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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终章尾声 ...


  •   大业十二年(616年),正月初一,杨广在东都举行新年朝贺,天下有二十余郡的特使缺席,这是隋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什么原因呢?
      要么郡城已经落入农民义军之手,要么是特使在赴朝会途中被农民义军所杀。
      杨广终于意识到问题有点严重了,开始派遣十二路特臣去各地,征调军队,镇压叛乱。
      五月,杨广在朝会上问叛贼还剩多少?
      宇文述等人回答:“只剩下不到十分之一了。”
      杨广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宰相苏威不愿意说假话,在皇帝问起盗贼情况时,就将身体隐藏在廊柱后面,好让皇帝看不到,不要问自己。
      一次杨广特地把他叫到跟前来问,他只好回答:“我不主管这些,不清楚有多少,只担心贼众离我们越来越近。”
      皇帝问他是什么意思?
      苏威说:“他日贼占据长白山,距离洛阳一千多里,现在已近在汨水,距洛阳一百多里。请陛下想一想,如果叛贼愈来愈少,怎么会离东都这么近了呢?”
      杨广听了很不高兴,他只愿意相信天下盗贼只剩下不到十分之一了。
      后来,杨广又问他四征高句丽的事情,苏威想让皇帝知道实情,但又不敢明说,只好回答:“这次战役,希望不要发兵,只要赦免群盗,自可得到精兵数十万,可派他们去东征。他们喜于免罪,必会争立功劳,高句丽就可以消灭了。”
      杨广听了十分不高兴,找了个理由将苏威削职为民,并且将苏威一族子孙三代全部免官贬为庶民。
      杨广的暴.政已激起天怨人怒,农民大起义的烈火在四处燃烧,可是竟无人敢向皇帝讲真话。
      当时,天下糜.烂,诸郡及地方将领告急求援文书不断,都被皇帝身边大臣压下,只对皇上说是“鼠窃狗盗,不久郡县当捕灭,希望陛下不要以此介怀。”
      兵锋最盛的除窦建德、格谦以外,还有李密、翟让等人的瓦岗军。
      其中李密写的《讨伐檄文》文采飞扬,为后世所传,书列杨广亂\\仑、嗜酒、劳民、滥赋、兴役、征辽、滥诛、卖官、无信等十大罪恶。
      杨广一直以文才自诩,却没有机会亲览檄文,实乃一大憾事。
      江都的办事官员制作了更为豪华精美的大龙舟,通过大运河运至东都洛阳。
      杨广非常高兴,决定三下江都。
      右侯卫大将军赵才劝谏说:“如今百姓疲劳,国库空虚,盗贼蜂起,禁令不行,希望陛下回京城,安定黎民百姓。”
      皇帝杨广勃然大怒,令将赵才逮捕下狱,十天后才释放出来。
      大多数朝臣都不愿意去,又没人敢站出来逆拂帝意。
      惟独建节尉任宗上书极谏,书上当天,这位倒霉的臣子就被当众杖杀。
      杨广留下越王杨侗和几个大臣在洛阳办事,携带后宫百僚浩浩荡荡出发,豪不犹豫地离开了峰火连天的中原,朝着歌舞升平的江都偏然而去。
      行前,杨广留给东都宫人一首诗:
      “我梦江都好,征辽亦偶然。
      但存颜色在,离别只今年。”
      诗虽如此,其实是一去不返,永世相诀了。
      奉信郎崔民象也是个小官,在建国门上表劝谏,说当今天下盗贼充斥,不宜出游。
      皇帝见还有人敢扫兴,大怒之下,先命人用刀把崔民象两腮和嘴一起削掉,再斩之于殿外。
      皇帝的船队从宁陵开赴睢阳时,常常搁浅,拉纤的民夫用尽力气,一天也行不了几里路,杨广十分恼怒,下令追查这一段河道是哪个官员负责督造的。
      督造副使乘机上书告发这个督造官员蒸食婴儿、收受贿金三千两等事。
      于是杨广下令查办,并下令将当时这一段河道的掘河民工五万多人通通活埋在河岸的两旁。
      一天夜里,躺在龙舟上的杨广正要朦咙入睡时,忽然听到岸上传来一阵阵清晰的歌声:“我兄征辽东,饿.死青山下,今我挽龙舟,又困隋堤道。方今天下饥,路粮无些小,前去千万里,此身安可保?暴骨枕荒沙,幽魂泣烟草。悲损门内妻,望断吾家老。安得义男儿,焚此无主尸,引其孤.魂回,负其白骨归。”
      这是一首拉纤民夫血泪控.诉的悲歌,杨广听后立即令人上岸捉拿唱歌的人。
      此段文字记载于《资治通鉴·隋纪四·炀帝大业十二年》
      卫兵上岸时,歌声已停歇,他们左盘右查,始终查不出个结果,却见江边坐着一个白发老叟正在钓鱼。
      这大晚上的,怎么会有人在江边钓鱼?
