鼻尖。
　　　众人纷纷捂住口鼻。
　　惊起的土灰弥漫在空气中，沈风华惊道：“这，这是赤炎宗的爆破术！”
　　一名弟子说道：“我们明明施展的是术冰阵没错啊。”
　　沈殊澜的目光落在沈风华身上，道：“风华，是不是你念错咒语了？”
　　“不可能，我不可能念错咒语的，更何况方才那火光和爆炸，那是赤炎宗内阁才能习得的法术吧！”
　　沈殊澜惊道：“你是说，有人在用赤炎宗的秘术与我们里应外合。”
　　“殊澜所言不错。”沈冰尘接过话。头顶处传来阵阵萧声，悠扬而婉转，掺杂着一丝丝诡异，高音冲破天际。伏在地上的妖祟顿时黑雾缭绕，缓缓起身张开血盆大口直径朝沈冰尘袭去。
　　“师兄小心！”
　　话音未落，黑雾已将沈冰尘团团围住，直到最后一根发丝也被妖祟吞噬，众人顿时面色铁青，几名弟子连连后退，与其说是恐惧，更多的是不解，不解为何这个妖怪这么想找死。
　　“师兄不会就这么被吞了吧！”
　　“？你在想什么，到底是谁吞谁？”
　　沈殊澜片刻后才缓过来，只闻萧声愈发尖锐，“师兄这是在配合那吹笛之人。”
　　“能用音韵来操控法术，必定是同师兄一样修为极高之人。”沈风华轻声道。面对这杀人如麻的妖祟必定得下狠手，既然无法将其度化，只能诛灭。
　　萧声逐渐逼近，众人纷纷将剑提在胸前，沈殊澜大喝道：“大家快使用禁锢!极力配合师兄!”接着看向沈风华道：“风华，我们从上方攻克。”
　　沈风华点头示意，其余弟子已竖指立于眉间，阵法再次扩散，妖祟被困阵中，身躯也已扭成一团。
　　落雪枫华纷纷点地跃起，剑锋闪烁出刺眼的蓝光，法阵在众人头顶上扩散而开，往妖祟身上压去，与地面的禁锢交相重合。
　　萧声愈发刺耳，犹如数万怨灵的哭嚎，哀鸣。镇压在地的妖祟突然大吼一声，一抹蓝光从它体内冲破而出，黑雾散尽。
　　沈冰尘站起身，拍去衣袂上的土灰，视线凝望着不远处模糊的身影，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不见。
　　而此人正是萧无靖。
　　萧无靖适可而止赶紧脚底抹油，敏捷地在林中穿梭自如，然而脚下突然踩空，毫不留情地摔了个狗啃泥。
　　“啊嘶——”
　　萧无靖摸着自己摔疼的下巴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心中暗念道：果然还是不行，沉睡了这么久的身体果然还是经不起消耗。
　　“他应该不会追过来吧......”
　　话音未落，他感觉自己身后凉凉的。
　　月光下闪过一抹蓝色剑光，铃声稀稀作响。萧无靖的瞳孔猛地一缩：“你......你你你......”
　　这家伙何时学会吓人了！
　　沈冰尘默不作声，微微欠下身给萧无靖鞠了个躬，道：“方才多谢高手出手相助。”
　　萧无靖下意识握住腰间的白玉笛，尴尬一笑：“不必......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声音，都是如此地熟悉。月色微凉，萧无靖的斗笠遮住了半张脸，沈冰尘并没有看见他的样貌。
　　沈冰尘起身离去，腰间那枚往生铃同翠玉挂在一块显得格外刺眼。真的只是道了声谢就走了啊。
　　萧无靖看着地面许久，……不过刚刚他给人的感觉好奇怪，他也说不上来？
　　墨汁顺着笔尖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染上一点墨色，沈冰尘回过神，半个时辰仍只字未动，他要写一封章书向沈清河报告今日的除祟情况。
　　沈冰尘有些无力地捏着鼻梁，沐浴后并未束发，墨色长发零零散散地披在他身后，今晚遇到的那位侠客给他的感觉很奇怪，也很熟悉。
　　沈冰尘猛地皱起眉，呼吸开始变得仓促，他的兄长说这是自己当初选择去忘记，为何想要忘记？
　　他的目光落在纸边的往生铃上，在烛焰的照映下泛着银光。属于我的东西却想不起来是何物，世上简直没有比自己更可笑的人了。
　　不过既然是自己的选择……
　　沈冰尘将银铃收好，重新整理好思绪后便在纸上落下一行清秀的字迹。
　　萧无靖靠在树干上，双目凝望着天边的一抹鱼肚白，他一夜未眠，看着月亮落下，看着太阳升起，脚下是冰玄宗子弟落脚的客栈。
　　树干上枝叶茂密，除了视觉灵敏的修仙之人以外，普通的人根本无法察觉树上还坐着一个人，正因如此萧无靖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坐在这，还悠闲地抿了一口酒。
　　视线往客栈楼上一扇微合的木窗上扫过，窗缝中冒着明晃晃的火光。
　　谁大清早的把灯点这么亮。
　　窗里飘来阵阵寒意，隔了十几尺的树上都能察觉得到，萧无靖眼底突然闪过一丝惊慌——沈逸！
　　他纵身跃上屋顶，推开微合的木窗跳进屋中。地板上已经凝结了一层薄霜，窗边的扶手也是湿哒哒的，四周寒烟缭绕，想辩清方向有些吃力。
　　萧无靖朝茫茫寒气中喊道：“沈冰尘！”
