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有赏》肉炒肉

73、昭昭

　　南梁潇来此定然得到了谢荣昌与柳如是的准许，谢宝安虽不放心，但还是带着姜羡一同去了内室谢宝宁的卧房中，又叫跟着来的莲叶将门给关上了。

　　南梁潇今日穿得很隆重，太子仪制的礼服，配的是玉冠玉带，金线暗绣的九龙纹路泛起凌波。谢宝宁上下打量了一番，忍不住调侃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殿下竟有如此好心情？打扮得——”她故意停了停，然后低声道：“像只孔雀。”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南梁潇逼近了一些，揽住谢宝宁的腰将她带入怀中，面上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眼中却盛着盈盈笑意，“我为什么打扮，为谁打扮？昭昭，你好没良心。”

　　“殿下这就已经叫我昭昭了？”这是刚刚才从定国公太夫人那里得知的自己的字，南梁潇竟然叫得如此顺口。谢宝宁伸手去戳了戳南梁潇的肩膀，问：“倬彼云汉，昭回于天？太子殿下，我可不信其中没有你的手笔。”

　　南梁潇并不想瞒着她，便哄着她先坐下，谢宝宁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今日大礼，她的面妆上得比平日稍重些，却只显得肤白如雪，更加娇俏可爱。南梁潇忍不住坐得离她近了些，伸手将她拉入怀中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解释道：“你知道的，老师对此事很慎重，自己已经考虑许久。老师确实询问了我，拟了几个字让你哥哥送来，我也只是给了些建议以供参考，’昭昭’一字，最终还是老师拍板。”

　　“爹爹很讲究这个的。”谢宝宁与南梁潇讲起另一桩事情，“殿下可知道爹爹原本为哥哥取的字是什么？”

　　南梁潇自然不知道，谢振泽也从未向他提起这些，便道：“就别在我跟前卖关子了。”

　　“舅舅和我讲过的，哥哥的’泽’字是外公取的，当时他与爹爹便在外公书房中定下了哥哥的字，曰澹洲。”谢宝宁一直仰头看着南梁潇的表情，说到这里见他面色无虞才放心靠在南梁潇怀中接着说：“后来哥哥被陛下选入东宫与殿下相伴，至今已有十五年了。舅舅说，哥哥冠礼前，爹爹深夜入柳府将哥哥表字改为’崇璟’，原先本欲取’瑾瑜匿瑕’之意，最终还是改崇殿下表字’璟仪’。”

　　南梁潇摸了摸怀中谢宝宁的头，轻声道：“我与你哥哥幼年时即相识，那日父皇与老师一同将你哥哥带来见我，告诉我谢尚书家的大少爷与我同年，会成为我的伴读。从那日起我便叫他阿泽，他只唤我殿下，后来才改口叫我璟仪，我却未曾想过要叫他表字。”南梁潇叹了口气，明白了谢宝宁突然与他讲这件事的原因，只说：“这些年来，很多我不便出面的事情都是由阿泽替我去办。’澹乎若深渊止之静，泛乎若不系之舟’，老师原本是希望阿泽过得自在随性些，我却成为了拘束他的人。他因’崇璟’二字万事始终慢我一步，这才将婚事耽误到现在。”

　　“何止是耽误到现在。”谢宝宁从南梁潇怀中离开，半怨半撒娇地撑着脸望着他，“就因为殿下大婚，哥哥的婚事可是要耽误到明年秋日里，这要登上整整一年多呢。我都替哥哥与顾二小姐委屈。”

　　“昭昭，那是我与你的大婚。”南梁潇简直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昭昭，莫非你要我将你与我的婚期延后，然后将阿泽的婚事提到你我之前来么？若我只是随便选了一位太子妃，这无可厚非，我愿意为了阿泽让步。但是我要娶的人是你，你替阿泽和顾二小姐委屈，我却仅仅不愿意委屈了你，你懂吗？”

　　谢宝宁脸一下子红了，她顺势将脸蒙住不去看南梁潇，嗔道：“殿下，屋中还有人呢。”

　　南梁潇将她的手牵到自己这边亲了一下她泛着浅浅粉色的指尖，笑了笑，只说：“我与你讲这些话从来也不怕被旁人知道的。”谢宝宁转头要走，南梁潇便牵住她哄道：“好了，你不是想知道父皇知不知道’昭昭’二字么？”

　　这事确实才是谢宝宁真正想知道的，她坐回原位只等着南梁潇开口。

　　“我与老师一同选定那晚我便先告知了父皇，老师原本取意《文心雕龙》，刘彦和有言’昭昭若日月之明，离离如星辰之行’，我很赞同。你赐字书之上的写的是’倬彼云汉，昭回于天’，那是父皇的手笔。”南梁潇来时带了一份单独的礼物，刚刚进来时就放在门边。此刻他将那个檀木盒子取来呈到了谢宝宁面前，“是父皇让我带来送你的，打开看看。”