      真是太怪异了。
      白发老叟被卫兵押着,带到龙舟上面见皇帝。
      因为老叟的出场方式很特别,有点世外高人的味道。
      杨广突生好奇,就问老叟:“我将死在哪一天?”
      老叟答:“您将死在一个喜庆的节日。”
      杨广:“何解?”
      老叟答:“无论您死在哪一天,陛下,这一天都必将是老百姓最盛大又喜庆的节日。”
      杨广一怔,还想说什么,那老叟却纵身跳入河中。
      卫兵又下河搜寻许久,天黑水中不能视物,也寻不见踪影。
      杨广一行走到汨水,奉信郎王爱仁又上表请示还京城长安,杨广杀掉他再往前走。
      到了梁郡,郡上有普通百姓联名上书,百姓们拦住车驾,上书说:“陛下若是去了江都,天下就不再是陛下所有了!”
      杨广二话不说,又将这群普通百姓全部杀掉。
      当时大官不敢劝谏,就让小官谏,小官被杀,又让百姓来谏。
      而杨广则是来一个杀一个,来一群就杀一群,谁谏就杀谁,遇神刹神,遇佛刹佛,毫不手软;
      从此再也没有人能阻止龙舟队奔赴江都,没有人能阻止大隋皇帝奔赴死亡。
      杨广的行为,称之为暴戾总是不过分的。
      船队终于开到江都。
      这次游幸,杨广一路上杀了不少人,杀人对他来讲是家常便饭,他不仅拒谏杀谏,而且不愿听臣下反映社会上的实际情况。
      大臣虞世基知道他 “恶闻” 农民起义的消息,只要看到有这方面的报告,就不跟他报告,东都的越王杨侗被瓦岗军攻得招架不住,派人到江都向皇帝告急救援,反而被认为是诳骗圣上。
      ……
      大业十四年(公元618年),杨广虚岁50,已在江都呆了近两年。
      知天命之年,杨广的天命是什么呢?
      是及时行乐。
      既然一切都无法挽回了,那么除了及时行乐,用酒和美人来麻醉自己以外,他还能做什么呢?
      当时的天下局势,正在上演一场全武行的《隋唐英雄传》,各路英雄人物辈出,为了抢占山头,英雄和枭雄们杀得昏天暗地,但是这些真的跟杨广没什么关系了。
      内心深处,杨广也预料到天下纷乱无法收拾,他也无心北归,只愿意待在江都离宫中厚自奉养。
      江都离宫开辟了一百多座精致别院,每一座院落都美丽伦美换,而且美人常驻,美酒佳肴常备,每天由一座院落做东,然后杨广带着萧皇后和宠爱的妃嫔一个院一个院的宴饮做乐,天天跟她们喝得大醉。
      人生何防常醉,杯中自有乾坤!
      山河破碎又怎样?
      社稷覆亡又怎样?
      然而最让杨广难以承受的是,再怎么烂醉,也有醒来的一刻。
      在那些宿醉乍醒的夜晚,江都的离宫中,杨广一个人清醒地坐着,看蜡烛泪尽,听更漏声残。
      每当这样的时刻,那些苦苦压抑的忧虑和感伤就会像洪水一样卷来,将他一口吞没。
      还有会有多少日子呢?
      没有多少了。
      酒醒后,杨广喜欢安静地观赏一幅画,这画是他当年做太子的时候画的。
      画中一位翩翩少年站在林间,那少年的面孔是空白的。
      杨杲曾经很好奇,这画中的无脸人是谁?