　　许是燃油将耗尽烛焰无力地摇晃着，屋中除了这浓重的寒烟几乎没有任何声响。萧无靖端起桌上的烛台四下寻觅起来，突然被一只脚给绊到，不得不往前跳了几步才稳住了重心。
　　目光看向脚边，见沈冰尘狼狈地躺在地上，青丝凌乱地散了一地，薄唇被冻得发紫，脸上皆是苦痛之色。
　　萧无靖惊呼：“沈逸！”
　　他将沈冰尘安放在床榻上，镇定地盖好被子，捏住他的右腕把了把脉。萧无靖神色顿时一紧，又双指按在他脖颈处的几处穴位上。沈冰尘面色惨白，双眸紧闭，就连呼吸也是凌乱的。
　　“怎么会这样......”萧无靖呢喃道。他不甘，仍坚持试了几个穴道，见沈冰尘的脸色不但没好转反而更加难看。“嘁，我就不信还有东西能难倒我萧何。”
　　萧无靖在床边设下结界，翻箱倒柜地好不容易翻出了几根绣花针，虽说没有医师专用的银针纤细，但至少勉强还能用。
　　就在他想解开沈冰尘上身的衣服时，双手突然停下，不听使唤地停在半空中。在犹豫该不该下手。
　　怎么不好意思了，以前不也看过挺多次吗？这有什么好怕的，萧何，你该不会是怂了吧？
　　萧无靖任由着大开的脑洞胡思乱想，眼下可顾不了这么多。沈冰尘腰间的衣物被松开，褪去了上衣，上身竟然布满了剑伤，映衬着雪白的皮肤每一道都触目惊心，狰狞恐怖。
　　萧无靖惊愕地看着这些伤痕，他无法想象沈冰尘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经历了什么。
　　萧无靖利索地将绣花针从粗到细排列整齐，干净利落地扎在沈冰尘上身几处主穴上，见沈冰尘闷哼了一声又飞速按下几个穴位。人前人后忙活了两个时辰才见得沈冰尘脸色好转。
　　萧无靖感觉自己的手都要废了，许久不练点穴功生疏得很，可总算能趴下来松口气了。
　　他趴在沈冰尘床边的木桌上，这是他死而复生以来第一次有与他这么近的距离。双目直直地盯着他看，一刻也不曾离开。
　　面目如此俊秀的一个人，身上竟会有如此丑恶不堪的伤痕，两者放在一块看显得分外地违和。
　　他凝视着静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怎么会这样，堂堂净世怎会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以前那个高高在上的沈冰尘，怎会让自己沾染一粒尘埃。
　　若不是之前跟挽灵师姐学了些医术，恐怕此时早就该焦头烂额了。萧无靖轻叹着一口气，一手将火盆移得更近些，一手紧握住他的手给他取暖。
　　“你说说你，好好一个春风西暖阁，却给弄得跟天寒地冻似的。”萧无靖轻笑道，“在我亲自取你命之前，可不能就这么让你轻易地死了。”
　　床榻上的人脸色刚有些好转，额前几撮碎发被冷汗浸湿，狗皮膏药似的黏在皮肤上，眉头仍是紧锁，额间那抹蓝色朱砂印泛着微光。
　　堂堂净世之子竟也会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如果这事传出去定会成了这百家仙盟的头号热点。萧无靖低笑一声，沈逸啊沈逸，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沈冰尘的灵识有苏醒的痕迹，萧无靖本想在他醒来之前就离开，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沈冰尘抽出床边的昼雪一把架在萧无靖的脖颈处，语气十分冰冷：“来者何人。”
　　萧无靖艰难地咽下一口气，心想：完了完了，来得太急把帽子落树上了，这下药丸了，看来只能冒死一拼了，赌上钱财和性命，哦不，没有钱财。
　　“你到底是谁，为何在这。”
　　萧无靖转过身嚷嚷道：“喂喂喂，我说你啊，我刚才可是救了你的命诶，我路过这间察觉到不对劲，进来才看见你躺在地上，你就是这么对待你救命恩人的？”
　　沈冰尘意识到自己方才过于莽撞，轻放下昼雪：“抱歉，我方才过激了，没伤到阁下吧。”
　　四周一片寂静，只听见两人交错的呼吸，萧无靖诧异地看着沈冰尘，见不到一丝惊讶，不禁问道：“你，认得我是谁吗？”
　　沈冰尘顿了下：“认得，昨日的高手。”
　　萧无靖心底竟感觉到一丝惊喜。
　　他又重新坐回床边盯着沈冰尘看了许久，道：“我有些问题想问你。”
　　“你问。”
　　“你为何会昏倒在地？还有你的灵脉怎么回事？还有......”萧无靖突然止住了话，磨蹭了一会还是被勉强挤出来了：“还有你身上的剑伤。”
　　“晨起运功之时不慎被堵住气穴了而已，寒烟也恐怕也是在运气之时造成的，至于剑伤......”沈冰尘不在说下去，迷茫地看向自己的掌心，双唇微微颤抖。
　　萧无靖见势不妙，连忙转移话题道：“不想说也没关系，谁没有个隐私啊哈哈哈。”
　　内心却想道：你就编吧。
　　这时从门外传来沈殊澜的声音：“冰尘师兄！”
　　“我还有事先告辞了，有缘再见。”话音未落，萧无靖已经完全消失在沈冰尘的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