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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暧昧不明 冷眼看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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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澄澈如洗,偶有几片浮云飘荡过平静的波心,倒映出闲适的影子。
柔柔的风中潜藏着蔷薇花的香气,时远时近,时浓时淡,一阵一阵,暧昧不明。
铿铿——
有琴音如疾雨堕地,又如明珠坠落玉盘,婉转若高山流水,畅快恣意。
一个身着红衣的男子手持着鬼魅的面具,妖娆的宽袖翻飞如花间的蝴蝶,旋身回转,游龙一般的惊艳,翩鸿一般的轻盈。
“简兮简兮,方将万舞。日之方中,在前上处。硕人俣俣,公庭万舞。有力如虎,执辔如组。左手执龠,右手秉翟。赫如渥赭,公言锡爵。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声音低回雄浑,丝竹一般的靡靡之音。
“哈哈...子充你还真是不要脸啊!”
一声娇笑像一颗投掷在湖面的石子,打碎了这幅美妙诡丽的画面。
被嘲笑了的窦子充不恼也不气,反倒笑嘻嘻地坐到了云闭月的身边,撒娇似的赖在她的身上,水一般的头发堆撒在云闭月胸前,铺陈出淫靡的气息。
云闭月被他的头发挠得有点痒,一边咯咯笑着,一边推开他,“你这不要脸的登徒子!快闪开!快闪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而窦子充则是决定将无赖演绎到底,管她怎么推都不挪开那颗吃着嫩豆腐的脑袋。
若不是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见到这幅画面,贺涟一定会脸红心跳地认为他们之间有私情,但他们之间却是再纯洁不过了。
比冬天的雪花还是干净。
“窦子充!你再不闪开休怪姑奶奶不客气了!”
云闭月一张俏脸涨得绯红,如同门外墙角下盛开的蔷薇一般娇艳。
“哎呦——悍妇杀夫了!悍妇杀夫了!涟弟快来救哥哥一命啊!”
被掐住脖子的窦子充夸张地扑棱着四肢,吐着舌头做着鬼脸,逗得云闭月和贺涟一齐笑趴在地上,本来燥热的午后因着这股笑声而恬淡了起来。
窦子都平时公事较忙并不时常来怜香馆,倒是窝在家里当米虫的窦子充常常跑来藏玉阁与云闭月作伴,美名其曰:替兄抓奸。
云闭月虽然不怎么理窦子都,但是却与窦子充关系极好,多半是窦子充徜徉花海多年经验丰富、深得逗美诀窍的缘故。
“子充,你整天不务正业往青楼跑,你家老头子不管你吗?”
剥了一枚水润充盈细诱嫩滑的荔枝,伸手故意在窦子充的面前一晃,然后迅速地扔进了自己的嘴里,看着窦子充怨愤的脸,云闭月得意得满面春风。
“我哪里不务正业了?我这是在学习。”
窦子充顺手拿起一颗荔枝,利索地去了壳,放进云闭月嘴里,云闭月也不躲闪,欣然接受。
“学习什么?”
贺涟傻乎乎地问。
窦子充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眼,但笑不语。
云闭月却笑得直揉肚子,说:“涟还真是君子啊!”
这厢,贺涟还是一头雾水。
“涟弟可有婚配?”
贺涟懵懂地点点头。
“那可有圆房?”
没料到他竟然问得这么直白,贺涟的脸刷地红了。
“哇——真看不出来涟弟也......”
说罢,贼贼地笑了起来。
云闭月扣指瞧了瞧单手支颐侧躺在地上的窦子充,说:“涟脸皮薄,你别随便取笑人家!”
“我可没有取笑她!”窦子充皱着眉头摸摸被敲疼的脑袋,郁郁地说,“闭月偏心!爱涟弟,不爱我!”
贺涟怕他们二人又因自己而起争执,慌忙出声阻止,“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们别争了!”
“你瞧还是涟的修养好!”
“那当然啦——有人的心已经长歪了嘛——”
“你——”
“我——”
贺涟笑弯了秀眸望着眼前互不相让斗着嘴的两个人,明明是一对鸳鸯佳偶的璧人,为何就是不来电呢?
