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闭月入宫 贺涟出逃 ...
-
金缕毵毵碧瓦沟,六宫眉黛惹香愁。
晚来更带龙池雨,半拂栏杆半入楼。
昭燕中宗十三年七月,昭燕第一美人云闭月被召入宫,擢封为云美人。
意欢,左神武将军府。
“放开我!谁再拦我我就杀了谁!”
竭斯底里的怒吼冲破云天,震得满院的花木簌簌发抖。
那个女人,那个可恶的女人!她怎么可以......
那晚,明明还温存地躺在他的怀里,明明还抵死地跟他缠绵。今夜就要投入别人的怀抱,做别人的女人!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嫁给他,却要嫁给那个将死的老头!?
他好恨好恨啊!
“大哥,你现在去找她也无济于事啊!大哥!”
窦子充死死地抱住窦子都的腰,牢牢地将他拽住,黑的发糊着眼泪黏在白玉一般无暇的脸上,红衣如血,凌乱得如地上败落的残红。
“什么无济于事?我要去问她!我要去问她!我要去问问清楚我到底不如那个老头什么!”
狰狞的脸庞,赤红的双目,几近疯狂地挣脱着束缚他的枷锁。
爱愈痴狂,恨愈浓烈,这份绵绵的爱恨如何能说放就放?
“让开!”
一声如刀的呼喝骤然响起,紧接着,便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狂躁的窦子都颓然安静了下来,苍白的脸颊上显出一个清晰的巴掌印,眼睛无神而绝望地望向甩他耳光的华裳女子,那女子气度雍容,肃杀的眼神却叫人不寒而栗。
“姑姑......”
窦子充缓缓地放开窦子都,声音若游丝一般虚脱。
窦丽华并不理他,只狠狠地盯着窦子都,妩媚多情的柳眉,飞斜上调的凤眼,紧抿的红唇艳如霞光,美丽得仿佛被岁月时光遗忘。
“哼——怎么不疯了?去啊!有本事你找国主去啊!”
娇柔的声音带着七分的狠厉,唇畔的冷笑瞧得人脚底蹿寒。
“我爱她......”
痛苦的低喃,带着浓墨重彩的委屈,裹风携雨来了满楼。
“爱?”上扬的语调若江南深秋最露重的夜晚,阴湿的潮气中带着刻骨的寒冷,“爱算什么?爱能当饭吃,当衣穿,换来万千宠爱、荣华富贵吗?”
窦丽华朝前跨了一步,窦子都下意识地朝后退了退。
“爱,不过是个天大的笑话!”
因激动而尖锐的声音勾起了人生最苍白的哀伤,利箭一般刺进对爱抱存着奢望的痴人。
爱即伤,爱愈重,伤愈深,浑身都在流血,却找不到伤口的边缘,红尘万千丈,住着迷途的爱恋,还有,你和我。
宽大的袖袍在风中无力地摆弄着,炎炎酷暑,寒寒的心,它,死了。
白衣翩跹的背后停着一双沉默的眼睛,寂静无声地低垂着,莫可奈何的心伤恰如其分地止步在遥远的这端,那方,是繁花似锦的彼岸,永远只可远观。
这一季,满枝的芳华,还未绽放,便已是寒冬凛冽。
是夜,几个黑衣人闯入了意欢城的监牢,劫走了被关押在那里的贺涟。
意欢城北的寻常巷陌里,贺涟呆呆地站着,夜风牵起几丝长发,落魄地缠绕上她的红唇,她不说走,也不说不走,只站着,站得分外地凄惶。
“你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隐入黑暗的玄色夜行衣包裹着劲瘦的身躯,除却嘴边邪气的笑容,浑然瞧不出半分往日的文弱。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不穿红衣的窦子充,一次想杀她,一次为救她。
“走?走去哪里呢?”
她茫然了。
回曲觞吗?
忘记过去,忘记痛苦,忘记爱情,忘记自己,然后从容地转身重新开始。
这样,她做不到。
浪迹天涯?
策马扁舟,红尘笑傲,醉酒大漠,拟把疏狂,然后沉浸在回忆里后悔一辈子。
这样,她也做不到。
天大地大,她该去哪里?她还能去哪里?
不明方向的风涌动在黑夜,吹皱了贺涟的彷徨,远处的灯火点点如星光,窦子充倚着墙站在她的斜对面,浓重的夜色掩去了他的伪装,人生中仅有的那么一次肆无忌惮,他不去修饰寂寞与哀伤。
“你不再想救他了吗?”
