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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愿化西南风(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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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若锦瞪圆双眼,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话来,被噎得死死的。
听听,在这寒碜谁呢?虽说古诗词在现代算冷门,但论学历的话,当年千军万马闯过独木桥,她好歹也是万里挑一的高材生好吗?
随后她冷静下来,想到这是古代,除了高门大户的贵女,其余很少有平民女子读书识字,想想确实也挺稀奇。
尤其她还沦落到被人拐走的地步,实在不像有权有势人家的女儿。
所以她不叫大丫也不叫二花,而是叫姜若锦,且深知自己名字的含义,在他说完上一句后立刻接出下句……在他这个古代土著的眼里,确实会感到惊奇。
想到这,她勉强说服了自己,没有发作。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匪徒们吃饱喝足,东倒西歪趴在桌上,睡得很死。屋中只余一两个望风的还醒着,坐在门口拄着腮帮子打瞌睡。
“你觉得眼下的时机怎么样?适合行动吗?”姜若锦将上半身偏向他,轻声耳语。
靳如晔瞥了她一眼:“我保证,没跑出几步,你就会被抓回来。”
“谁要你保证这种东西啊!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吗?”
他垂下眸:“我身上还有伤。”
“你还想讹上我不成?”
他侧过脸,两人咫尺相对,甚至能交换得到彼此的鼻息。
她听到他唇齿间细微的碰撞,一字一顿强调:“你需要我。”
姜若锦清晰看到他明亮的眼眸里,倒映出自己的模样。
“凭你自己单打独斗,很难逃脱。等我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我们再一起想办法逃出去。”
不可否认,他说的都是事实。
眼前这个人沉着理智,思路清晰,而且还是个男人,等伤好了,他的体力与胆量占着与生俱来的优势,无疑是所有被困者当中最适合做搭档的人选。
那就没办法了,只能慢慢等。
不过心里妥协,嘴上她却不甘示弱:“现在你需要我的照顾,话说的当然好听。等过几天你的伤好了,万一丢下我自己先跑,那我找谁说理去啊?”
靳如晔无奈,再次强调:“你无法凭借自己成功脱逃,我也一样。”
“换而言之,我们,相互需要。”
“嘁。”她明面上叛逆又不服气地嗤了一声,实际里却被他说服,扁扁嘴无奈妥协:“没办法,目前只好先这样喽,等你伤好了再商量下一步的计划吧。”
看着跃跃欲试的姜若锦蔫下来,他心底莫名一阵柔软,嘴角扬起弧度:“好,我会努力早日康复的。”
“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的姑娘。”
“你有一双锐利的眼睛,满含机敏、镇定,胆子也很大,和她们很不一样。”
她挫败的样子竟平添些许可爱,瘪了气的看他一眼:“我真是谢谢你夸我啊!”
后来,两人聊着聊着,困意来袭。
皎月高悬于天际,清冷的辉光钻过屋顶的洞,洒在身上。
他们就那样彼此相依,她的头偏在他的肩膀上,他的头靠在她的头上,一夜浅眠……
短短十天之内,破屋里又死了个姑娘。
前一个在奔波的途中染病,这是第二个,因为遭受轻薄时奋力反抗,抓破了匪徒的脸,被气急之下失手打死。
一时间所有被掳来的姑娘都岌岌自危,氛围变得异常沉重压抑。
靳如晔的伤口也很不幸的感染了,连着两三天高热不退,姜若锦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想着好歹也是同一阵营的战友,他若死了自己就真孤掌难鸣了,所以前后忙得十分尽心竭力。
中途她也向匪徒们讨过几次药材,便宜又容易找的近乎都满足了,像贵些又不好买的,便不耐烦地大手一挥,言语冷淡的一口回绝。
姜若锦跪坐在靳如晔身前,手里攥着仅剩的一瓶金疮药,蹙眉陷入沉思。
以他现在的伤势,每天都得换药,发炎了没有抗生素不说,连药粉都所剩无几了,难道真的要在这等死吗……
靳如晔睁开混沌迷蒙的眼睛,苍白干裂的嘴唇蠕动几下,仿佛想说些什么。
她连忙将耳朵凑过去,咫尺之隔,隐约感受到他肌肤的滚烫。
过了许久也没听见他发出声音,姜若锦退回身来,轻柔的安慰他:“没事,你别怕,过些天就会好的。”
这话她自己听了都心虚,毕竟以古人的医疗水平,区区感冒都能要了人的命,何况是创口感染?
