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痴儿成双飞 ...
-
花落花纷飞,雪飘雪漫舞。
少年初识,哪顾情愁苦滋味?
若是懵懂无知,便可试尽万般无欲无求之情,既晓尊师友弟之礼,也通学益精进之道;倘若是欲求不满,心揣不正之礼仪情义,那便是枉然之下的自寻烦恼,甘苦难觅。
那我算是后者吗?
也许,也许是的。
我只记得熹微晨光投下的刹那,那如沐春风般清新温润的眼神,他唤我辰儿,轻轻地抚过我蒙昧恍惚的心,让我轻易解下所有的防备。他教我练功时的耐心与细微,他处理事情的从容自若,他对我们的爱护与教诲,都是那么深刻地烙在心底,如微波凌云,如细水虹华,恍若等待已久的甘霖绿洲。
他是温柔的,不会朝我们乱发脾气。即使我们再顽劣,他依旧是一派温和善解,春意暖人的教会我们何谓正义,何谓礼仪孝道,何谓生存之法。我总觉得这些都是我了解的,对其不甚在意,无非是不可心数不正,堕入邪魔歪道罢了,再则就是山庄以外的生存之道。
以前总觉得清溪镇是一个牢笼,山庄是我的牢房,希望着出去看看这外面的世界,繁华或是纷扰,都是何其的精彩。为了自由是什么都可抛弃的,从前的情谊再深,或是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一些话,也会随着无华的流年而渐渐逝去,直至剩余一片残垣断柱。
画地为牢,是该要多么大勇气啊。如今,我也甘愿了。不是不想追逐曾经所希冀的梦,也不是不想再为过去的恩怨情愁再执著,而是我已经找到了一个更为让我甘愿付出所有的理由。
呆在清溪镇,呆在郦铭山庄,至少还可以不时地看见他。
谁说我是痴傻的呢?只要守护着他,便是得到了所有。
还有一句话说得好,金诚所致,金石为开。
他对我一贯如常,无论我对他是含情脉脉,还是无理取闹,他都能熟视无睹。我故意顶撞反对他时,他会微笑地摇摇头对我说:“辰儿,不是这样的,你知道的……”不发怒也不批评,就那样微笑着,那一刻仿佛他是理解我的。当我费劲苦心从缪大娘那儿学会了做枣泥饼,然后忙活了一上午给他端上他最爱吃的食物时,他便也是那么笑着,拈起一块饼吃,众人屏气凝神,等待着他给我什么的嘉奖,他却只是招呼着师兄们随他一起吃,连句夸赞也没有。
他是木头吗?还是忘不了她……
她,七岁那年,我明白地知道她死了。
正是雪下得极大的一天,鹅毛飘雪漫漫而落,空气也冷冽更甚从前,叶梓尘如去年、前年一般出了清溪镇,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每年都是如此,他不说,整个山庄的人也不会问。
三天过后,他满脸倦容、万分疲惫地回到了山庄。
他下巴一片乌青,眼睛里有骇人的血丝,发髻有些微的凌乱,但翩然自若的风仪一如从前。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袭来却让人无端得想落泪。我怔怔的看着他,他却未发一言,回到了自己房中。
第二日,他昏迷不醒,高热不退。我和师兄们心焦如焚,忙让良伯请来大夫给叶梓尘诊治。
老大夫拈着胡须,眉心拧得紧紧的,双目里焦虑忧心,也有无可奈何。他叹了口气说道:“叶公子乃是寒气侵体,心火相攻,内饬郁结,外感风寒,加上连日来没有好好休息,使得这小小风寒也如洪水猛兽般侵入他体内,兴风作浪啊。”我听得心惊肉跳,上前抓住老大夫骨瘦如柴般的手,我握着这瘦弱,却一点也不想松开,反抓得死死的,“那怎么办,怎么办,有危险吗?”我的声音颤颤的,带着一丝喑哑。老大夫却无半点厌恶,似是没有感到他手上的疼痛,提起笔在一张纸上唰唰写着,边说着:“小姑娘,叶公子的身体底子一向很硬,这风寒顶多是让他休息个十天半月而已。”我握着老大夫的手终于松了下来,紧绷的身子也如蓄满的弓弦猛然松了开来。良伯拿起药方吩咐阿宝去煎药,自己送着老大夫出了门去。师兄们也把刚才憋紧的一口气给吐了出来,一个个争着给叶梓尘做看护。我眼风一扫,他们全都安静了下来。
“真是群不懂事的小家伙”我嘴里嘀咕着,挪坐到叶梓尘的床沿上。二师兄不甘地嘟囔了声,似是听到了我的话,想和我理论。“病人要安静,你们出去吧。”我没有和往常一样和二师兄争论不休,只是近乎平静毫无波澜地对他们说着。大师兄和霏妍识相的走了出去,二师兄在阿洛的拉扯下也终于给抬了出去。
我拿着手中的绢帕一遍遍的擦拭他滚烫的额头,一遍遍,好似我已经做了很久,那么熟悉。他的双颊泛红,额上细密的汗珠一滴滴滑落下来。我不断地换着帕子,换成更冰更凉的来擦,好不容易热度退了点,他的唇却干得裂开来了。我重新拧了干净的帕子,轻轻得挤出些水来,润在他的唇上,好让散失的水分给补充回来。
如此很多遍,他的体温渐渐稳定下来。我托着腮,凝视着他紧闭的双目,那双原本温润清朗的眸子此刻却闭阖着,没有半点生气,我的心泛起一阵阵涟漪。手指在他的眉眼间一圈圈的划着,细长清浅的眉,阖着的双眸,在我指间化作温柔氤氲的泉水,升腾起迷梦般的白色雾霭,仿若世上最神圣的信物,心底最圣洁的珍宝。
“师……妹……师妹……”他微张着唇,似是用尽了最后一分力气来喊出心头的梦寐。他舒展的眉又紧蹙起来,一声声呓语直达我略微惶恐的脏腑。
果然,果然是……娘。我怎会不知那个她呢?
在谷中便有所了悟,只是在往后的日子里不愿去多作它想罢了。师兄师妹本就该青梅竹马啊,奈何奈何?叶梓尘偏是那襄王有梦,而娘神女无心呐!
“师……妹…师妹…”他的手微微颤抖着,空荡荡的手掌内握着什么,不愿再松开掌间的虚无。“别睡………你不会…死的…”他断断续续得说着,那个死字突地陡如惊天闷雷劈开空旷无际的荒野。
两年了,娘还没有来找我。我怀疑过,我抱怨过,也质问过叶梓尘。他的笑容却像最威力无敌的杀伤武器,只言片语便把我打发了过去,我也坚信着娘她还在寻找,寻找那个一心人。娘的归期就是一家团圆之日啊,我也隐隐期待着。我花费更多的心力来学好清玄剑诀,就是盼得有朝一日她能够看到,真正得欣慰而笑。
可如今,一个死字已不需再多解释什么,一切早已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