真真是叫人好奇!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度与泰娘娇。风又飘飘。雨又萧萧。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屋檐上滴落成串的雨,敲打在天井里硕大的芭蕉叶上,吧嗒吧嗒。
厅堂中华丽的舞台上,旋转着烟视媚行的美人。
天井侧的围栏上趴着恹恹的窦子充,修长洁白的手掌摊开来接住晶莹的雨滴,晃一晃,又猛地覆手将水珠倒尽。
贺涟坐在他的身旁,看着他乐此不疲地玩着看似无聊的游戏,一时间有些出神。
舞台上丝竹骤疾,惹得舞台下一片喧哗,掌声叫好声不断。
“这帮人真无聊!”
随风吹进来的雨丝将他的红衣染深了几许,他也不甚在意,翻个身,仰面朝天,依旧任雨丝飘洒在他的脸上,湿了眉,湿了眼,顺着优美的轮廓缓缓流下。
见没人应和他的话,仰着的脑袋才稍稍抬起,斜斜地觑了一眼正在发呆的贺涟。
“涟弟不认为吗?”
贺涟恍然回神,轻轻地笑了,秀眸之中的那汪纯净的蓝意微微地漾了一下。
“子充兄不觉得这掌声或许是台上之人想要的吗?”
“你这么想?”
上扬的语调。浓浓的嘲讽。
“无论自愿与否,站上舞台上的那一刻开始,谁是不期待拥有鲜花掌声喝彩欢呼的?没有人抗拒得了赞美的诱惑,哪怕是自制力再好的人听久了也是会上瘾的,如果有一天没有了丝竹,没有观众,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舞台上,你说她还快乐得起来吗?”
眼神平静而柔和地望向高高在上的倩影,那倩影在众人如痴如醉的眼神中顾盼生姿美如误落凡尘的仙子。
“可是她一点也不快乐。”
“至少她站在舞台上睥睨四方的时候,是快乐的。”
窦子充无言,顺着贺涟的目光看去,那个在高台中央展臂抬腿细腰回旋的女子,冷艳的眼神,嘲笑的嘴角,高傲得若君临天下的女王。
“其实,真正让人心酸的不是舞台上的委曲求全,而是丝竹声歇,众人离去后的寂寞,曲终人散时,浮华散尽,孤寂如潮水般涌来,那一刻,才最伤心。”
窦子充惊讶地回头看着贺涟,那双上挑的美目充盈着复杂的光芒,那光芒骤然照亮了一颗沉寂的心。
缄默,一声悠长的叹息。
“涟弟说得跟真的似的,莫非涟弟曾深有体会?”
缱绻的眼神带着笑意直直地贯在贺涟的脸上,几缕濡湿的发贴在他的脸颊上,水中逶迤的小蛇一般,带着几分亦幻亦真的妖娆。
贺涟老实地摇摇头,“没有,我猜的。”
“猜?涟弟的生活都是用猜的么?”
方才眼中的那一抹精光像风中残烛一样,攸地散了青烟、灭了光芒,湮没着俗世的炎凉。
贺涟再摇头,“人生的可能要上千上万种,每一个人都可以过出一种独一无二的生活来,若要一种一种去体会尝试怎么可能?但只要有人生活过,就一定会留下历史的痕迹,我虽无法亲自去看他们曾经欣赏过的风景,去体会他们曾经拥有的心情,好在我还能够看他们写的书,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当我心无旁骛地去观察世界,世界也在充盈着我的内心。”
窦子充慢慢坐直身子,认真地审视着眼前有些迂腐有些青涩的贺涟,那双清澈的秀眸还是那样不疾不徐缓缓慢慢。
有时,以为她在看你,实则是透过你看远方;有时,以为她没有看你,实则是透过远方看你。
单纯得可笑,又高深得令人捉摸不透;忽而天真,忽而神秘;说她精通世故,她的直率真让人哭笑不得;说她不谙世事,她的话语却时时迸发着禅意。
见窦子充沉默不语,贺涟以为是因为她的话太扫兴了,遂莞尔一笑,问道:“子充兄可知这天女魔旋舞的来历?”
“花巫的祭祀舞蹈。”这个谁不知道?小瞧了他了!
