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格密语》犹昔

7、第 7 章

　　从三条家出来，我不知道往哪里走。
　　自去年十月以来，我一直很低落。
　　我已经快要半年没有收到他的消息了。
　　而我的朋友再一次跟我肯定，他的身边早就有了另一个女孩子。
　　我还记得两年前离别的机场，他跟我说他会等我。
　　我故作大气地摆摆手：“你不用等我了，如果你看到喜欢的妹子，也可以跟她在一起啊，我可不想耽误你哈哈。”
　　我高估了爱情的伟大，也低估了时间的渺小。
　　这么想来，也是我自私在先。那时的我一心想着出国以后的生活，以为前方有一个更广阔的世界等着我，便没有太把他的爱放在眼里。两年多，我玩遍了整个欧洲，在埃菲尔铁塔前打卡，在北极圈见到了极光，可我却再也没有遇见一个像他一般让我喜欢的人了。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但失恋却不像流言，会因为你的沉默而死亡。事实上，它一直种在我心里，且随着时间的发酵越来越浓。
　　这种情绪像一个孤守海岛的勇士，你既为他感到难过，又想抱守那最后一点悲壮的美丽。
　　我试过很多办法，都没法儿真正的从这种情绪中走出来。我就是那时候开始去夜店的。但是并没什么用。后来我干脆放弃挣扎，就任由自己沉浸在失去他的苦痛种。
　　我就这样胡思乱想，不知不觉走到了黄金巷，偶遇到了一个亚洲旅游团。这熟悉的亚洲面孔，让我很是亲切，于是忍不住多看了他们几眼——清一色的四五十岁中年妇女，艳丽的运动服和旅游帽，画着大浓妆，一看就是韩国妈妈桑。这倒提醒了我：三条女朋友家附近，其实是个著名的景点——布拉格城堡山。
　　说起来也是讽刺，布拉格城堡山这个名字，还是于苏扬最先告诉我的。那时候我们才刚上大一，虽然学的是捷克语，可是对于捷克并不了解。于苏扬是我们班里唯一一个去过捷克的，我们关于捷克最初的知识，都来自于他。记得在一次presentation上，于苏扬热情洋溢地给我们介绍了捷克的山川风貌、风土人情，他也顺便告诉我们，布拉格最美的地方，是贝尔塔瓦河上的城堡山，他说他小时候去那里玩时，曾经伴着教堂的钟声在山后的长椅上伏了一觉。那是一个能让人安心的地方。如果以后的日子里你有了什么无法释怀的烦恼，可以去到那里，伴着教堂的钟声在那里静坐。你会发现天空高远，人类的烦恼显得那么渺小。
　　想起来就令人叹息，于苏扬曾经是一个多么积极乐观的少年。
　　踏着这些思绪，我也漫步到了城堡山上。最近正是复活节，城堡山上的总统府前游人如织。我穿过密集的人群，一直走到了后山上。这里游客稀少，我的眼前，是圣乔治教堂的背影。
　　这里，便是于苏扬说过的，能让人释怀的地方了。
　　斑驳的圣乔治教堂在夕阳中勾勒出了一个饱经沧桑却依然□□的身影，我信步往前走去，只见远处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个子高高的年轻人，静静遥望圣乔治教堂的方向。黑色的风衣勾勒出他苍凉的背影，一股神秘的力量迫使我向那人走去。
　　走近了才发现，那个人，正是于苏扬。我并没有特别惊讶。
　　虽然我对于苏扬还有些害怕，但此刻看到他坐在圣乔治教堂前，却突然有些心疼。这个几个月前还意气风发马上要成家立业的年轻人，因为一桩六年前的冤假错案，成了众矢之的，变成了孤家寡人。
　　是他说过，如果生活中遇到了什么无法释怀的烦恼，就来这里静静地坐着。
　　那他现在他坐在这里，一定是有什么东西，无法释怀了。
　　我又何尝不是呢。
　　我想过掉头离开，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听到脚步声，回过头看了一眼，发现是我，先是有些吃惊，继而又恢复平静，默默地转过头去。
　　“你还好吗？”我问道。
　　“你不用假装关心，我知道，所有人不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吗？”他又是一声冷笑。
　　“没有谁想要避开你……”
　　“我是个杀人犯啊……”他说道。
　　“可你不是有心的。”
　　“那又如何，还是杀了人的……”
　　“我知道被冤枉是一种什么感觉，我知道你这些年不好过。”
　　他不理我。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如果遇到了什么难以释怀的事情，就来到这里，伴着教堂的钟声，静静地坐着，会发现天空高远，生命广阔……你现在坐在这里，我想……你一定是很难过了。我想，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他用捷克语说了一句：“不用了，谢谢。”他说的很敷衍，也有些讽刺。当一个人不想发自真心地说什么话时，会喜欢用外语。就好像说“sorry”永远比说“对不起”来得轻松。
　　他从头到尾没有回过头，我走的时候，他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用捷克语轻声念了一句我听不懂的圣经。
　　下山的时候，我想起了六年前的一些片段。也是在他出事以后，我们班的同学自发地想要去看他，他也是拒绝。
　　他不是那种在绝境中喜欢摇尾乞怜获取同情的人，相反，他越是深陷，就越是拒绝别人对他的善意，在绝望的泥潭里扬起头，收起他最后那一点点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