贺涟逆灯火而立,飞扬的发丝在昏暗灯火中折射出沉重的影子。
她的沉默叫他想起了前一日见白儒羽的情景。
曲觞公子白儒羽,中土闻名的绝世美男子。
白儒羽与窦子都一样爱穿白衣,不同的是,窦子都的白衣是冷傲,是清高,而一身白衣的白儒羽却是谦谦有礼,温润柔和,真正的君子如玉。
“窦公子找在下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他站在花廊上拈花嗅香,他逆着清风款款施礼,一个用狂放做伪装,一个把谦和当面具。
“涟在意欢的这段日子都与我在一起。”
神使鬼差地,他想看看这个如玉的公子是否也会有狂乱的表情。
没有惊讶,也没有怀疑,白儒羽维持着一贯的淡定,嘴边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连说话的语调都是无波无澜的平静。
“多谢窦公子对内子的照顾!”
他皱起眉头隐忍着不满,难道这就是贺涟心念牵挂、冒死也要再见的白儒羽吗?
“白公子一点也不担心涟吗?”
他特意加重了“涟”的语气。
还是那样令他失望的淡定。
“担心又能怎样呢?”
这份凉薄真真是叫他彻底寒了心。
“我原本还想跟白公子商量救出涟的办法,想来不必了,白公子根本不想救她!”
拂袖转身正欲离去。
“等等——”
身后传来的呼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这点安慰叫他不由微微勾起了嘴角。
他假装不耐烦地偏头问:“白公子还有事吗?”
“你真的愿意救她吗?”
声音中的担忧与不确定更加明显。
“要救自然是可以的,只是她与我泛泛之交,相识不过数日,我为何要以身试险去救她呢?”
身后的人不再说话,回应他的只是一片沉默。
他原本还欣喜的心再次被失望淹没,涟,这个男人真的值得你不顾一切地爱吗?
就在他抬步离去的一刹那,那个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若窦公子肯救内子于水火,白儒羽来世愿结草相报!”
轻轻地撩起白衫的下摆,高贵的双膝缓缓与地面相触,风扬起他束发的丝带,起起落落,飞飞舞舞。
如果转身可以遗忘你的脸,如果徘徊可以遗忘你的笑,如果等待可以淡化对你的思念,如果...如果...可我,还是忍不住心痛,痛得已经麻木没有知觉,我平静不是因为不想表达,我爱,你可知最平静的面容下蕴藏的是最狂乱的心?
抛弃身份,抛弃尊严,甚至抛弃生命,只因抛弃不了她。
原来情爱的世界没有人能够免俗,哪怕是深藏如他。
结束回忆,窦子充仰起脸,黑暗的天空密密地蒙着一层云,低低的,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暴风雨。
“涟,他一直都在宫里等你。”
他不会告诉她关于那天的任何事情,一如无论白儒羽求不求他他都会救她,白儒羽求他,他便给她希望,让她继续在这条情爱之路上执着地走下去;白儒羽不求他,他便断了她的念头,叫她天南海北从此游走四野,不要再想他!
贺涟怔怔地看着窦子充,几点灯火明灭在他上挑的眼眸里,亮亮的,犹如希望的火苗。
“这是闭月让我交给你的。”从衣袖中掏出一块玉玦和一封信递给贺涟,“你不必太为闭月担心,也许这就是她要的结果呢?”
贺涟不懂他的话,想问却被他制止了。
“信等你出了城再看吧,时间真的不多了,我现在就送你出城,你的随从在城外等你呢。”
贺涟的眼睛几番黯然,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欠了欠身子,道:“你与闭月对我的恩情我铭记于心,他日必定相报!”
窦子充朝她摆摆手,便不再看她,由着他的手下将贺涟领出城去。
谁要你铭记?谁要你报答?只要你过得幸福,那么我们就安心了。
去吧,去吧。
从此最好不见,从此最好相忘天涯。
在黑暗中踉跄了好几回,差点跌倒,贺涟终于在几名黑衣人的协助下出了意欢城,折墨正在城门外的柳树下焦急地等待着,见她过来,赶忙上前探望。
“夫人,属下奉主人命护送夫人至此,情况紧急,在城中已耽误许多时光,还请夫人速速上路吧。”一位黑衣人说。
贺涟点点头,话都来不及跟折墨说便匆匆地上了事先准备好的马车,朝北疾驰而去。
坐在颠簸的马车里,贺涟取出窦子充交给她的信,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君归何处去?若归未有地,玉玦表信物,西北寻风去。
“少夫人,我们回曲觞么?”马车外折墨问。
她猛地吸了口气,目光坚定而执着,“不回!我们去花巫!”
一道闪电撕破长空。
轰隆隆——
开始打雷了。
雷电交织中,她再次开始了一段心酸的逃亡。
自此,苍山踏雪,碎波逐月,一切皆不是来路茫茫。
遑论塞外驼铃、马上琴音,不过风云变幻。
她这一走,便是霜华满地,咫尺天涯。
昭燕中宗十三年夏,白家公子儒羽妻贺氏名涟者与王勇辩,被囚,后被劫狱,逃之。去向不明,徒留监牢之中一首《行露歌》,气势如虹。此姝尤善瑶琴,意欢百姓感其英勇,遂称之瑶琴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