      杨广语重心长地告诉他:“画中人虽然来过这个世界,吃、喝、睡……然后走了!他来过,可又没来过!没给这个世界留下任何痕跡,他的脑袋空空如也,他没有尽己所能爱人、悦人,他连自己都不是,他像一阵风吹过!无痕……”
      杨杲左看右看,瞧了半晌,突然说:“儿臣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杨广挑眉问:“谁?”
      杨杲缩了缩脑袋:“父皇说过,不准任何人再提起他的名字,还把所有书中关于他的名字全部抹去,儿臣不敢说。”
      杨广笑了笑,杨杲知道父皇听懂了,但父子二人都沒将这个名字说出来。
      沉默了一会儿,杨广叹道:“别人都以为这画中人是我,只有你能看出来,我画的谁。”
      杨杲突然低泣道:“也不知道为什么。儿臣这几天常常梦到他,梦到他给我讲故事。呜呜!”
      杨广苦笑起来:“无论是喝醉了,还是睡着了,我从来没有梦到过他。我将他挫骨扬灰,他肯定恨死我了。你真好,还梦到他给你讲故事。他讲了什么?”
      杨杲轻声说:“有次他跟我说,秦二世被赵高逼迫自尽前,曾经问身边的宫奴,为何不早点告诉我?那宫奴说,若早告诉了陛下,奴早就死了。正因为没有告诉陛下,奴现在才活着。”
      杨广:“……”
      杨杲又道:“还梦到他最后一次来找我,他那天说了很多话,离别时,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但愿下一世做个俗人,浪荡一生,干净自由。”
      杨广喃喃自语道:“但愿下一世做个俗人,浪荡一生,干净自由……这竟是他留给你最后的话……”
      然后继续看着无脸人的画像,久久不语……
      ……
      杨广心里知道,在他的生命中,快乐愈来愈珍贵,就连感伤也愈来愈奢侈。
      很多时候,夕阳西下的黄昏,宫人们看到他们的天子,穿着幅巾短衣,拿着手杖,独自游荡在雕梁画栋的亭台楼搁之间。
      他一遍又一遍地走过这些楼搁,从不疲倦,从不厌烦,杨广想把这些良辰美景深深地印在心间。
      杨广一直保持着一个习惯,他喜欢揽镜自照,长时间的凝视和欣赏着铜镜中的自己,这种自恋程度深入骨髓。
      但这时,杨广在铜镜中看到的,不再是那个玉树临风,英气逼人的潇洒帝王,而是一个鬓发散乱,面目浮肿,神情倦怠,目光空洞的中年男子。
      曾经以为“老去”是非常遥远的事。
      现在却猛然发现“年轻”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
      镜中人已经变得让他感到陌生。
      有一次,他揽镜自照的时候对萧皇后说了一句霸气十足的话。
      “好头颅,谁人来取?”
      意思是我这颗头颅生得真好,谁会来取走呢?
      萧皇后大惊。
      他那时已经知道,自己回不了那个峰火连天的中原了。
      ……
      杨广准备放弃中原迁都江都,此事拿到朝会上讨论,立即引起激烈的讨论。
      任何反对的声音,全部压下去,杨广开始在丹阳修建新皇宫。
      但他也无富消受这座新皇宫,因为军队已经离心离德,一场震惊天下的政.变,马上就要暴发。
      刚开始,将士们想到的,仅仅是叛逃。
      禁卫军多是关中人,人心思归,他们见杨广无意回去,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当时己经常有兵将逃亡,斩诛多人也止不住,然而杀一却不能禁百,将士逃.亡的现象有增无减,就连杨广的心腹将领司马德戡,也有了叛逃之心。
      司马德戡不止想一个人逃,他趁机召集交好的武官将领,扇动大家伙一起逃,武将们在他的鼓动下,决定拼了,一个大规模的逃亡计划,就此启动。
      愈来愈多的朝中大臣和武官将领加入了司马德戡建立的逃亡名单里,规模有多大呢?可以说各个级别,各个部门的文武官员全都卷入了这场逃.亡计划,他们宁愿抛下现在所有荣华富贵,也要跟着司马德戡逃回关中。
      由于参与的人数众多,逃.亡计划逐渐从秘密,转为公开,最后将吏们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他们的叛.逃行动。
      有个宫女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向皇帝杨广报告:“外闻人人欲反。”
      这本是实情,杨广下令将她杀死。
      宿卫的禁军士兵有时也偶尔谈起这方面的情况。
      而后再有宫人要向皇帝报告现况,萧皇后也劝他不要冒谏。
      萧皇后说:“天下事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说了有用吗?已经无可救药了,你说出来有什么用?就是给皇帝增加忧烦。”
      继续掩耳盗铃耳。
      从此就再无人提及这方面的事情,叛逃计划也没有任何阻力了。
      司马德戡去拉宇文智及入伙。
      正是宇文智及的加入,让这个叛逃计划瞬间升级,成为政.变行动。
      他们的原计划只是寻个月黑风高之夜,一起逃之夭夭。
      宇文智及却说:“圣上虽然无道,但威信尚存,命令还是有人执行,你们一但逃亡,恐怕只是自寻死路,而今上天欲亡隋朝,四方英雄并起,既然同心逃亡的人已有数万,咱们不防干一票大的,此乃帝王之业。”
      司马德戡听了,豁然开朗,哈哈哈大笑三声,立即与宇文智及和几个大将商量,最后决定拥护宇文智及的哥哥宇文化及为领袖,发动政.变,杀掉杨广。
      宇文化及凭什么被拥为领袖?
