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到红楼梦》楚宜

7、再遇

　　这时丫头子传话说宝二奶奶到了，不一会儿薛宝钗掀了帘子进来，那脸上的神情仿佛我和凤姐儿都是客人，只她是老太太嫡亲的孙儿媳妇。
　　可不是嘛，我是名副其实的客人，凤姐儿是个污点一大堆又病病歪歪的失势的媳妇儿。只有她薛宝钗根正苗红，春风得意。她如今大权在握也不像从前那样拐弯抹角了，径直就说赵姨娘告我害死了她屋里的丫头子籫儿，问我到底怎么回事。
　　我未语泪先流，抹着眼泪儿将籫儿骗我又推我落水的事情讲了一遍。老太太听了，搂着我心肝儿都痛起来了。
　　薛宝钗却不依不饶的说：“籫儿为何要害你？”
　　我说：“这就得问问赵姨娘了。”
　　这时，有个丫头子在门口招手，鸳鸯走出去又回来附在老太太耳边传话。原来是甄家宝玉来拜见老太太了，可此时此刻，哪是见人的时候呢。老太太让赏了果子先一边坐一会儿，得了空再见不迟。老太太又着人去唤赵姨娘，不想赵姨娘倒是已经等在门外了。
　　说了不到三句话，赵姨娘又摆起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势。
　　老太太不但不吃她这一套还斥责道：“不过一个丫头，平时也不见你怎么爱她，如今却哭天抢地只比死了老子娘还孝顺！”赵姨娘向来是个没脸的，听了这话也不以为意，横竖没脸没皮。
　　赵姨娘说：“我统共就这么几个丫头，如今又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一个！要是我的探春还在这里，必然要给个说法，也不能叫她白白就死了！”
　　老太太见她提起探春，一时怕是想起了我的母亲贾敏，顿时心肠也软了。
　　宝钗说：“两下里都是老太太嫡亲的骨肉，老太太必能主持公道。”
　　她这么说就是要我与赵姨娘对质了，探春尚且不愿与赵姨娘相提并论，何况是我！四下里丫头们也开始窃窃私语，若是林黛玉不死只怕此时受到这样的羞辱，也是气个半死，幸好我不是林黛玉！
　　赵姨娘听了薛宝钗的话，像是得到圣旨一般，越发哭天抢地起来。
　　这时，帘子突然被掀起，一个年轻男子突然闯了进来跪倒在老太太跟前说：“老祖宗恕罪！我只怕再不进来，林妹妹就要蒙冤！”
　　老太太仔细一瞧说：“宝玉，你不是随你老子出门去了？如何就回来了？”
　　我却知道这个宝玉并非贾宝玉，而是甄宝玉。他二人长得一般模样，只是甄宝玉比贾宝玉略为瘦高一些，此刻老太太也错认了。
　　甄宝玉磕了头说：“老祖宗，我是江南甄家宝玉，不是贾府的宝玉。”
　　老太太拿起眼镜子照着看了看，笑着说：“好你个宝玉，又来唬我！如今成了亲，越发爱开玩笑了！”
　　甄宝玉也笑着说：“老祖宗，宝玉还未娶亲！您看我可戴了玉？你再仔细看看？”
　　老太太这才恍然大悟的说：“呀，真的不是宝玉！”
　　甄宝玉笑着说：“宝玉倒是宝玉，只是此宝玉非彼宝玉！”他绕来绕去，一时老太太都被绕糊涂了。
　　凤姐儿却还清醒，她问道：“你说林妹妹蒙冤？谁要冤枉她？”
　　甄宝玉答到：“谁要冤枉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林妹妹是无辜的。”甄宝玉说自己误入大观园，稀里糊涂的走到了紫菱洲，正撞见籫儿把我推落水中，这才一路跑来救起我与一个丫头子。
　　凤姐问：“那丫头可是雪雁？”
　　甄宝玉摇摇头说不知。
　　我接过话说：“这个宝玉哪里认得谁是雪雁？”
　　老太太听了，点点头逼视赵姨娘，那赵姨娘有意无意的拿眼睛望着薛宝钗。
　　薛宝钗有些窘迫的说：“老太太问姨娘，姨娘望我做什么？难不成是我指使了姨娘的籫儿去害林妹妹不成？”
