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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菩提树下 ...

  •   一年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
      “成都”二字,自古有来。

      据史书记载,约近公元前五世纪中叶,古蜀国开明王朝九世周太王,从梁山迁址岐山,构筑城池。在当时,古蜀人与中原汉人杂居融合,共同孕育中华文明。而后者,将蜀都音译为“成都”。“成”者,乃“蜀人族称”,其义为“高原人”;“都”者,即为“地方”,却也是春秋之际,秦王连年征蜀,古蜀不灭的希望。

      许多人说,成都,是一座来了就不想离开的城市。川流不息的成都街头,弥漫着巴蜀之地的古色古香,从成都市中心城区,至近郊区许多的著名景点,都是这座城市历史延续的文明见证。

      蜀绣,川剧,牌楼,茶食,无论是锦里,还是宽窄巷子,诗韵的气息以及年代的厚重感,呈现出天府之国的丰富灿烂,异彩纷呈。大约在十三世纪,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首次来到成都,即在行记中写到:它是一个宏伟的大都会,如同它的名字一样。现在的成都,古朴的气质已经完全融汇在风光背后的语言,典故,水利,以及民俗之中。人们穿着很简单,街头最时髦的是红裙子,许多素的浅的色彩装点在怯魅的弥天大梦里,斑驳的白色跨带背心格外显著,是旅人褪色的眼眸深处,重新复活起来的城市的样子。

      离开火车站以后,摸索着挤在密如罗网的小巷深处。这条路曾处老城的边缘,芜杂,灰暗。荒寂的河流从东拐向南面,太阳无遮无拦的透过腐裂的参差木楼映入水里,轻盈的湿纱笼着古老的屋脊。那些飞行的或蹦跳的鸟雀碰碎松竹枝叶的纹理,继而流淌出晶莹剔透的露。地面的暑气愈发蒸腾,老槐树在房门外无言的思怵,一动不动。

      “您好,有人吗,我是在围杆上面看到的消息。想要来这里租间屋子。”

      转弯的时候,看见眼前的两间老屋,恬静而幽邃。屋门前有一块不大的空地,简单的三五件桌椅板凳沿着墙根排列,几张养眼的山水挂历张贴在目,夹带着人生的丰满。地域潮湿的原因,屋里面传来浓浓淡淡的油漆未干的刺鼻气味。突然间,一个响亮又高亢的应和随即入耳,叫人心里咯噔一下。

      “麻将麻将,牌桌一放。小牌一抓,啥事都忘。哎哟我说小姑娘,你若是来这里租房子,一准是找对了地方。老南门大桥的红瓦房子,只是住上一晚,就贵的要死。我这里乡下僻静,且有一处闲置良久的老毛坯。你要是真的住过去,哎哟哟,别提心里多欢喜。”

      珠帘曼起。一个胖女人,从老屋里步履蹒跚。她伸出手抹了两把镜子,天青色衣袂在一片香汗的明亮里荡漾。随即,她摆起扇子迎我而来,温柔敦厚,含羞带媚。

      她的确是美丽,比美丽还美丽。清风拂过的时候,胖女人不自主地撩起头帘。她的眼睛黑得发亮,像是炉中煤,又似万古流动的永夜,透析着生命绵延的五味杂陈。短小的闲趣里,我近乎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动,那是于陌生处难能邂逅的可贵,仿佛是一场失散多年的久别重逢。

      “佳木斯啊,好远的地方。坐火车过来,不容易。”

      胖女人引我从厢房步至账房,然后从抽匣里翻出手簿,一笔一划耐心地记录着。

      “小姑娘,你会画画么?我不太会画画,也没有粉笔啊彩笔啊什么的。你瞧瞧,就是特别喜欢这样简单的东西,平时也会练练字什么的。我一直觉得啊,把字写好看的话,整个人看起来呀,都顶舒服的。”

      胖女人的书房里充斥着淡淡的檀木香,镂空的雕花窗木桕散落着细细点点的晖光。伏案提笔的白石台矶,凿成自然的花草纹样,左右一望,皆为雪白粉墙,与屋外的整体建构,大相径庭。