      第一他现在官位最高,第二他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将来比较好受控制,如果换个精明的人来做领袖,没有任何一个将领会服气,都担心事成后,自己性命不保。
      当众人将这个政变计划对宇文化及和盘托出的时候,说这是“帝王之业”,并且告诉将由他取代杨广成为天子的时候,宇文化及的冷汗“哗啦”一下冒出了额头、鼻尖和手掌心。
      好乖乖“帝王之业”!
      宇文化及的心脏在狂跳,这是一种恐惧与兴奋交织的情绪,他这辈子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也能开创帝王之业,这可能吗?
      众人的目光,是那样的热心和殷切,又是那样的满怀心信和不容质疑,宇文化及一颗骚.动的心,在足足狂逃了一柱香的功夫后,终于跳回了原位,他最后一咬牙,一拍手,用尽全力说:“好!”
      杨广的末日,就此降临。
      三月初十,负责内应的将士把所有城门虚奄,三更时分,司马德戡在东城,集结了数万士兵,燃起了火把,互相呼应。
      ……
      杨广半夜突然醒过来,看见火光照应了江都的夜空,就问出了什么事。
      旁人回答:“前方走水了,士兵们正在扑救。”
      与此同时,宇文智及也在宫城外集合了部众数千人,又劫持了仍然忠于杨广的将军,命令士兵迅速封锁各个主要路口。
      深夜,住在宫外的燕王杨倓,他是已故元德太子的嫡长子,也是杨广的嫡长孙。
      他发现军队有异,就知道有重大事件,急忙从一个水洞进入宫城,准备告诉杨广,可他走到玄武门的时候就进不去了,因为禁军将领已经守在这里,将他拦住了。
      杨倓只好向城楼喊话,说:“臣今夜突然中风,希望能见皇上最后一面。”
      15岁的杨倓虽然胆识过人,但如此粗糙的慌言,连他自己都不信,禁军将领立即打开城门将他抓捕囚禁。
      杨倓只是隋王朝宗室里平凡的一员,但他却被永载史册,只因他被逼喝下毒酒前,说了一句流转千古的话,他说:“从今以去,愿不生帝王之家。”话毕,坦然的就喝下了毒酒。短短一句话,十一个字,被后世永远铭记。
      三月十一日凌晨,司马德戡的军队冲入禁宫,右屯卫将军查觉有变,慌忙冲出来,厉声道:“哪里来的军队?”
      禁军将统道:“行势所迫,不关将军的事,请将军不要轻举妄动。”
      右屯卫将军大骂,然后亲兵全部冲上去,但他们只有十几个,不过片刻功夫,全部被杀。
      左千牛,也就是御前带刀待卫,带着几百士兵准备入宫救驾,可是宫门早已紧闭,他敲门大喊道:“陛下,我们手里还有军队,足以平息叛乱,只要陛下亲自出来督战,人心自然平定,否则就大闯临头了。”
      然而就算他把宫门敲破了,也没有回应。
      左千牛也被抓捕,政.变军彻底控制整个江都离宫,士兵们见此情况,投降的投降,散的散。
      杨广慌忙脱下御袍,换上便装,逃入西阁。
      宠妃魏氏早就被收买了,也是她放出矫诏骗开了玄武门的卫士,所以司马德戡能轻而易举地占据玄武门。
      宫庭女官,杨广的宠妃魏氏为兵士开门。
      司马德戡率军从玄武门大摇大摆地进入宫城。
      政变军从东阁进入甬巷,逢人便问:“陛下在哪儿?”
