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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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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位的继承极为简单。
在帝后驾崩的龙床枕侧,放着圣旨。
子曰:如临深谷,惴惴不安。朕御极二十二载,无一日不殚精竭虑,以求政治之清明,民生之安乐,四海之太平。励精图治,昼夜忧心,终略有所成,心可慰藉。然天命难违,大限将至,终不得已离子孙、弃臣民、放江山,唯留皇后一人尔。
二十二载,朕□□上不负黄天厚土先皇先帝,下可慰万里山河百姓黎民,独愧妻宫氏染霜一人。今承天意,携妻驾鹤,是为五十余载匆匆尘世最终畅快事。
然仍有一憾不可不解。御弟浩亲王乃朕唯一胞弟,感情甚笃。然御弟下无嫡子,深为憾而。朕亦日夜忧心,然耽于政务,遂拖延至今,悬而未决。皇六子司玉暖文韬武略、品性俱佳,为朕最爱子。着皇六子继浩亲王嫡长子位,继后仍享皇子尊荣,一应制式如旧,只增无减。子孙后代,永承亲王爵位。血脉骨肉,剜心之痛,但不得不忍痛割爱尔。
皇五子司玉清人品贵重,深肖朕躬,着继朕登基,克承大统。
布告天下,咸使知之。
圣旨旁另有皇后懿旨。
晋王妃李氏德行有失,难堪表率,更况一国之母乎。着赐白绫一条,鸩酒一壶。即刻执行,务保无失。本宫决不愿此等愚笨阴险人入主凤仪宫片刻。
皇三子司玉朝罪无可恕,然已伏诛,其侧妃蓝氏更为无辜牵连之人,本宫深感其哀,特解蓝氏与司玉朝夫妻关系,赐静安郡主,另立府邸,择日搬出。
另,霖王妃腹中胎儿本宫已择佳名。男儿则称温煦,女儿可名温烟。
另另,只是建议,不满你们自己取。
因这两道旨意,司玉清面色上的震惊几已压倒悲痛,他从宣旨太监手中接过旨意后将传位诏书来来回回看了不下十遍,接着将皇后遗诏亦看了来来回回不下二十遍,且表情之复杂乃世所罕见,一旁的宫人无法捉摸新帝心思,不敢妄言,只得低头强忍,等待圣命。
最终还是司玉暖不忍一直跪在那里等着新帝宣告平身的庄锦瑟,因此趋上前去,轻声唤,“陛下。”
谁知这一唤竟将司玉清吓得倒退了一步,险些将圣旨摔下,司玉暖只得站起来搀住新帝,接住旨意,并将它们工整卷起递给司玉清,“陛下。”
司玉清的脸色更复杂了,“小...,霖...,你先说我现在该怎么唤你。”
“陛下可唤臣世子。”
司玉清脸色铁青,“可我不想这么喊。”
“那便依旧称。”
司玉清这才似乎略略舒了一口气,但整个人的疑惑与不解却愈发明显起来,“霖王,你随我,朕,来。”
“是,”司玉暖应下,却并未马上跟过去,“陛下,众人仍在候陛下旨意...”
“啊,霖王妃还跪着?”司玉清反应过来,“快,快将王妃搀起来,请太医细细诊脉,其余诸人亦可起身,还有七皇子的膝盖,务必仔细诊断,万万不可出差错,晋王妃,”司玉清耷拉下眼皮,“继续跪候。”
太医为庄锦瑟诊完脉后,宫人便端来一碗赤豆红枣牛奶粥,庄锦瑟忙道,“糊涂东西,这是什么时候,快拿下去。”
那宫人却仍放下,“王妃放心,这是陛下吩咐的,说您身子特殊,孝道不在俗礼,还是要进补才是。”
“万万不可,”庄锦瑟仍是推拒,“我微薄之躯,岂可不尊国丧之礼,快拿下去。”
宫人见执拗不过,只得将粥拿了回去。
待宫人走后,庄锦瑟从袖袋中拿出一个块早已冰冷的板栗饼,就着茶水一小口一小口的咀嚼。
待庄锦瑟将饼吃完饮尽盏中最后一口茶,司玉暖正好进入暖阁。
“好了?”
