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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玉堂春 1 ...

  •   我睁开眼睛所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环顾四周的一切。

      如你所想,四周空空如也。

      我平躺在一张木床上,屋顶是拱圆的,没有天窗,时候似乎是在深夜。偶尔能听到流水的声音,飕飕的,像风过树林,也像箭破长空。

      觉着腰背硌得慌了,试着坐起身,没看到被子,贴身的衣服也尽皆湿透。又觉得冷了,越想越冷,再怎么搂紧自己,也是无用。

      当当当。听到敲门声。

      尚未下床,门已洞开。一个高大的身影遮住了我的视线。看不清来人面目,只觉得并无恶意。来人走近我,并坐在床沿,口里哈出雾气:“少爷醒了,饿坏了吧。”

      声音直板,干脆。感觉像利刃切黄瓜,或是快刀斩乱麻。

      我说:“醒了,可并不饿,只觉得冷。”

      来人立即脱下自己的袍子,轻柔地披在我身上,然后回转过身,从不知何处取来火刀火石,只轻轻一擦,屋内刹那光亮如昼。

      我说:“大叔,你对我真好,你能告诉我,这是哪儿么?”

      来人诚皇诚恐:“少爷,千万叫不得大叔,康定当之不起啊。”

      我说:“哦,原来你叫康定——我叫什么,康永乐么?”

      康定咧嘴笑了:“少爷真会开玩笑,你不可能不记得自己的姓名的。”

      我说:“不一定,刚才我把湿衣服都脱了,你替我烤干了吧。”

      康定:“好的。少爷要吃些什么,我给你弄去。”

      我说:“随便烤几个鸡腿就可以了。”

      康定却面露难色:“少爷可给老奴出了个难题。”

      我说:“怎么,不好弄么?”

      康定:“不是不好弄,是很难弄。要是在岸上,自是手到擒来,可在水上,想吃鸡肉,倒有些颇费周章。”

      我说:“在水上?我们在水上?”

      康定:“是啊,我们的这只船,是老爷花了五十两银子特意租的,专门供少爷搭乘,现在是深夜,又逢着冬日,亏得气候不算冷,否则水面一结冰,咱们想顺利到达北京城,可有些难度。”

      我说:“我们要去京城么,去那里干嘛?”

      康定:“少爷莫非糊涂了,怎么忘记了自己从何而来往何而去?噢,是了,昨个少爷失足掉进了海里,爬上船就昏睡了一天,可能患了重感冒,有些事情不大记得上来了。”

      我说:“我也觉得我得了病,有药没,快快冲水,我要吃药。”说着,跳下床,走走动动,伸伸展展,活泛一下手脚。

      康定:“看样子,少爷病得也不是很严重嘛。这样吧,明日一早,咱们靠岸,附近有个镇子,咱抓点药,病愈了,再起程。”

      我说:“好吧,那你告诉我,我们去京城干嘛?”

      康定:“干事儿啊。老爷在京城做生意,生意做得很大,可是俗话说得好啊,叶落归根啊,他一上了年纪,就想起家乡的种种了,就寻思着要回家,可是北京的生意也要有人看管,而少爷你也大了,也懂事了,老爷就让你去接管他的事业。”

      我说:“我的家乡在哪里?”

      康定:“河南洛阳。”

      我说:“那可是个大城市。”

      康定:“是啊,少爷从小生活在那儿,从未离开过半步,这一呆就是十九年啊。”

      我说:“现在是哪个朝代?我怎么老觉得这事有点玄。”

      康定:“爱新觉罗氏,康熙三十一年。”

      我歪头想了想:“清朝?那我们得留着个长长的辫子吧。”

      康定:“是啊,你摸摸脑袋。”

      我抬手往后脑摸去,果然拖着根又粗又长的辫子,像牛马的尾巴,再摸前脑,光秃秃的,像颗刚摘下的西瓜。我觉得肯定丑死了,于是问康定:“我的样子丑不丑?”

      康定忍住笑:“少爷哪里会丑,少爷是闻名八乡的英俊少年、帅气公子。”

      我说:“不扯这些了,晚饭我们怎么吃?”

      康定不好意思地说:“晚饭我已经吃过了,当时少爷还在睡,我就先吃了。”

      我说:“那你总得给我弄点吃的呀,我这又冷又饿、饥寒交迫的,你一做下人的,就不觉得内心有愧么。”

      康定起身:“愧愧愧,愧得很,我这就为少爷插几条鱼去。”

      话音方落,人已出舱,不多时,提着一篓鱼虾进舱:“少爷,鱼来了。”

      接着生起了火,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弄来的木柴和锅盆。甩出刀片,去鱼鳞,破鱼肚,剖鱼骨,斩鱼头。接着放在水里煮。

      一刻钟时间,即捞出,热气腾腾,肉香四溢。

      康定:“少爷,请食用。”

      我说:“这就好了?”