      一个宫女用手指了指西阁。
      校尉令狐行达立即拔刀直入西阁。
      ……
      此刻,清晨的阳光,已将把整座江都离宫照亮……
      杨广站在阁楼上,看见他最亲信的几个大臣和将军,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用最快的速度进入了他的视野。
      这帮人,目光如刀,面色如铁,发出寒光的铠甲和刀剑在温暖柔媚的阳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坚硬的光芒。
      一个凄凉的笑容在杨广的脸上缓缓展开。
      他知道了,这就是终点啊!
      这就是他一直在等待,也一直在逃避的那个宿命的终点。
      这个美丽的春天,就是一座巨大坟墓。
      终将把属于他的一切彻底埋葬,无论是他的生命,他的功业,他的江山,还是他的诗歌,他的酒和美人。
      一切的一切,都将在这个万物生长的春天里,终结,腐烂,消亡。
      杨广从阁楼的窗口,看着率先破门而入的令狐行达,用一种平静的声音说:“你想杀我吗”
      令狐行达迟疑了,躲开杨广的目光,说:“臣不敢,只是将士思归,欲奉迎陛下还京师。”
      杨广被令狐行达从阁楼上带了下来,他看着这一群人,里面还有在做晋王的时候,就一直侍在他身边的亲近。
      这些他最亲近宠信的心腹之人,也反了。
      ……
      十一日上午,杨广被看押。
      叛军各路将领们出宫迎接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带着随从策马入宫,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害怕,这个时候的宇文化及居然抖成了一团,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一路上不断有人前来觐见,宇文化及都是扶着马头,低着脑袋,嘴里喃喃地说:“罪过,罪过!”
      司马德戡在宫门迎接宇文化及上大殿,尊称他为丞相。
      萧皇后、嫔妃和一干宗室亲王全部被政变军控制软禁。
      杨广身边只剩下他最宠爱的幼子,12岁的赵王杨杲。
      司马德戡刀剑出鞘地看着他们父子二人。
      杨广长叹道:“你们难道不是我的故人吗?是何怨恨,使你们谋反呢?我有何罪,以至于此?”
      叛将马文举答道:“陛下违弃宗宙,巡游不息,外勤征讨,内极奢.淫,使丁壮尽于矢刃,女弱填于沟壑,四民丧业,盗贼蜂起;专任佞谀,饰非拒谏;怎能说无罪呢?”
      杨广说:“我确实有负天下百姓。但是你们这些人,荣禄兼及,怎会干出这种事来?今天之事,谁是带头人呢?”
      司马德戡答道:“普天同怨,何止一人!”
      最后的时刻到了……
      12岁的杨杲,看见如狼似虎的兵士亮刀弄剑,吓得嚎哭不止。
      杨广昔日的贴身侍将裴虔通(此人是杨广为晋王时的亲信)手起刀落,首先砍死了杨杲,鲜血溅满杨广一身。
      事已至此,众人一拥上前,想砍杀杨广。
      杨广不失天子威仪,厉声说:“天子自有天子的死法,何得加以锋刃?拿鸩酒来。”
      这就是一个帝王最后的高贵与尊严。
      此前,杨广内心也预感自己必不免死,他身边常带一个盛有毒药的小瓶。
      他常对身边宠幸姬讲:“如果叛贼入宫,你们先死,然后我也服毒。”事起仓猝,伺从左右逃散,杨广一时间也没找到毒药。
      现在,杨广最后悔的是,没有随身带毒药。
      然而政.变军不答应,司马德戡使了一个眼色,令狐行达上前一推把杨广推坐于地。
      杨广用绝望的目光,最后看了看这些臣子,缓缓解下自己的白练巾给令狐行达,几个人嘎嘎做响地用力。
      练巾愈绞愈紧,愈绞愈紧,杨广已经不能呼吸。
      他看着自己的一生,从眼前飞弛而过……
      他的双手在拼命地挥舞……
      我的生命……
      我的功业……
      我的江山……
      我的诗歌……
      我的酒和美人……
      他什么也没有抓住……
      他的眼前最后定格的画面,竟是一张绢布,绢布上写着熟悉的字。
      “人心丧尽,灰飞烟灭。
      诛秦者,秦矣,非天下矣!”