“陛下赐了碗粥给你,可吃了?”司玉暖并未回答,先问道。
庄锦瑟摇摇头。
司玉暖搓搓她的手,“那板栗饼凉,吃了小心胃难受。”
“配着热茶,倒也还好。”
“嗯,”司玉暖将暖炉放到庄锦瑟掌心,然后将白狐皮大氅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回府本世子给你吃热的。”
庄锦瑟听了这话不但没笑,反而扑簌簌掉下泪来,“母后,一直想着咱们。”
“因为她是母后。”
回到王府后,庄锦瑟吃了些粥就睡下了,连着两个日夜心神紧张,再加上又跪了许久,她确实有些撑不住。司玉暖坐在榻上一下一下地给她揉着腿,“你就好好歇着,其余的一干事情自有我处理。”
“你不去守灵?”
“夫人,我现在是世子。”
庄锦瑟慢慢合上眼睛,“那您倒是轻巧了,世子大人。”
直至庄锦瑟呼吸变得均匀,司玉暖才从锦被中伸出手来,将她两侧的被压实,轻轻走出房间。
司玉暖到了书房后并未点灯,亦未唤任何人侍候,他径直来到书架后,轻轻一推,看似厚重的书架渐渐闪出一个缝隙,那里有一处凹在墙中的佛龛,里面供奉着两个牌位,不过今日,变成了三个。
月光夜色映得书房亮如白昼。
司玉暖穿着素色单衣,跪在佛龛前,静默不动。
房内,庄锦瑟深深呼出一口气,擦擦自己的眼角,再一次闭上眼睛。
第二日,宫中传来消息,晋王因帝后突逝,悲伤难耐,一度昏厥,晋王妃更难掩哀伤,又因悬心晋王,致使陈年旧疴发作,于当夜子时薨逝。一日之间,整个大魏像是被死寂笼摄,帝后突然驾崩,新后亦猝然殒命,举国皆哀,萧索至极。
惠仁二十二年的除夕,全无丝竹管弦之音。家家大门紧锁,愁云惨淡。
庄锦瑟望着窗外厚厚的积雪,对红萤和青瓷道,“这光秃秃的没意思,你们在这窗外堆个雪人,再去折几支红梅插上,也权当给我解解闷。”
两人憋闷了多日,听到这消息正要齐齐应下,却又想到此时实在不应欢喜,偷偷瞧了眼暖炉旁的司玉暖,又齐齐拉下脸来,规规矩矩行礼称是。
司玉暖见状笑道,“怕什么,我不也在这里解闷给你们主子烤番薯么,只管去就是。”
庄锦瑟亦笑道,“堆得大些。”
两人这才带着喜气出门去。
司玉暖将番薯皮细细剥好,等到温度正合适才递给庄锦瑟,但仍嘱咐着,“小心烫。”
庄锦瑟接过一个,道,“拿到这里来剥,咱们边看他们堆雪人边吃。”
司玉暖闻言又从暖炉中拣出些烤好的板栗放到白瓷盘里,“好。”
两人就这么吹着热气边吃番薯板栗边隔着窗子看红萤他们堆雪人。
因庄锦瑟吩咐要大的,青瓷红萤便拉来冷战一起帮忙,冷战起初还不情不愿,后来也不知是得了什么乐趣,堆得极为卖力。
庄锦瑟看着几乎要清空半个院子的雪的冷战,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小心些,”司玉暖道,“你如此大动作小心吓到孩子。”
“...如今笑也笑不得么。”
自打庄锦瑟怀孕,司玉暖便事事上心,时时留意,生怕出了半分差错,到这几日更甚,恨不得连吃饭穿衣都代庄锦瑟做了,若不是大夫说孕妇也需不时活动疏散筋骨,估计庄锦瑟这几日是连床也下不得了。
两人因吃东西吃的热烈,一时便也没向外看,等到庄锦瑟觉得心满意足准备看看窗外雪景时陡然睁大了双眼。司玉暖见状也向外看,但即便是见惯了大世面的霖王殿下此刻的面容也有着说不出的...震惊。
窗外,有一个雪人抱着梅花在对他们二人笑。
因那微笑是用红绸挂起来的,因此甚是惹眼。但这并不是二人震惊的原因。他们震惊的是雪人的高度。
这是一个与屋檐高度齐平的雪人。
那用煤灰染好的黑眼睛正诡异的俯视着房中二人。
那鲜红的嘴唇娇艳欲滴。
那怀抱的梅花,不,应该是梅枝,不,那是...
庄锦瑟闭上眼睛再次睁开再闭上再睁开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一整棵梅树!
那黑色的树根还挂在那里呢!