      康定:“这就好了。”

      **

      我往嘴里送进一块康定做的鱼,细嚼慢咽,只觉味美,别无他感。

      很快,锅里的鱼,被我一扫而光,只剩鱼汤。

      可是我还觉不过瘾,丝毫不脸红地问康定:“鱼汤你爱不爱喝?”

      康定摇头:“饿的时候,爱;不饿的时候,不爱。”

      我说:“你也舀口尝尝鲜吧。”

      康定:“不用,我不饿,这些鱼都是为少爷捉的。”

      我三口并作两口把鱼汤喝个锅朝底,然后打着嗝:“你,你都怎么捉的?”

      康定:“好捉啊,这海里鱼虾多,抡起一根鱼叉,瞄也不用瞄,只往水里一插,一次就能插中五六条鱼、七八只虾。”

      我吁口气:“你真能插,我要向你学习。那些虾呢,为什么不一锅煮了?”

      康定:“是这样的,我们的这个船公有点与众不同,他信佛,他要放生,我就给他留了点虾,让他放,不然,他不会同意我在他船上插鱼的。在他看来,鱼也是一个生命啊。”

      我嘀咕道:“一个打船的,信什么不好,偏偏信佛,唉,不能理解啊。”

      康定忽然静声了,走出船舱,到甲板上跟船公聊了几句话,然后又折回来:“少爷,天快亮了,我们要不要上岸弄点伤寒药来?”

      我说:“离京城还有多远的路程?”

      康定:“一直不停的向前划进的话,下午能到达。”

      我说:“别停船,直抵京城。”

      躺回木板床上又睡了一觉,这次醒来,恰到好处。跟着康定下船,谢了船公,上得岸来。阳光普照,给大地添了几分暖色。尽管已是隆冬季节,倒不觉得如何寒冷了。上了岸是一座码头,百舸齐聚,人来人往,一派欣欣向荣。

      康定招来一个人力车夫,讲明了行程路线,然后我们上车,车夫卖力地拉着,边拉边唱着小曲儿。
      我有点好奇,问车夫:“这位大哥,老婆生儿子了么,这么高兴?”

      车夫笑道:“公子,你没看我这是在工作嘛,工作是什么,劳动啊,谁谁谁不是说过,劳动最光荣么,我劳动,所以我光荣,我光荣,所以我高兴嘛。”

      我感慨说:“京都之人,就是觉悟高啊。”

      车夫开怀大笑:“过奖过奖,毕竟住在天子脚下。”

      我很佩服他的口才,接着问:“大哥方才哼的是什么曲子,听着挺上口的。”

      车夫:“都是些下里巴人,不登大雅之堂的。”

      我追根究底:“什么曲子嘛?”

      坐在一旁的康定代车夫回答:“少爷,那是十分低俗的《十八MO》,窑曲儿。”

      我说:“哦,怪不得听起来那么舒服。”

      车子很快在城楼前停下,康定付过钱,车夫一掉头就跑路了,恨得我说:“这京城的人都恁牛逼么,连个车夫都这么大爷。”

      康定:“都这样啦,目中无人,最喜搞地域歧视,外地人再有钱,他们也不放在眼里,尽管他们手里还攥着外地人给的钱。”

      我抬头,望城楼:“康定,你说这是什么门呢?”

      康定:“我也不太清楚,京城我是第三次来,前两次也没怎么留意,我想应该是永定门吧,也可能是地安门。我瞎猜的啦。”

      进城后,再搭车,穿了几条街,然后下车,步行一段路,再坐车,又穿了几条街,然后下车,再走了一段路,才总算到达目的地,财神钱庄。

      康定:“这就是老爷的地盘了。”

      进了钱庄,是一条长长的通道,通道尽头,是主店,里面有柜台,有算盘,有账本,有钱箱。绕过正店,又是长长的一条通道,穿过去,是个大院子,东西南三方坐立着三座房子,我爹住在东房。

      见了我爹,当即拜见,一番寒暄,免不了问长问短。

      我爹:“你来了,我便走了。这钱庄是我一手经办起来的,耗费了我十几年心血,外头打拼不容易啊,尤其在京城——永乐,钱庄就交给你了,你要好自为之啊。”

      我说:“爹,二十年了,我总共才见了你两次面,一次是我出生的时候,一次是现在,我,我舍不得你呀。”

      我说着哭着,也不知是真情流露还是故作玄虚,反正是哭了,眼泪下雨一样哗啦啦的。

      我爹当天晚上就走了,回洛阳去了。

      走时,他郑重交待我,不要乱花钱,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要虚心请教康定,不管是生活上还是生意上。我一一应允,并保证不会乱花钱,请爹爹放一百个心吧。

      我爹一走,我就彻底自由了。

      生意有康定帮我打理,我闲了下来,每天无所事事地呆在房子里,读书,吟诗,作画,偶尔出门逛逛街,但不敢走远,因为路痴。有时买几盆菊花回来,悉心浇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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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玉堂春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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