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的世界（短篇集）》neverbird

12、晴雯

　　“徐老师,你好，我是晴雯。”
　　“晴雯？红楼梦里的晴雯？”徐老师是个大大咧咧的中年人，她瞪大眼睛、张大嘴巴，戏剧化的反应很是有趣。
　　“嗯。”晴雯觉得有些好笑地点点头，这样的情况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了。
　　晴雯也不明白，为何素来喜爱红楼梦母亲，在千红万紫中，偏偏挑了一个如此红颜薄命的名。可转念一想，红楼梦里不薄命的女子，又有几个？
　　也许是因为如此，晴雯并不喜欢红楼梦，倒是小时候就爱看的杂志《幽默大师》上，曾连载过的红楼梦漫画，很是得她心。晴雯备受宠爱，只因爱听撕破纸扇时片刻清脆的声音，便撕毁无数折扇，宝玉更是派人四处收集折扇。那一段，一直让她念念不忘。一个人一生，不过也只求能遇见这样一个可以任由自己胡来的人吧。
　　晴雯回了回神，寒暄了几句，开始提问，在这行已经做了三年，这样的任务早已游刃有余，徐老师，采访进行得很顺利。
　　回到报社，正遇上满脸喜色的曲主任，主任叫住晴雯，“小雯啊，通知下来了，你上次关于荀镇的报道得了一等奖，真不错，继续努力。”还轻轻拍了拍晴雯的肩。
　　晴雯有些受宠若惊，向来严肃的曲主任难得的和颜悦色。倒是比得奖还难得。
　　到了办公室，同事们大抵也都知道了，长空偷偷朝晴雯树了个大拇指，小沁嚷嚷着要晴雯请吃饭，结果大伙儿都一起闹腾，说非要把奖金都给吃光不可。
　　喂，奖金还是没影的事儿啊！空气清新，晴雯深吸了口气，心情不由大好。
　　本来在一旁闷声不响的孟丽，此时也踱步到晴雯跟前，亲昵地拉着晴雯的手，笑吟吟道，“真是太好了，看到你得奖，真是比我自己得奖还高兴呢！”
　　晴雯点点头，笑着地道谢，只是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空气中有一种类似腐烂了的苹果的气味，晴雯并没有找臭味的来源，而是拿起桌子上的柠檬，放在鼻子前闻了闻。
　　根本没有什么坏了的苹果，空气清新剂也是无用，晴雯比谁都清楚。
　　小说里经常把嫉妒比成毒蛇，他们不知道，其实嫉妒闻起来，就是这样的味道，腐烂的水果味，夹杂着酒精的刺鼻。
　　晴雯皱了皱眉头，把柠檬凑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里又有些痛恨起自己的能力来。
　　是的，晴雯，可以闻出别人的情绪。痛苦、悲伤、仇恨、喜悦、感动、爱……包括，嫉妒。
　　也许会有人对这样的特异功能羡慕不已。因为可以识破一切伪装，就如有了孙大圣的火眼金睛。
　　只是谁又想过，在这个世界，能分清真实和虚伪，有时，是多么可怕的事情。那些阴暗的潮湿的躲在角落里的情绪，无处不在，有多少人是纯洁无暇的天使？
　　就如刚才，其他人都是在真心为自己高兴，可孟丽，这个和自己大学四年同学加舍友，又一起考入报社的朋友却……
　　什么都不知道，就着假象生活下去有什么不好？起码会单纯地相信，没有人带着面具，没有人会在甜美的笑容底下，藏着那样黑暗情绪。
　　还记得，小时候，晴雯很喜欢隔壁新搬来的常姐姐。
　　常姐姐有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说话的声音总是很温柔，笑起来很美很美，更重要的是，在她身上，不知为何，总是能闻到草莓味棒棒糖的香甜。那时，街坊们总是能看到，小小的晴雯，不理小伙伴们的呼唤，而是总跟在邻居姐姐的身后，奶声奶气地喊常姐姐。
　　后来，晴雯才明白，那棒棒糖的香甜，是恋爱中的幸福的味道。
　　那时的气味，多么美好。
　　奶奶轻轻地摸自己的头，慈爱地给她讲故事时，那如晒过的被子里阳光的味道。
　　爱哭鬼张小毛，在拿到晴雯送他的大白兔后，破涕为笑时，那带着露珠的青草般清新的味道。
　　好朋友莫云云掏出自己舍不得吃完的零食，给每个小朋友分一小块，把大的那一块塞给自己，偷偷朝自己眨眼时，那爆米花般香香的、暖暖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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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后来，晴雯的鼻子越来越灵敏，能闻到越来越多的情绪，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多到自己的脑海都快装不下，多到那些快乐的味道，被不快乐的挤到了角落……