      陷入黑暗……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
      江山亡在杨广手上也算得上是罪有应得吧,杨广在位十四年,留在京城皇宫的时间总计不到四年,其实时间不是在四处巡游,就是在御驾亲征发动战争。
      隋朝和秦朝是中国历史上仅有的两个二世而亡的短命王朝。
      秦朝的二世而亡,赵高要承担超过一半的责任,因为他的弄权才导致最终的结果。
      但隋朝则不同,可以说,隋朝的亡国,杨广自己本人占全部的责任,没有其他人可以赖,因为是他自己亲手摧毁了自己的江山!
      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
      公元618年(大业十四年)三月,阳光明媚的春天,江都的离宫,50岁的杨广被绞死。
      这天是杨广的祭日,也是隋帝国的祭日,虽然保住了全尸,却死无葬身之地。
      杨广从未给自己修建过陵墓,中国历代帝王,都会花大力气修建自己百年后的地下寝宫,唯有杨广没这么做,他一生耗费巨大的精力和无数民脂民膏修建了遍及天下的离宫别馆,同时也给后人留下了泽辈万世的大运河,可唯独漏掉了自己的终级归宿,天下之大,连一个坑也没给自己留下。
      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只知道杨广被溢杀之后,萧皇后与宫人拆掉床板,做了两口简陋的棺材,用来安放杨广和幼子杨杲,然后就让这父子两人孤孤单单地躺在西院流珠堂,从此再也无人问津。
      直到八月底,江都太守才按照天子礼仪,将杨广葬在江都离宫西则的无官台下,总算是入土为安了。
      此时距杨广被杀已经过了半年,中间隔了整整一个潮湿而闷热的夏天,杨广的尸体没有经过任何处理,按说早该腐烂了,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杨广入敛的时候,俱说面容依然许许如生,让众人大为惊骇,原文记述在《隋书-炀帝记》。
      萧皇后和后妃们并未喝下杨广给她们准备的毒酒,她们苟活了下来。
      宇文化及留下一个隋宗室傀儡,其余隋宗室全部人等在一天内被杀光,然后清理杨广的心腹大臣,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包括老将来护儿,和他们的儿子,全部被杀光。
      奇怪的是这些人全部是玩了一辈子政治的老辣姜,政.变发生的时候,他们在干嘛呢?关键时候他们都成了瞎子和聋子?他们就没有事先收到消息吗?他们就坐以待毙吗?
      其实他们当中有人事先得了秘报,但他们不齐心,有人认为这个消息不可靠,是假消息,然后把消息压下来。
      最后政.变暴发了,全部人都难逃一死。
      雪崩时,将埋葬一切。
      宇文化及正式踏上涉政之路,他自称大丞相,以萧皇后的名义拥立秦王杨浩做傀儡皇帝,掌握了江都朝庭的全部军政大权。
      然后宣布回长安,带着傀儡皇帝,萧皇后和后宫妃嫔,北上,他的龙舟队的盛大排场与杨广一模一样。
      宇文化及站在龙舟上,感觉无比舒畅,觉得皇帝之位正在不远处向他招手,人生太美妙。
      宇文化及一上台,很多人马上就后悔了。
      这位“轻薄公子”没有半点威严,而且骄奢之状,甚至超过杨广,把后宫妃嫔据为已有,就不说了,龙舟队的一切排场都刻意模仿杨广,这也不提了,单就他的日常政务中的表现,就足以让人大失所望。
      宇文化及每次进入大帐的时候,总是大大咧咧地,面南而坐,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皇帝,更令人愤怒的是,他的架子摆得很大,百官提出任何奏议,他都保持沉默,一句话也不说。
      这样的沉默是代表智慧与深沉吗?
      不是啊,谁都很清楚,他这是胸无点墨,不敢决断。
      每次下帐之后,宇文化及都要马上召集他的智囊团来商议刚才百官所奏议的事,要等别人帮他出了主意,他才命人写召书,拿去让傀儡皇帝签字。
      杨广被杀的消息传出来,宇文化及做为这一支江都叛军的首领,成了所有人追杀的目标。
      为什么呢?