　　薛宝钗不说还好，这话一说出口，只怕她自己也后悔不跌吧！老太太本来没这么想的，此刻也有了三分怀疑。凤姐儿没有说话，可眼睛里分明已经有了答案。我抬起头恰好撞上甄宝玉的双眼，我用眼睛默默问他为什么帮我，可他的眼睛却只有满满的笑意。
　　在曹公的《红楼梦》中每个人都是生动立体的，没有脸谱化的好人坏人的区别，但赵姨娘是个例外。这个人物活脱脱一个无知泼妇，浑身都是缺点。如果说曹公以贾宝玉自居，难道因为赵姨娘设计害过他，他就耿耿于怀吗？恐怕更重要的是这个赵姨娘害过林黛玉，甚至害苦了、害死了林黛玉。有红学家说赵姨娘向贾政吹耳旁风，要把林黛玉嫁给薛蟠，这个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赵姨娘曾经用魇蛊之术差点治死了王熙凤和贾宝玉，所以她必然是希望贾宝玉跟薛宝钗在一起。如此既可削减了王熙凤的权力，又可添加贾宝玉的心病，简直一举两得。若是林黛玉嫁给了薛蟠，赵姨娘在薛家可算立了功了。
　　这边赵姨娘又哭又闹，老太太碍于薛宝钗的新妇身份，又新当了家，不肯伤了她的颜面，只说籫儿自作自受，死了活该。薛宝钗见老太太是息事宁人的态度，便止了声。
　　凤姐儿想了想说：“我记得这个籫儿先前向雪雁那丫头借银子时被我撞见过一回，雪雁回她说银子都是林姑娘吩咐紫娟管着，她也做不得主。兴许籫儿就是这事儿上记恨林妹妹和雪雁，这才自己想了这么个蠢法子报复！”
　　凤姐儿所言漏洞百出，可这依然是个极好的台阶，众人无不顺着台阶下。偏偏赵姨娘是个不识趣的，停了半刻又开始哭天抢地，说贾环连个小厮也不如，说探春一去生死难卜。鸳鸯一看老太太脸色，连忙吩咐两个婆子把她架出去。
　　“宝玉，让你见笑了！”老太太有些无奈。
　　甄宝玉却笑着说：“我家也有这么个姨娘，见惯了的！”
　　老太太见他说起自家的事就顺口问问家里人可好。这一下却问到痛处了，甄宝玉一瞬间眼中已有了泪花。“老祖宗，宝玉昨日是平阳之虎，今日越发不如，已成了丧家之犬，只怕来日要变成过街老鼠，这才千里迢迢，来到贾府寻求庇护。”
　　甄宝玉说的真诚，老太太点了点头，有一种看透了一切的淡然。前些日子里传闻史家已然被抄了家，一应家产都被罚没了，男丁充军，女眷为奴。几个当家的不肯苟活的主子都自缢了，那些旁的次的主子和极有脸面的奴才们都被相好的世家变着法子买到自己府上了，也有那些仇敌们，趁着这个机会买了人回去折磨致死。虽然大家都瞒着老太太，怕她伤心，可到底能瞒得住？
　　凤姐儿听到此节，神色变了又变，她许是在害怕什么。老太太又问一起来的都有什么人？甄宝玉不忍在老太太份中露出太多哀伤，只淡淡答到：“只宝玉一人。”
　　可我分明看见他双眼中有泪光闪烁。不难想，树倒猢狲散，木死叶凋零，江南甄家必然也如史家一般家破人亡了。一个嫡亲的公子，如今竟然连一个随从都没有了。老太太又关心他如今住在哪里，宝玉说是琏二爷安排的，住在一个别院里。我突然想到，这个别院可能就是尤二姐住过的那个。老太太说了句可怜见的，叫搬到大观园来，住贾宝玉曾经住过的怡红院。
　　甄宝玉还未来得及露出喜色，薛宝钗说道：“如今林妹妹还住在园子里呢！”
　　老太太抚额叹道：“到底是老了，不中用了！”
　　其实，我住在园子里不过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原因是甄宝玉乃罪臣之后，能给他住别院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可为什么是贾琏为他安排住宿呢，而且是住在尤二姐的旧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