      “家里人都是书香门第,唯独宠出我这么一个啷当的女子,字迹写得歪七扭八。我爸爸在世的时候,常说我是手感无力。那时候年少无知啊,每每我就心里个想,打小舞枪弄棒的翻着跟头,怎么就搞成了手感无力。后来啊,我算是明白了,我还真的不是做学问的料,画圆也画不出圆,画角也画不出角,一身闲散的,没个样子,没个规矩。”

      胖女人把手簿递给我,婉约的口气中透露着几分怜惜。

      “诺,小姑娘,上面签了字,以后就算是半个自家人了。”

      肉嘟嘟的指腹划过的那些潦草的笔迹,像是一季春风掠过的飞砂,张牙舞爪,顽皮得像个孩子。横竖撇捺间,我可以看到胖女人找回的尘封记忆。账本里飘着霉味,兴许是许久没有翻阅。很难想象,这样的女子,骨子里透出天然的妩媚,生动晶亮,却因为自己的行笔郁郁寡欢,像极一尊不完美的雕像。于她看来,似乎羞于见人,但于我看来,虽没有山川河流一般壮阔,却也是桀骜不驯,溢满了率真不羁的情绪。

      我确认我是认真了良久,写下的名字。

      “姜小枝。好名字。孩子也让人看着喜欢。”

      胖女人摇身一变,当定了女房东,睛光里漾起凝露,心泉里愉快得紧。可我还丈二和尚着摸不到头脑,莫名其妙地签了字,竟也忘却了主客间的攻守博弈。

      “好的咯,这就带你去看房子。记得跟紧我,山路弯弯的崎岖难走,怕是让别人家把你拐走了去。”

      再次穿过院落的时候,一只慵懒的大橘猫在窗檐趴着。珠帘的后面传来另外一个女人的声音,绕过墙壁渗出的一条条土柱,沿着棂栏狭细的疤痕,尖锐地发出:

      “五姐啊,快去带了房客看房子,回来继续打牌哈。”

      女房东吆喝着带我出门,过门槛的时候,险些打个趔趄。
      “来噻,弄我噻!阔以咯噻,还要爪子嘛?!楞个幺妹我给哩打个钩钩儿。”

      河流从小镇的面前汩汩流过,登上河堤的时候,整个镇子的风光可以尽收眼底。一条青麻石铺成的小路从镇中心穿过,数百家青灰瓦顶连成一片。女房东信手一挥,我顺着她的胳膊的方向定睛望去,院落里的居民们洗刷烹炒,油烟灶火,从生涩的油泼辣子里熏染出锅碗瓢盆的活色生香。也或许成都迷人的地方,本就不是成都本身,而是那些正在发生的故事,诗意骤起的情愫,以及静默闲适的慢生活。

      不枉我千里迢迢,全力奔赴。

      “小枝啊,你是跟着那些举牌子的伙计过来的哇。”
      我俯下身子向下看,才发现马路边边真的是有流动的人形招牌。

      “我是看到围杆上的信息,一个人过来的。堤下路过的时候,的确没有看到这些个牌匾。”

      “可能这就是我们的缘分吧。难得我这个天里四门大开。前些日子,赶巧这伏暑的时节雨水充沛,我兴师动众地在老房子那里插了几盆菊秧,以弥补上年有菊无花的遗憾。没成想方才几日,就有你可以代我玩赏照料,兴许这就是老天读懂了我的心思吧,也确然了却了我一桩心愿。”

      顺着蜿蜒的河流自南向北,便与女房东抵达近乎拔地而起的毛坯小宅。蝉鸣的炙热穿过土墙翻山越岭,夯实得像极锻造的方石码进地基的坑里用水泥浇筑。土屋外面挺拔着一颗菩提树,就站在古井边。一些人慕着绿荫深处的吸引扑面而来,或盘腿憩坐,或煮茶小饮。

      “嘿——五嫂子,这是带了房客来看房子啊——”

