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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万紫千红(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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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熹微踉跄退后,左手扶住脑袋,张嘴、无言。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你胡说呢!”迎春气的一张脸都红了,紧紧扶着陶熹微,不停的呵斥小丁子说实话。她不会相信,不会相信三小姐那么大一个活人说没有就没有了。这又不是在变戏法,好端端的活人怎么就没了!
小丁子拿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哭的一抽一抽,“迎春姐,三小姐真的没了。两枪,两枪都打在心脏。”
“放屁!你放屁!”
“迎春姐,我真的没有,真的没有。我哪敢用这种事情开玩笑啊!”
院子里的动静传到屋内,小万扶着顾嫣急匆匆出来,就看到陶熹微的身形往后一倒,过分悲痛的昏厥了过去。
天色渐渐晚了,陶府的丫鬟小厮将红色灯笼换下,挂满白色灯笼,只有中间的“奠”字是黑色的。
剩下的,是清一色的白。
灵堂设在陶家的祠堂里,胡珮兰一身素衣跪在棺前,无声的落泪。她的眼睛里没有多余的感情,是一望无尽的痛苦与哀伤。死去的是她的女儿,陶凤瑛。是最听她的话,最聪明的凤瑛啊。也是最像她的凤瑛。
她的心脏太疼了,疼的鲜血直流。
谢媖娴换了一身白衣,脚步轻轻的从外头进来,跪在胡珮兰身旁,闭上眼睛。
说什么,该说什么。
她也不知道。
王碧春是跟陶璟明一起进来的,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停在棺材前。陶璟明一身黑,眼眶红红的,好似已经哭过很久。王碧春攥紧帕子,手在抖,嘴唇也在微颤。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王碧春不明白,不想去相信,不敢去相信凤瑛已经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香秀站在门口,扶着门框,看着灵堂里黑压压的人,她挪不动脚步。
怎么会,怎么会。
她还没来记得告诉三小姐自己的心意,还没来及做她喜欢吃的糕点,也还没来得及去好好看一看她,看一看那个英姿飒爽的陶凤瑛。时间仿佛停住了,停在她刚来陶府的那一天。她从高头大马上下来,身穿笔挺骑装,及膝的马靴,还有那张英气的面容。光芒洒下来,一切都黯然失色。唯有她,只有她,光芒万丈。
“凤瑛。爸爸对不起你。”陶璟明很艰难的发出声音,眼眶湿润。
王碧春轻轻拍了拍陶璟明后背,很快收回手捏着帕子默默拭去眼泪。
香秀哭着笑起来,转过身离开祠堂,迈入黑夜。
陶熹微醒过来已经是凌晨两点,顾嫣端来汤药,一勺一勺喂陶熹微喝下。她没有表情,眼睛里毫无生气,嘴唇苍白,像一个死人。
顾嫣想出声安慰,却发现喉咙疼的厉害,发不出声音。
陶熹微不说话,下榻穿鞋,往灵堂去。顾嫣跟在身后,却被迎春拦住,“二小姐。让大小姐自己去看看三小姐吧。”
顾嫣眼眶通红,无声点头。
凝视着陶熹微的背影渐渐消失,顾嫣垂下眼眸,忽然觉得直不起身子。
陶熹微走上台阶,进到灵堂,在里面锁上,一步一步很沉重的来到棺材前。她唉了一声,慢慢跪下来,在火盆里烧了一把纸钱,对睡过去的三妹讲话,“早上我去赌场的时候还碰见你了。你扎了一个马尾,穿的很精神。我问你一大清早去哪,你笑着答我,说去给凤思永清买周记的糕点,还问我吃不吃。”
“凤瑛啊。”
苍白的手指一点点爬上棺盖,陶熹微的手握成拳,闷闷砸在上面,“凤瑛啊。早点回来吃饭。都在等你。”
“等着你。”
泪无声滑落,陶熹微从冰冷的地砖上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三姨娘和凤思,不知道该如何再继续勇敢,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活着。
她转过身,背影萧条,每迈出一步心都在疼,没有力气的扶着门跨过门槛,走下台阶,一步一步又变得痛。像一根冰锥钉在她心口,越推越深。血淋淋的现实在她眼中不停重复,凤瑛的脸庞被粘稠的鲜血慢慢吞没。照片烧起来,她的妹妹已经躺在冰冷棺中,无声无息的被埋入黄土里。她面对的,只有一座孤凉坟墓。