      大家之前造.反就是为了推.翻昏庸的暴君杨广,都是打着讨伐无道的旗号起的家。
      现在杨广已经死了,大家还有什么理由造.反呢?
      脑子灵活的人,想到一个更好的理由,他们要:讨伐,惩凶!
      各大反王开始给杨广发丧,哭喊着宣称:“我身为大隋百姓,宇文化及敢杀我的君主,就是我的仇人,我要杀掉宇文化及。”
      这些人扯旗造反的时候,数落杨广罪该万死,一个比一个狠。
      等杨广真的死了,又一个比一个更像忠臣,变脸之快,实在让人大开眼界。
      李渊仰天痛哭,伤心欲绝道:“我身为臣子,不能挽救君主,实在是遗憾!”
      这类似自导自演的政治秀就开始了。
      李密豪不犹豫地追杀宇文化及,隋朝延的旧部们都赞李密忠诚,在这个时候,谁能亲手杀了宇文化及,就是对大行皇帝杨广最大的忠心。
      宇文化及被各大反王追得到处跑,急得没有头绪,十多万军人要吃饭,江都粮仓已经见底,只好取道回长安,但这是李密的地盘。
      李密和宇文化及的军队在平原上正面对决。
      俩人战前有过几句短暂的交流。
      李密说:“你们宇文家,原本是匈奴人的家奴,姓破野头,到后来才更改了主人的姓,父兄子弟皆受隋朝厚恩,无限富贵,现今主上失德,你不能死谏倒也摆了,反而谋逆轼君,意图窜位,此举天地不容,你还想逃到哪儿去?不如速来归我,尚可保全子孙后世。”
      李密这么一通骂完后,觉得骂得很痛快,估计宇文化及会大声回骂。
      宇文化及沉默了一阵,不知道在准备什么豪言壮语,然后宇文化及突然抬头大喊一句:“我和你谈撕杀的事,又何必搬弄一套书上的话!?”(此原话记载《资治通鉴》)
      李密听完大笑,笑着对左右手说:“宇文化及愚蠢到这个地步,还异想天开当皇帝,我拿一根棍子就能将他摆平。”
      两军开始恶战,持续一整天,两败俱伤,谁也没有吃掉谁,然后宇文化及开始节节败退。
      宇文化及真的已经黔驴技穷了,他被击败了,退走魏县,但又不甘心,就自立为帝,国号“许”,年号“天寿”,仅仅立国半年就被窦建德击败擒杀。
      就这样,宇文化及当了半年的皇帝,死了。
      宇文化及在临死前,说了一句生平最有名的话:“人生故当死,岂不一日为帝乎?”
      意思是人这一生迟早都是要死的,难道不应该当一天的皇帝吗?
      这句话应该说是说出了当时很多人的心声,毕竟皇帝不是谁都可以当,而他这辈子至少当过皇帝,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
      之后的一切,就顺利成章了。
      本文由李渊为开篇,也由李渊为完结。
      53岁的唐国公李渊,在太极殿正式登基称帝,同时祭天,大敕,改元年号武德,一个长达289年的大唐王朝,就此开始。
      此时距离大汉朝垮掉后,已将近四百年了。
      其间无数的英雄和枭雄们,都梦想着能建立一个长治久安河清海晏的大一统帝国,然而他们的梦想,转眼就被疯狂的战争所吞蚀。
      在经历了魏晋南北朝,五胡乱华,隋朝等漫长的四个世纪,华夏大地虽然也有过短暂的和平与统一,但皆如谭花一现。
      将近四百年了,这片古老的大地,一直在暗淡无光的历史中沉默。
      一代又一代百姓在兵伐与战火下衰嚎,无数人向天讫求,只盼做太平犬,不愿做乱世人。
      时光的车轮走到现在,终于出现曙光。
      一个光芒万丈的李唐王朝,从此登上历史舞台。
      大唐盛世,即将开始……
      ……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杨广这个人,还是比较复杂的,从某些方面来看,他是个千古一帝,但是从另一方面看,他又是身死国丧的始作俑者。
      要写杨广,无论过程写得多么花俏,也回避不了他凄凉的结局,相爱相杀系列《隋》剧终了,前几部埋下伏笔的线索,要陆续汇集了,乱世写英雄,盛世写狗熊。
      下一本《唐》写小人物,虐了这么多个回合,要开始写甜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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