她对进到房里给他们续茶的秦管家颤巍巍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秦管家乐呵呵的说,“这可全是冷战一个人的功劳,为了配得上这雪人的大小,他还特地去梅园拔了树,别说年轻人就是不一样,呵,也没见多费力一整棵树一下就被他扛起来了。”
“......”
“那,他现在人呢?”司玉暖接替已经不知该如何开口的庄锦瑟问。
“说是一个太冷清,再去拔一个来。”
“......”
“王爷,”庄锦瑟幽幽道,“我感觉接下来的几天我会做噩梦。”
“......”
“王爷,我好像现在已经开始做梦了。”
“......”
“你看那个大雪人后面是不是露出个圆脑袋,哎呀我的天,长得还有点像陛下,我是不是中了雪人毒了。”
“......”
“你看你看,这人越来越近了,我天,分明就是陛下,完了,我肯定是毒入膏肓了。”
“......”
“参见陛下。”
事实证明,冷战堆的雪人虽然大,但确实没毒,那个越走越近的圆脑袋真真切切是皇帝陛下本陛下。
此刻这个圆脑袋坐在了司玉暖夫妻二人方才坐的软塌上。
司玉清看看桌上的番薯皮和板栗壳,又极不自在的扭扭头看了眼对自己咧着嘴笑的巨大雪人,这会儿它已经抱着两棵树了,道,“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没有没有,”庄锦瑟忙道,“陛下要不要吃番薯,还有几个在烤着。”
司玉清听到这话一下缓和了方才的拘谨,笑道,“好啊,我也许久没吃过了。”
“我去给陛下选个好的。”
庄锦瑟话音刚落,司玉暖就已经站起身来,“我来。”
庄锦瑟无奈地指指司玉暖的背影,冲司玉清撇撇嘴。
司玉清更显放松,笑得开怀,可一下眼中又多了丝怅然和落寞。
庄锦瑟没再说话,只笑着让司玉暖别犯懒将番薯剥好再给陛下。
“无妨,这就要自己剥才有趣,”司玉清笑着接过。
他边剥番薯边道,“宫里冷清,朕到你们这里来凑凑热闹。”
“陛下来的正是时候,今儿早上下人新挖了冬笋,我就让他们做了木耳莲藕冬笋馅的饺子,一会陛下尝尝。”
“那我今日可是有口福了,整个大魏谁不知道霖王府的厨子好呢。”
庄锦瑟有些脸红,“罢了,我这贪吃的名声算是彻底传出去了。”
“我看啊,是小六惧内的名声彻底传出去才是。”
“我这是爱内,”司玉暖道。
司玉清皱皱鼻子,“行了行了,人人都知道你娶了良妻还不成么。”
话语一落,室内原本缓和的气氛又显得尴尬起来。
“霖王妃,朕对不起你。”
庄锦瑟听到这话忙挺着肚子要起身回话,谁知手刚扶住腰就听到司玉清道,“免了免了,你如果此时跪下谢恩小六非和我拼命不可。”
“微臣不敢。”
“当真?”
“最起码明里不敢。”
司玉清对庄锦瑟笑道,“看看,方才是多么凶险。”
庄锦瑟亦笑着回,“陛下听他胡说,他若敢看我收拾细软回娘家去。”
“这么说,霖王妃是站在朕这边了?”
“自然。”
“当真?”
“比真金还真。”
“那好,摄政王,你今后可要好好辅佐朕,若不尽心尽力朕就帮着王妃收拾细软把她护送回娘家去。”
“......”
庄锦瑟在此刻再一次明白了司玉暖为何对自己的五皇兄赞赏又加。这陛下奸诈起来,一点也不比自己的兄弟差啊。
庄锦瑟轻轻吐了吐舌头,甚为抱歉的看着司玉暖。
司玉暖无奈叹口气,道,“陛下,臣草芥之质,难当此重任。”
“两年。”
“陛下雄才大略,成竹在胸,定是一代贤主。”
“三年。”
“如今大魏海清河晏,四海承平,即便没有臣弟,也定可保十年无忧。”
“五年。”
“二年。”
“三年。”
“二年零六月。”
“五年。”
“三年。”
“好。”
庄锦瑟:“......”
司玉清冲庄锦瑟笑笑,依然是初见时那副老实憨厚又带着亲切的笑容。不过今日却多了分计谋得逞的狡黠和略略舒了一口气的欣慰。
庄锦瑟伸出双手齐齐翘起大拇指。
秦管家此时将饺子端来,“陛下,王爷,王妃,饺子来了。”
司玉清吃下最后一口番薯,拍拍手慢吞吞起身,“来,过年,吃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