贺涟不置可否,又问:“子充兄知道花巫祭祀是为了什么吗?”
这下可问倒了窦子充,人人都知道天女魔旋舞来自花巫,但真要溯源至花巫可就不是谁都清楚的了,他沉吟了片刻,摇摇头表示不知,问:“涟弟知道?”
贺涟眉目舒展,淡淡地笑了,平时她笑的并不多,像这样的浅笑却是经常可见的,笑的时候表情没甚大变化,但那对微微显露的梨涡却叫人看得欢喜。
“花巫地处西域,与中原不同,他们那里信奉一种宗教名为佛,佛经中,记述着天界司管乐舞蹈的神,她无羽翼可翱翔,无云彩可飞天,衣带飘飘,神圣高洁,她时常在人与神交界的地方舞蹈,引领着修成正果的仙人们登临天界。天女魔旋舞演绎的便是飞天神女在引领人们登临天界时所跳的舞蹈,子充兄,你不觉得云姑娘跳舞时很像那飞天么?”
说罢,扬眉朝舞台上旋转得如同一阵烟雾的云闭月望去。
高台上,环佩叮当,轻纱曼舞;高台下,如痴如醉,心驰神往。
台上是朝天堂奔去的神,台下是被神引领的众人,黑暗与光明,世俗与神圣,污秽与纯洁,很远,亦很近。
一场行迹匆匆的阵雨,来得快,也去得快。
鼓噪的夏夜总是无端地生出许多烦心,幸好今夜的有玉盘相伴,暗夜如巨大的帷幕,衬得月益发皎洁明亮,在半空中笼开轻纱似的雾。
一丝不苟的宽袖长衫,整整齐齐束起的长发,不疾不徐稳稳当当的步伐,清雅的容颜上泛着浅浅的笑。
折墨抬眸看了贺涟一眼,目及之处只可见背光的侧脸,唇畔的酒窝若隐若现。
“少夫人心情甚好?”
贺涟背着手走在半步之遥处,也不回头,只淡淡地应了一声,语调轻扬得一如迎风的绒羽。
“今晚的月色真美!”
折墨觑了一眼天空,没有接话,嘴角却是微微地勾起来了。
半晌,问:“少夫人很喜欢他们?”
他虽没说明是谁,但贺涟也能猜到他指的是云闭月和窦子充,又愉悦地应了一声,然后补充道:“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折墨不觉得吗?”
“哼!”鼻子里喷出一个细微的不屑,“一个玩弄男人于鼓掌,一个视生活为游戏,有甚好的?”
听罢这话,贺涟突然停住脚步,不走了,她仰头望向天际高悬的银蟾,一脉清辉尽撒在她润浸着忧思的眼睛里,那抹忧思恰如丁香一般淡淡的,观之未见,品之方觉。
“折墨,你误会他们了。”她说,“闭月只是找不到爱,子充则是不敢爱,其实,他们都是害怕寂寞的人。”
“嗤——既然害怕寂寞为何不干脆凑在一起?”
“折墨,你还小,等你以后经历了就知道,有些人是宁愿孤单一辈子也不愿意放低要求将就自己,更何况看对方就好像是在看镜子里的自己......”
折墨低下头,不豫地嘟哝了一句什么。
贺涟没听得清楚,便回头问:“什么?”
他却不肯再说,转而言其他,“少夫人还是小心一点为妙,我瞧云闭月和窦子充都是不是一般角色,估摸心中早对我们有所算计。”
贺涟被他说得有点迷糊,“怎会?他二人对我都极好啊!”
月光下,折墨的笑容被照得有些阴鸷,“少夫人不是没怀疑过昨晚的事吧?”
贺涟转过身,背对着月光,折墨看不清她的脸。
良久,风中传来她幽幽的叹息:“我相信他们!”
我喜欢将暮未暮的原野
在这时候
所有的颜色都已沉静
而黑暗尚未来临
在山冈上那丛郁绿里
还有着最后一笔的激情
我也喜欢将暮未暮的人生
在这时候
所有的故事都已成型
而结局尚未来临
我微笑地再作一次回首
寻我那颗曾彷徨凄楚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