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格密语》犹昔

9、第 9 章

　　我再也没有见过于苏扬，直到我回国的前几天。
　　2017年6月10日是一个特别的日子。那一天，捷克足球队被踢出了那一年的欧洲杯。即使这一个月里超市里的海报已经全部换成了捷克国家队，即使这段时间来路边的酒馆里夜夜传来一阵一阵的喝彩声，即使Facebook上已经被捷克队刷了屏，作为一个对体育毫无兴趣的女生，我依然对捷克队本场的赛绩和消息一无所知。
　　那天晚上，写论文写到11点的我，照例下楼去买了袋薯片。在回去的路上，碰上了一个醉酒的捷克络腮胡子。他穿着捷克队的队服，喝得醉醺醺地走在街上，嘴里还大喊着“天佑捷克”，我想，他们国家应该是刚刚赢了球。
　　络腮胡子看到我，用捷克语冲着我喊：“嘿！中国女孩！”
　　我既被他喊住，想着赢了球也是件普天同庆的事，便随口回了一句“祝贺捷克国家队”，便从他身边绕过。我不太喜欢理醉醺醺的人。
　　话音未落，络腮胡子竟然很生气，他追了上来，我躲闪不及，被他一把拉住。
　　我四下张望，想要叫人，才发现这该死的欧洲，街上永远没有人影，更何况现在是十一点。
　　络腮胡子骂骂咧咧地说着一些难听的话，有些是在骂足球，有些是在骂女人。我这才明白过来捷克队没有赢。我一边挣扎一边道了歉，络腮胡子却依然不依不饶。我心想他妈的踢赢捷克队的又不是中国，中国足球队比捷克队还丧，你他妈盯着我欺负算怎么回事。
　　但我无法跟一个醉汉讲道理，于是只有一边试图摆脱他的纠缠，一边偷偷掏出了手机。我知道现在打开键盘输入号码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只能对着siri喊：“打电话给二饼！”
　　因为半小时前我还看到二饼的朋友圈状态，定位在宿舍楼下的酒吧里，我想他此时应该离我最近。
　　Siri果然是救命神器，两秒钟后我便听到了拨号声，当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喂”时，我便觉得自己已经得救了大半。
　　因为听不懂我在说什么，那醉汉没有立马制止我的行为，于是我得了机会冲着电话那头大喊：“二饼！我在从小卖部回宿舍的路上！有个醉汉一直缠着我！你快过来！”
　　醉汉听不懂中文，但意识到我在打电话求救后，显得非常生气，他把我手机一把打在地上，闷了一口酒，扔了酒瓶，便腾出两只手来，把我拽着往前跑。我身后有一块野地，我知道若是被他拽过去，别说清白，可能性命都难保。于是我使出了最后一丝力气，顽强地和他抵抗着。
　　我的脑海里闪过很多可怕的事情：
　　明天的新闻标题会不会是中国女大学生布拉格尸陈横野？
　　大使馆会不会站出来为我维护权益？
　　我爸妈要怎么接受这一事实？
　　作为一个失独家庭他们的晚年要怎么度过？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偏偏脑洞又很大的少女，一瞬间想了很多，最后决定往地上一坐，想要制造一点重量，好让他拖不动我。
　　可是我失算了。他拖我就跟玩是的，转眼把我拖出了三米远。
　　我用捷克语骂了他很久，甚至上升到了中捷友谊的层面，但他依然不为所动。他扯着我的衣服，嘴里骂着脏话。
　　正当绝望之际，只听一个沉沉的声音用捷克语喊到：“住手！”
　　我想一定是二饼从天而降了，于是赶紧伸过头去看。这一看，又让我惊了一下。
　　于苏扬。
　　竟然是于苏扬。
　　那络腮胡子一看是个亚洲人，便知道我们是一伙的。于是有些不高兴被别人坏了他的好事情。
　　他本着亚洲男生体格不行的观点，上去就冲着于苏扬竖起了中指。