　　这个盒子很重，上头的扣锁有些陈旧，谢宝宁费了些力气才将它打开，盒盖取下，谢宝宁便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她犹犹豫豫地将盒子又往南梁潇那头推了推，只说：“殿下，我，我不敢收这个。”

　　“父皇送你的，你便收下，嗯？”

　　谢宝宁看着眼前这件礼物，只觉得自己猜不透明帝的意思。明帝的这件礼物，她只在书中见过，百凤来朝金步摇，坠着六百六十六颗南海明珠，每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口中都衔着一颗红宝石，这是南朝开国圣武皇后的挚爱之物。

　　圣武皇后出身前朝将门，与太/祖携手打天下，太/祖登基后也与皇后同住，帝后二人感情甚笃、共议国事。但圣武皇后早年征战沙场时落下了病根，不过三十来岁便因病去世。《南史》记载，帝于椒房痛哭三日不止，赐谥号“圣武”，至崩未令旁人入中宫。

　　痛哭三日不止在谢宝宁看来不过是后人想象，略有夸张，但圣武皇后去后未有继后确是实事。谢宝宁在《南史》中读过，这件金步摇是圣武皇后诞下太子时收到的礼物，皇后珍爱至甚，后虽被存封中宫，但没有皇上的许肯，这么多年来，中宫也不敢轻易将它取出，更不敢擅自纳入自己私藏。可如今明帝让南梁潇送来了自己这里。

　　谢宝宁一下子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只顺着心意开口问：“我以为，经圣旨一事，陛下和娘娘应当不太喜欢我了。”

　　“你都说了，那是你以为。”南梁潇将步摇取出，对着谢宝宁比划了两下，又放回了盒中，“我母后入东宫时便不是独自一人，她虽然多年以来一直被大臣们说是像个称职的皇后，她自己却不愿意每日笑着与后宫打交道，所以她只与我置气了一小会儿，她是羡慕你，也喜欢你。至于我父皇，他就是个别扭的老头，觉得我落了他的面子，他那样敬重太师与丞相，与老师关系又好，怎么会真的不喜欢你，况且他还算是你我之间半个媒人，是不是？”

　　谢宝宁忍不住笑出声来，也就是南梁潇这个稳当的太子，敢在外头编排明帝是个老头，自己这个未来儿媳则只敢说：“陛下正直盛年，却会乱点鸳鸯谱。”

　　“什么乱点鸳鸯谱，明明是月老一线牵。”南梁潇捏了捏谢宝宁的脸，又说：“昭昭，你知道父皇那日对我说什么吗？父皇说，他期待我未来的皇后，能够明胜月，灿若阳。我很开心。”

　　谢宝宁很惊讶，他从未在皇家听说过这样的父子。从前读过的史书里、话本里，帝王最忌讳的不过如此，没有哪位皇帝会对自己的太子说“你未来的皇后”这样的话。可南梁潇又不会拿这样的事情来哄自己好玩。

　　南梁潇看出她的想法，没有再说下去，转而说：“父皇算送了样好东西，母后也没骗我，这东西果然配得上你。知道你还有别的话想问我，各宫近来花开得很好，过两日母后会请你入宫赏花，到时再告诉你听。”

　　“知道了。”谢宝宁想了想，扯了一下南梁潇的衣袖让他离得近些。南梁潇果然凑过来，问谢宝宁还有什么事，谢宝宁含含糊糊地随便应了一句，抬头亲了亲南梁潇的脸颊。太子殿下被这突然的一下惊得一动不动，谢宝宁红着脸却忍不住调侃他：“殿下被人下了定身咒不成。”

　　“昭昭。”南梁潇回过神来，握着谢宝宁的手，嗓音都比平日里要低哑一些，“你不知道，我恨不得明日就是我们的大婚之日。”

　　*

　　颜皇后与南梁妤早先已各自回去了，谢荣玥难得出宫一趟，便带着南梁卿在柳如是这里聊天，等到南梁潇从谢宝宁院中出来见谢荣昌时，南梁卿正跟着谢振熙在院中的小湖里钓鱼，宽大的袖子与裙摆都被用绳子绑起，没有一点公主的样子。

　　南梁潇并不在意这些，况且南梁卿从小就是这样的性格，便只对谢荣玥说：“我看娇娇在外头倒比在宫中开心，等昭昭入宫了，姑母该让娇娇多来陪陪她，她们表姐妹也好做个伴。”

　　谢荣玥等人都是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平日里南梁潇都称呼谢荣玥为贤妃娘娘，按规矩也应当这么喊，今日却忽然跟着谢宝宁这头喊了一声姑母。谢荣玥很快猜到他是从谢宝宁那里得到了什么好处，便回道：“殿下不这么说，娇娇自己也会去找宁娘的。只不过本宫倒是没想到，殿下竟然现在也这样会讨好人了？”