      遥远的声音从对面的芦苇荡里穿出,暖洋洋的阳光倾泻而下,照耀在一个个子不高的皮肤黝黑的小伙儿身上。他看上去岁数不大,微笑起来的时候牙齿竟出奇的白。看到我和女房东的时候,小伙儿把脑袋轻轻地摇了一下,一绺浮起的头发飘逸地甩起来,好不精神。最后,他把目光停在我的面前,充满了惊喜。

      “是的啊,小黑娃。看你这个熊样子还在草堆子里掏泥巴。一点也叫人省不下心。快些回去,你老妈怕是急着等你回家吃午饭,回去晚了,小心你爸又揍你。”

      黑娃把夹衫扯了扯,“哎”了一声就向远处跑走了。我默默望着他,两只细胳膊使劲往后甩,渐渐起了速度。

      “真是个瓜娃子,好像没见过女孩子似的。小枝,莫要理他,他是咱们这里的小铁匠,不好好在家里和他爸爸拉风箱,整天想着到水里瞎折腾。都说这水火不相容,也不知这老黑子家里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个憨批。真是让人生气。”

      虽然隔着几百米的距离,却依然能够听到黑娃吹着口哨,哼着音乐的声音。他的手臂高挥,手指摇晃着似乎在打着鼓点。无端的骚动,吵醒了菩提树下乘凉的人,他们的眼神追着他奔跑时扬起夹衫之后光着的背,继而伸个懒腰,打个呵欠,从眼窝和嘴角现出淡淡的不屑,然后转个身去,继续寐了起来。

      早听说巴蜀之人本身的生活就非常的惬意而休闲,而今天真的是“百闻不如一见”。似乎每个城市,或多或少的,都会夹带着某种生活上的琐碎而郁郁寡欢。然而,在这里,你不会失意于初来乍到的人生地不熟,更无需惊诧于工作的失败,生意的不顺遂,因为这就是人间的阆中,有点简单,有点单纯,那么不真实,又真实存在。

      “小枝啊,快来看看你的新家。这间老房子啊,已经住了三年。后来机关搬家,闲置了二年。房子在你之前,一直都是住着夫妻,所以保养得还算不错。附近拆迁的原因,苍蝇多,厕所臭,独独我家这老宅风水进旺,叫什么来着,叫“出淤泥不染”。日后你住下来,切记要好好保护哈。对了,你平日里也会贴些个毛五毛六的花花海报吗?”

      “我……”

      “最好别贴,你看这白墙哟,啧啧,贴出个渍来心里个疼。最好别贴哈。”

      我直勾勾地看着女房东,一时想不出其他的话来应允,频频默许着点点头。

      “讨价还价我向来不会,平日里我也不会太多叨扰。小枝啊,你是准备住到什么时候,账簿都签了,其他的都好商量。”

      “大姐,我想从这个月的15号,租到后个月的8号。主要也是游赏这蜀乡一带,为上学做预备。”

      “上学校啊,真是个好孩子。一般来这里住房的都是些务工人口,难得还有做学问的。好吧,正好一次交清两个月,我也懒着长途跋涉,来回折腾。你看着给,要不了太多钱。只要你帮我照料好这漂亮的菊秧,就算是尽了本分。”

      这诚然是我难以揣测的意图,第一次入蜀,“看着给”应该是怎样的一种交易方式。我摸了摸口袋,慌忙间只掏出装在里面的糖果。

      “哎呀好啦,我从你这里拿些糖,吃到肚子里,心里也甜。小枝啊,记得照料好我这一盆盆的菊秧啊,啧啧,看着这小生命,一株株的,看着就心疼,啧啧。”

      一个远道而来的旅人,还没有忙不迭的入乡随俗,就落得如此好的境遇。霎时间,我竟然不知是该忧虑,还是欢喜。也或许在女房东的生命里,赶忙回家打麻将,比起房租云云,都不过云云。

      这会不会就是有钱人的生活。
      什么时候,我也能成为像她一样的女人。

      如此奇妙,又不可思议。
      巴适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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