在抗生素没有问世之前,受伤后能否活下来全凭运气。处理好了不感染,或是感染了硬挺过来,那就活着,倘若处理不好,感染又没挺住,最后就只有死路一条。
她轻叹了口气,给他换完药后打湿帕子,为他擦拭额头及身子降温。
或许出于利用,亦或许对他潜移默化产生了心理依赖,此刻的姜若锦展现出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耐心与细致,全心全意照看靳如晔,给他换药退热,喂饭递水……
有时,当目的融入进了习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的到底是某件事,还是某个人。
第无数次拿下他额头上的手帕,浸水、拧干,重新放回到他额上。
姜若锦打了个哈欠……
夜已深,屋内呼噜咬牙声四起,匪徒与被绑来的姑娘们或安稳,或提心吊胆的睡去,只有她还守在靳如晔的身边。
她必须时刻监测他的体温,尽量为他退烧,哪怕方法笨拙,也决不能让他稀里糊涂的在睡梦中烧死。
今夜无月,不仅无法判断时辰,连屋里都黑漆漆的,催得人愈发犯困。
姜若锦斜倚在墙边看着他,连连打了好几个哈欠,眼睛辛辣流泪,难受得紧。
为驱走瞌睡,她爬起来想给自己找点事做,便琢磨起白天看守给她送来的草药。
金疮药粉用完了,他们顶着通缉不便进城采买,于是在周围山上采了点草药丢给她,让她碾碎了敷在靳如晔的伤口上给他医治。
她将信将疑地拿起那几株绿叶,疑惑的压低声音道:“这玩意……真的管用吗?”
正纳闷,忽然,一只颤巍巍的手猝不及防握上了她的手腕。
姜若锦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是他之后,硬生生咽回即将脱口的惊叫。
靳如晔吊着那口气,庄重地注视她,对她做最后的叮嘱。
“听着,从明日起,我会开始假装咳嗽,让他们以为我患了痨症。”
他顿住片刻,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得,继续说道:“依照现在这种状况来看,我应该时日无多了,等我死后,他们将我扔出去,你也假装的咳一咳,他们肯定以为你被我传染,避之不及。”
“兴许,你能够借此机会,逃出生天。”
他哀伤地垂下眼眸:“抱歉,原本约好的要一起逃出去,我想我恐怕得食言了。”
“这些天虽然沦落困境,又饱受病痛的折磨,实乃人生一大不幸。但不幸中的万幸,遇到了你。”
“说实话,我很开心。”
“若锦,谢谢你……”
翌日,靳如晔像他所说的那样,用自己最后的时间为姜若锦铺路。
他面若枯槁的躺在地上,时不时捂起嘴剧烈咳嗽一番,上气不接下气,差点要把五脏六腑给呕出来,光是听着都特别揪心。
金疮药用完了,他们又不肯出去买,姜若锦没办法,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将草药少研磨了一点,尝试性敷在红肿的伤口上。
换好药,她心疼的小声对他说:“你嗓子都哑了,要不放弃吧,我不走了。”
“嗓子算什么。”他气若游丝:“命都快没了,难道还在乎嗓子吗?”
“要是能帮你重获自由,倒也没辜负我这条命最后的价值。”
姜若锦没说话,微蹙着眉头看他。
她确实想逃出去,哪怕恢复自由身后该如何在陌生世界站稳脚跟,这仍是很大的一个难题,可再怎么样也总比被人卖到青楼强。
不过,她却从未想过会踩在旁人的性命上,走出去……
自从来到这里,他也算是她所有磨难挫折当中,唯一的光亮。
始于利用,延续于温情,最终生出高于相惜的心理依托……
现如今看到他这样,姜若锦心里属实难受。
似乎感受到了她意味复杂的视线,靳如晔强撑出一个笑容:“怎么?舍不得我死啊?”
“行了行了,愣着干什么?快咳起来啊!”都到这时候了,他还在跟她开玩笑。
但是不得不说,他演得简直像极了。
若非两人提早密谋过,否则姜若锦还真会以为他染上了什么不治之症。
起初,那群绑匪没太在意,后来随着愈演愈烈,终于有人发现了不对劲。
“大哥,看那小子的样子,是不是快不行了啊?”
绑匪头脸上的肉一横:“不是刀伤吗?怎么还咳上了?”
“应该是发热把肺脏给烧坏了,以后怕要凶多吉少了……”
“我管他的!”大哥一拍桌子:“要是治不好就直接给我丢出去!整天在我耳边咳,烦都烦死了!”
“废物!白白浪费掉我那么多的金疮药!”
“等等!大哥你快看,旁边儿的那个怎么也咳上了?”
“她谁啊?”
“平时照顾他,给他换药的一个丫头。”
“坏了!”跟班小弟一拍大腿:“大哥,你说这小子得的该不会是痨症吧?那玩意可是会传染的!”
“什么?”大哥也慌了:“那怎么办?这两个死了倒是小事,可别把我一整屋子的货给砸手里头!”
“不止是货,这屋里还有咱们呢!万一兄弟们也染上了,可就直接连窝端了啊!”
绑匪头子腾的一下站起身:“这还了得?”