　　寂寞闻起来像几十年没有住人的老房子。
　　厌恶闻起来像劣质的浓烈的香水。
　　仇恨闻起来像是燃烧的柴火、带着血腥味。
　　痛苦闻起来像一副熬了一个时辰的中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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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从那时起，向来喜欢热闹的晴雯渐渐的不再总是一头扎进人群堆里了，慢慢的，她变得不爱逛街了，因为每次出门，总是如逛通风不善的菜市场一般，各种各样的味道杂混在一起，一拥而上刺激着嗅觉，让鼻子猝不及防不堪重负，哪怕过了那么多年，她还是无法习惯。

　　傍晚，回家的公车上，晴雯靠着椅背，有些懒洋洋的。
　　这个时段车上大多是归家的上班族，疲倦和轻松的味道闻起来倒也并不太惹人厌烦。
　　此时，在刚过的站点上车的一对母子吸引了晴雯的注意力。
　　小男孩约莫三四岁的样子，抱着他的女人，大约是母亲，三十左右的年纪，容貌端正，一身淡蓝色的连衣裙，很得体。
　　她抱着小男孩，坐在了和晴雯隔一条过道的座椅上。
　　小孩子总是可爱的，而且闻起来有种纯净的味道。而这个小男孩长得白白胖胖，嘟嘟的小嘴很是可爱，晴雯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是错觉么？晴雯似乎在小男孩身上闻出了一丝恐惧。他一张小脸奔绷得紧紧的，嘴巴也紧闭着，全然没有孩子该有的活力和雀跃。
　　女人关爱地摸了摸小孩的额头，“木木不怕，这车子开得很稳，呼的一下就到了。”
　　原来是晕车啊，晴雯笑自己的多疑。
　　车子行驶着，渐渐的，小男孩，像是困了，便趴在妈妈的肩膀上，睡着了。长长的眼睫毛，很惹人喜爱。

　　晴雯瞥见女人嘴角的笑意，很慈爱的妈妈呀。晴雯想，只是，空气中为何隐隐有着贪婪的味道？似乎是从女人身上传来的，莫非是人贩子？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晴雯否定。哎，自己真是会胡思乱想。男孩在女人怀里不吵不闹，现在更是乖乖睡着了，女人也是一脸的怜爱，怎么会是人贩子呢？
　　再说了，人的情绪是很奇妙的东西，如果女人正幻想着买彩票中五百万，或者是盘算着怎么多收礼金，都会有这样的气味，只不过是稍稍浓烈过头了。
　　更何况，车厢里这么多人，闻到的，未必是女人的情绪。
　　别多想，晴雯告诫自己。她最不希望的就是自己因为这特异功能，就变得胆战心惊，失去对人性的信任，动不动就有什么被害妄想症。
　　“桂花城到了，请到站的乘客们带好随身物品，准备下车。”广播响了，女人抱着熟睡的男孩朝下客门走去。

　　女人从晴雯身旁经过时，还带着一股很淡雅的香水味，很微弱，却让人陶醉，似曾相识的幽香。
　　似乎真的在什么地方闻到过，晴雯想。是什么牌子的香水？夹杂着桃花和竹叶的香气。
　　车子快要开动时，晴雯才想起来，那个年轻的囚犯，晴雯在采访她时，她身上就一直弥漫着这样的香气。她因为刺了有外遇的丈夫一刀，被判三年有期徒刑。采访中，有句话，在采访她重复了很多遍：可惜他没死。
　　不是香水，是杀气！
　　晴雯心一惊，立马喊住司机，一把抓起手提包，冲下车去。
　　还好，女人还没走远，她淡蓝色的连衣裙很显眼。晴雯小心地远远地跟着她，一边在心里琢磨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种气味，晴雯长这么大只闻到过这两次，她不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可又该怎么办呢？
　　打110？怎么和警察说，难道说闻到了杀气？晴雯自己都不确定，女人的杀气是冲谁的，是某个人，是自己，抑或，是这个可爱的小男孩？
　　晴雯只好继续跟在她后面，怕被发现，只能远远地跟着，还好女人抱着小男孩，走得并不快，一直没有跟丢。
　　只见女人走进了一个有些老旧的居民区，七拐八拐地到了一扇门前。她朝四处观望了下，确定没有人看见，才敲了敲门。
　　来开门的似乎是个男人，晴雯躲在树后，等门关了，才小心翼翼地走近。晴雯深知这样危险，还是鬼使神差地鼓足勇气，蹑手蹑脚地靠近，屏住呼吸，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你这就去打电话，告诉他们，还想再见到儿子的话，明天中午前准备好一百万。”是女人的声音，原来是绑架勒索？
　　“可，这孩子知道你是谁，到时会不会把你认出来？”男人的声音。
　　“所以等钱一到手，你就把他……”
　　晴雯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背后冷飕飕的，没想到这女人，居然这么狠毒。当即记下门牌号，飞速跑到安全地带，立马报了警。