　　于苏扬无意迎战，他将两只手掌张开，举到肩头摇了一下，表明他并不想引起争斗，他试图用捷克语和他沟通——可是却起了反效果。那络腮胡子看见于苏扬果然很怂，便越发兴起，冲着于苏扬便是一拳，一下子把他打倒在地。
　　于苏扬跌跌撞撞地爬起来，依然不打算迎战，继续用捷克语对络腮胡子说：“嘿，兄弟，无意冒犯，我也是捷克的球迷。”
　　络腮胡子此时的怒气一下子从足球转到了对华人的仇视，他用捷克语骂道：“滚开，你这只□□猪！”说罢，又上前对着于苏扬挥了一拳。
　　于苏扬被打得退后了几步，他摸摸自己被打肿的脸，看看地上狼狈不堪的我，又想到自己刚刚被人侮辱了民族，心中的怒气值终于上升到了极点。
　　他一个反扑，冲着那络腮胡子就是一拳。
　　他们打了起来。我盘算了一下两个人的体重，觉得于苏扬应该占不了什么上风，便赶紧爬回去，拾起被砸在地上的手机，拨通了报警电话。等放下电话后，我才发现于苏扬一直占着上风，便有些后悔报了警。
　　络腮胡子被打得在地上爬不起来。哼哼唧唧地嚷着。
　　我一想，那个络腮胡子因为喝了酒，本身意识就不清醒，万一再因为挨了揍，昏死过去，一会儿警察来，于苏扬岂不是说不清？这个事情，于苏扬可是有教训的。于是我赶紧站了起来，冲上前去，冲于苏扬喊了一声住手，但他显然没听见，继续扬起拳头，准备朝络腮胡子砸去。情急之下，我一把从后面抱住了于苏扬：“于苏扬，住手！”
　　于苏扬的吃惊溢于言表。
　　我看着他，心疼地说道：“别打了，万一为了这种人坐牢，不值得。”
　　于苏扬愣了两秒，握紧的拳头渐渐松了下来。我也赶紧松开抱着他的胳膊。
　　那醉汉见状，赶紧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前挪。
　　我们都不去理他。
　　于苏扬把他的黑色夹克衫脱了下来，披在了我身上。
　　“他侵犯你了吗？”他低下头问我。
　　“没有，幸亏你来了。”
　　他拽着黑色夹克的衣领，往前掖了掖，遮了遮我被磨破了的衣服。
　　“你怎么来了？我明明叫的是高启亮啊。”我疑惑到。
　　“高启亮喝多了，我刚好在他旁边，就接了你的电话。”
　　我还想问些什么，远方响起的警笛打破了我们的对话。
　　布拉格的警察一脸不耐烦地从警车上走下，估计今晚处理的足球流氓闹事的事已经不止一起了。
　　我拍了拍于苏扬的肩膀示意他站在原地，自己赶紧上前与警察周旋，我充分利用了一个女性的优势，义愤填膺地举报络腮胡子对我实行的惨无人道的骚扰。
　　警察指着于苏扬，问：“他是谁？”
　　“他是我男朋友。要不是他出现帮我挡退了络腮胡子，今晚可能就有一个中国女留学生尸陈横野了。”
　　“叫你男朋友过来说话。”警察们的态度并不好，毕竟，他们发现被打伤的是自己的同胞。
　　我看到远处的于苏扬目光涣散，他一定是想到了一些痛苦的往事，便不想把他扯进来。
　　“他不会捷克语，你们能跟他说中文吗？”我故作为难地说道。
　　我当然知道他们不会说中文。中文是欧洲人的软肋，被他们认为是世界上最难的语言，光是听到便升起一股寒意。这些人对中文的恐惧程度相当于英国人之于数学。领头的那个小哥连连摆手，说：“你替他说便好了”
　　警察草草地结束了这个案子，他们说：“你这位男朋友把络腮胡子伤得也不轻，这件事情就这么了了吧。现在警局里全是打架斗殴的足球流氓，排队录口供可能要排到明天早上。”
　　我目送着警车拉着警笛越走越远，一直到他们消失在转角。
　　我走回到于苏扬身边。仰起头对他说：“哎，他们走了。”
　　于苏扬低下头来看着我，我们沉默地对视着，突然，他一把将我揽进怀中。
　　这个怀抱让我感到惊恐，又有些意外的温暖。
　　我一直以为，我认识的那个于苏扬已经死了。可是我眼前这个人，在他冷峻的神情后面，一直藏着那个六年前被无辜背叛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