紧跟着,他冷静下来:“不过……不一定就是痨症吧?这两个一旦出手,那可都是钱,不如再看几天?”
“大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人命关天的事马虎不得啊!”
“这小子肯定时日无多了,黄毛丫头也不值几个钱,咱们不能拿一屋子人的命去赌!不值当!”
绑匪头子寻思半晌,啧了啧嘴巴,终咬咬牙:“行,那就把他们扔出去吧,扔远一点。”
两个狡猾的家伙得偿所愿,临被赶走的时候,姜若锦还在演戏。
她边捶着胸口捂嘴咳嗽,边与绑匪撕扯纠缠:“别赶我走,这荒山野岭的我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啊?求求你们了!”
看守如临大敌,手忙脚乱打开她的手,堵住鼻子瓮声瓮气道:“去去去!滚一边儿去!晦气东西!”
两人“被迫”离开破屋,姜若锦将他的一只手扛在自己肩上,彼此搀扶着走出荒村。
由于四周被群山包裹,怕晚上会有野兽出没,他们没敢走的太深。同时又怕绑匪们醒过腔后改变主意追出来,只能在山脚下的一块天然洞穴里藏身。
姜若锦将靳如晔安置好,起身捡了一堆树枝用来生火,另外还寻到些石块,简单替洞口做了点遮挡。
既能伪装的不像有人进入的样子,夜间又能对野兽的侵袭造成阻碍。
一晃天色暗下来,两人饿着肚子蜷缩在山洞里。
寂静的相视中,靳如晔率先闭上眼睛,斩断彼此目光的相连,狠下心对她说:“等天亮了,你就走吧,别管我了。”
“不可能。”姜若锦回答的斩钉截铁,坚定异常:“只要你还没死,我绝不会抛下你自行离开。”
“可我对你而言,就是个拖油瓶!”
“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不会好了,死不死无非是早与晚的事。现在你已经自由了,赶紧离开这,好好过日子去吧。”
“这里……挺不错的,遮风避雨,冬暖夏凉。能长眠于此,比在匪窝里好千百倍,我不遗憾。”
姜若锦一把捂住他的嘴:“说什么胡话!不吉利!赶紧给我呸掉!”
“我会带你出去的!一定!你不会死的!”
她的手软软凉凉的,径直贴上他最柔软的嘴唇,是他有生以来,前所未有的奇妙体验……
靳如晔睁开眼,在山洞暖和火光的跳跃映照下,她眼眸中流动的情绪百转千回,有害怕,有担忧,有难过,更多的是坚毅和倔强。
他费力抬起自己的手,握住了那只小手,忽然,绝境之中,竟觉得无比安心……
后半夜,天际没由来的降了一场暴雨。
豆大的雨滴骤然而落,还伴随着尖锐刺耳的响雷。
靳如晔和姜若锦并排躺着,她背对着他,他则是面对着她的后背。
神经紧张了数日,外加忙活了小半天的姜若锦累坏了,刚躺下就不自主的陷入梦乡。可没睡多久,被一声声雷动惊醒,呓语着咕蛹两下身子。
正在这时,一双手从后面轻缓的伸过来,替她捂住了耳朵。
天刚见亮时,雨终于停了,他终于能放松下僵硬麻木的手臂,紧紧与她贴合,将她拥入怀中。
姜若锦融在那个怀抱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睡下。
她未察觉的是,他的体温不再滚烫,逐渐变成与她相近的温热。
所幸,他,退烧了……
经一夜雷雨的洗礼,第二日天际艳阳高照,碧空万里。
也不知是草药的歪打正着,还是靳如晔的生命力太过顽强,总之在她睡醒的时候,他的高烧已然褪去,伤口红肿的状况减轻了许多,连人都显得比往常更有精神。
两人刚刚虎口脱险,心里多少有点发虚,摸不透匪徒那边什么动向,疑神疑鬼的怕他们找过来。
他带着姜若锦七拐八拐的绕下山,根据他对地形的了解,以及她的野外求生常识,简单分辨出方位后又走了许久,终于远远望见了人迹。
精疲力尽的来到城内,姜若锦本还苦恼要怎么落脚。毕竟这么大两个人戳在这,她又无依无靠,连吃住都成问题。
靳如晔看着垂头愁思的姜若锦,就要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弯,再次说出口的时候语气柔了几分:“出来这么久,你家里人一定急坏了,我送你回去吧?”
她仍旧缄默,没有答话。
“怎么了?是不是你家不在城中?离得很远?还是说……怕离家多日,突然被我一个男子送回,传出去名声不好?”
“不然我送你到附近,看着你走进家门,我再走。”
姜若锦抬起头,打断他:“我没有家。”
“啊?”他怔住,觉得自己应该是没听明白。
“我,没有家。”她咬紧每个字句,重复一遍:“也没有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