陶熹微每走一段路就会看到飘摇的白色灯笼,她停住,抬头去看。不由苦笑。
到如今了,她还是没能护得住自己的亲妹妹。到如今,好像一切都是一成不变的。她宁愿,棺中人是她。凤瑛应该好好活下去的,好好活着的。她从来都是鲜活的,永远都是鲜活着的。真是可笑。
走了不知道多久,拂面的冷风变的寒冷,陶熹微走到凉亭,慢慢坐在石凳上,眼前黑漆漆的。
身后似乎有细碎脚步响起,陶熹微眼睛亮了亮,回头去看。不是凤瑛,是匆匆而过的小厮。
她渐渐低下头,眼眸灰下来。
无法入眠的谢桐音走进凉亭,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在陶熹微身上,抿抿唇却什么也讲不出来。
他陪着她在凉亭里坐了一会,默默离开。
刺脸的风从脸颊割过,血珠从伤口滚出。陶熹微仰起脸,看星空点点。
脚步声再次响起,沉重又小心。
顾嫣停在陶熹微身旁,眼泪控制不住的落。
是熟悉的香味,陶熹微安心的慢慢靠过去,她疲倦的闭上眼睛,眼泪落下。
“那天我说的是气话,对不起。”
“没关系。”
陶熹微应得很温柔,声音是沙哑的。
如果没有顾嫣,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幸好,她在这里。
幸好,还有那么多人安慰她。
这一刻她感到安心,似乎不那么累了。
顾嫣说了很多很多的话,陶熹微每一个字都听进心里了。凤瑛的事,她不会就这么算了,也不会让凤瑛死不瞑目。那两颗子弹,她要宋明清亲口吃下去,咽进肚子里。
秋日的清早些许寒冷,陶府上空飞过几只燕子。
凝了一夜的水珠顺着石阶边缘滴落,一双没有色彩的布鞋踩下来,陶熹微站在泛着潮气的台阶上,目视前方,脸色稍显苍白,双唇没有丝毫血色,整个人有些清瘦。可眉宇间的寒气令人惧怕,不敢靠太近。许是太伤心,眼神如同一片秋日的枯叶,没什么色彩,就连看到阳光都想躲起来。
“又是一天了。”她在说话,声音轻轻的,透着几分吃力与嘲讽。
海棠拿着一件斗篷从屋里出来,披在陶熹微身上,又系好系子这才说话:“今天宋明清会过来。”
陶熹微的眼睛动了动,看着院子里匆匆而过的小厮丫鬟,每一个人的身上都穿着一层浅浅的金,像是一种光,不会黯淡的光芒。那种光刺痛着她的双眼,很灼热,像在她眼睛里烧起一把火焰,吞噬成灰。
心口猛地一空,她后退两步。
海棠秀眉紧蹙,连忙问怎么了。陶熹微只摆手,不言语,转身回到屋子里。屋里头是阴冷又潮湿的,窗户只开了一扇,刺骨的风钻进来,渗在骨头里,冰冰冷冷的。还有一堆收拾好的家具、衣裳。小厮进进出出把东西都搬到了厢房来,陶熹微最早住的地方。
走进屋内,陶熹微在镜子前站定。镜子蒙上一层薄薄白雾,越看越觉得身后会站着凤瑛。
“大姐!”
“凤思。”陶熹微笑起来,像正常人一样。
凤思跑进来,嘴里嚼着一颗奶糖,手里还拿着几罐洋零食,傻傻的问:“大姐,我姐姐去哪了呀?怎么这几日都没见着她。”
陶熹微蹲下来,抚上凤思的脸颊,这张脸和凤瑛毫无二致。越看越像,越看越觉得是凤瑛回来了。
“姐姐去骑马了。等到马儿跑累了就会回来的。”她笑着,阳光慢慢移到窗户,一点点从缝隙钻进来,打在陶熹微脸庞。
凤思像是明白了,懵懵懂懂的点着头。
“去玩吧。”陶熹微坚持笑着。
凤思点头,一会人就没了影踪。
陶熹微站起来,闭上眼,眼泪控制不住的落。
下午两点钟,宋明清来了陶府。
他穿了一身黑,还送来一个白色花圈。
迎春忍下想剁了宋明清的冲动,将厅堂的门轻轻掩上,守在门口。
“三小姐的死真令人难过。”宋明清开口,眉宇间满是悲哀,仿佛他是真的在替凤瑛的死难过般。他又说,“但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计较。可能,凤瑛的寿命就到这了。我们来谈点别的事情,你会很感兴趣的。”
陶熹微拿起茶杯,走向宋明清,“你想跟我谈什么条件?”
“很简单。你跟我合作,让谢桐音死。等得到郏阳,我会给你最尊贵的地位。”
陶熹微笑了下,将茶杯狠狠砸在宋明清脑袋,茶杯落地碎成几瓣,还滚烫的茶水在宋明清脸上腐蚀,茶叶沾了半张脸。
宋明清刚要动手,门被撞开,香秀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满脸恨意的冲了进来,用尽浑身力气扎在宋明清后背,宋明清一胳膊将香秀打倒在地,忍着痛冷冷盯住陶熹微,笑了起来,“原来你不是这么的冷心冷情啊。我还以为你妹妹死了,你会很平静呢。看来,还是我高估你了。”
“你是一个贱人。”
陶熹微声音冷冷,一双眼睛如同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