　　“姑母说笑了，真心实意，算不得讨好。”南梁潇说完便去与谢荣昌辞行，没有再说什么别的。

　　因颜皇后先走时坐的是南梁潇的马车，南梁潇回时便只能与谢荣玥与南梁卿同乘。南梁卿到底年纪还小，没走两步就靠在谢荣玥身上睡着了，谢荣玥考虑了许久，还是问南梁潇：“宁娘的赐字书，是陛下写的？”

　　“姑母不必多虑，父皇很喜欢昭昭。”南梁潇并不惊讶谢荣玥能知道此事。除了中宫、皇贵妃孙氏与贵妃肖氏，关雎宫谢贤妃是与明帝相伴最久的妃子，且入宫多年荣宠不断，与皇后也亲如姐妹，虽盛宠至今却并无矛盾，可以说是后宫极聪明之人。

　　“殿下知道，本宫也是祝国谢家的女儿。”谢荣玥这话有些没头没尾，她也没有打算等南梁潇，便自己接着说：“既然殿下如今跟着宁娘叫本宫一声姑母，本宫便跟殿下说两句心里话。陛下当年一抬红轿将本宫接入关雎宫时，本宫也不过十五岁，只比如今的宁娘大一岁。刚入宫时本宫与皇后娘娘关系并不如你记忆中这样好。关雎宫恩宠不断，其他各宫又怎么容得了？娘娘曾借贵妃的手来敲打本宫，而就在这个时候，本宫有了娇娇。一直到现在，也只有一个娇娇。”

　　南梁潇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贤妃入宫时他尚年幼，并没有很深的印象，所以也不知道颜皇后与贤妃曾经发生过什么，他猜不到谢荣玥究竟想说什么，便只能说：“姑母，当日姑母也在母后宫中，应当知道璟仪所求并不是为了娶昭昭所说的场面话。”

　　“本宫还没说完。”谢荣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她重新开口之前先看了一眼怀中的南梁卿，确定她是睡熟了才说：“在娇娇之后，大约正是娘娘有了五殿下的时候，我也被诊出有了身孕，算起来，应该比娘娘怀上五殿下还早了半月。那时殿下已经不小了，应当记得当时陛下已经开始重用宁娘的父亲。是以，本宫买通了看诊的太医瞒下了这个消息。本宫去问了你母后，娘娘是否允许本宫，祝国公府的嫡女、祝国公的妹妹、刑部侍郎的姐姐、谢家军的大小姐，生下一个皇子。之后的事情殿下应该能猜到，那一年殿下只添了五皇子这一个弟弟。”

　　“璟仪不太明白您为何要说这个。”南梁潇很少去关心明帝的后宫中谁又添了一位皇子，谁又因何失去了一个皇子。说到底，所有的公主都会被嫁出宫去，所有安分守己的皇子也会先后前往封地。哪怕是现在已在京中建府早他一步娶妻的信王，在他大婚之后也会被派往信州。

　　“本宫原本也没打算跟殿下说这个。但今日见殿下从宁娘院中出来之后便喜形于色，本宫觉得不得不说。”谢荣玥定定地望着他，眼中并无半分笑意，“宁娘纯良，自小也就只有一个阿熙一个羡娘陪伴在她身边，虽然看着柔弱，但是个倔强之人，这所有的孩子里面，她的性子最像本宫。殿下如今爱她、护她，让她一点一点爱上殿下，但若有一天殿下变心了呢？”

　　南梁潇没有来得及说一句“我不会”，谢荣玥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殿下，浓情蜜意的时候，谁都不觉得自己还会爱上旁人，本宫不是宁娘，不会相信殿下的‘不会’与承诺。本宫只希望，殿下有一天若是真的有了二心，请殿下将宁娘放出宫来吧。”谢荣玥眼眶有些泛红，马车外头有些吵闹，谢荣玥将车帘掀开往外开，原来是金吾卫正在巡城，遇上了市井间的矛盾，谢荣玥一时有些恍惚，“殿下也听过那个故事吧，谢家玥娘入宫前与谢家军副将两情相悦，是被当今圣上强娶入宫，那位副将也因此调离了京城。宁娘当然没有两情相悦的青梅竹马，但若失去了殿下一心一意的爱，繁华森严的皇宫，也不过只是一座金子做的牢笼。”

　　“姑母。”南梁潇叹了口气，“姑母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

　　谢荣玥猛地回头看他，年轻的太子殿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谢荣玥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马车中一时安静下来。过了许久，谢荣玥只听见自己轻声说了一句：“殿下好手段，如今宫中各处消息都瞒不过殿下吧？”

　　南梁潇摇了摇头，回说：“只是凑巧，姑母应当知道璟仪在防什么。”

　　“果然如此，我说老三和阿泽整日里进进出出。”谢荣玥伸手去捂住了南梁卿的耳朵，同时压低声音问他：“殿下真要动诚王？”

　　南梁潇摇摇头，只说：“无论如何，老四也是我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