　　派出所里，晴雯录完了口供，本欲回家。却瞥见一旁的房间里，一个年轻的民警正和小男孩大眼瞪小眼。
　　原来，小男孩刚醒不久，而女人竟然是他一年前的保姆，她承认自己给小男孩喂了安眠药，而医生也做了初步检查，没有问题，可民警gg对小孩子一点儿办法都没有，这不，小男孩耷拉着脸，嘟着嘴巴，就快哭出来了。
　　于是晴雯便自告奋勇，民警gg如释重负。
　　晴雯，起身从包里找零食给小男孩吃。
　　“木木！”一个男子冲了进来，差点把晴雯撞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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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天后。
　　“真的不用再谢我了，”晴雯无奈地婉拒，“光上个星期你们都请我吃了三次饭了。”
　　“今天是木木的生日，他吵着闹着要找他小雯姐姐切蛋糕，这个面子你总得给吧？”电话另一边是那日差点撞倒晴雯的男子，木木的叔叔沈泉，他的声音浑厚中略带磁性，却又不乏活力，很是好听。
　　“那，那，如果一会儿不用加班的话……”晴雯一边想一边回答是。
　　“下午五点去报社接你。”对方生怕晴雯反悔，哐一声挂了电话。
　　“喂！”晴雯好气又好笑。
　　其实自己也没做多伟大的事，可这家人对自己却是感激得很，几乎是每两天就打电话来请她吃饭。盛情难却，虽然推了一大半，还是不得不厚着脸皮蹭了不少顿。还好，木木很喜欢自己，木木的爸妈也都很好相处，气氛倒很是愉快。
　　沈泉要来接自己呢……晴雯心底泛起几层涟漪，沈泉身上总是有很干净的味道，带着阳光的气息。每次看见他，心跳似乎都会漏掉一拍。
　　陶醉了半天才想起要买给木木的礼物，只好偷偷溜出去买。

　　五点准时接到沈泉电话下楼，晴雯远远的就看见沈泉靠在车门外，朝自己微笑。好有杀伤力，晴雯默默地想。
　　到木木家时，已经很热闹了，木木还邀请了不少小朋友。
　　吃完了生日蛋糕，小寿星木木却嘟着小嘴跑到晴雯身边，拉拉晴雯的衣摆，奶声奶气的，“晴姐姐，泉叔叔好讨厌的，木木要和小朋友玩，你把他带走。”
　　晴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着一旁被木木嫌弃而一脸哀怨的沈泉，“到江边走走？”

　　两人坐在江边的长椅上。
　　“你们真的不用这么谢我的，我也没做什么，”晴雯怪不好意思的，这一个月，不知道蹭了多少次饭，“以后不要再请我吃饭了，真的。”
　　“小雯你迟钝得好可爱。”沈泉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
　　“嗯？”晴雯沉浸在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中，反应都变慢了。
　　“你难道没发现，每次吃饭时我都在？连木木都取笑我，给我制造了那么多机会，我居然到现在还没表白。”沈泉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
　　啊？晴雯愣住了。
　　真是迟钝的家伙，沈泉朝她眨眨眼，奸笑，“小雯，我对你有非分之想。”
　　他这是要以身相许？
　　晴雯心花怒放，傻傻地嘿嘿笑，等回过神来，沈泉已经很自然地牵住了她的右手，刹那间，电闪雷鸣，如触电了一般，心跳加速、脸庞发烫，有种飘在云端的不真实感。
　　晴雯心里的幸福，满得快要溢出来。只是心底还在暗自纳闷，怎么之前，没闻出他这“阴谋”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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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风凉爽，靠着沈泉厚实的胸膛，还能听到砰砰的心跳，晴雯看着江边分外美丽的夜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莓香。

作者有话说

　　晴雯，情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