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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迷障未清 ...

  •   却说行者久不见师归,坐立不安,时外眺焉。心不在焉的模样,杨戬尽收之眼底。微笑道:“尊师见不胜酒力?”行者攒眉,蜷食指敲着木桌。“我师素不甚饮酒,今亦不知何故。”

      “圣僧可是心里有事,借酒浇愁吧。”行者跃于案上,夺过杨戬杯盏,道:“有事?天崩亦有老孙覆之。何事不同我言,偏要如此?”仰饮而尽,又没脸没皮笑道:“终杯矣,哥哥让给我罢!”

      杨戬摇头道:“居此积年,唯有这等坑蒙拐骗,巧夺豪夺不改的嘴脸不改。”悟空道:“你又安知老孙不改,老孙改得多了。”悟空卧长凳上,望屋上雕梁画栋。拟态而非求真,美则美矣,而无半分灵魂。行者闭目,唇齿间酒香未散。道:“只是偶尔想起花果山的日子,今于物多,两耳不得清净,一身不能自在。你说,若变得太多,还是从前那个人麽?”

      杨戬长叹道:“你说自己,还是旁人?”

      “少来,老孙何言?你不知?你这三只眼观世事洞若观火,何所与我哑迷?”杨戬起行窗前,凡间四时分明,此正秋风瑟瑟。肉身为圣,苍苍人世,于凡身凡心,归乡亦九天。可惜跳脱生死,亦更负悲欢。“你可还记无底洞地涌夫人麽?”依旧答非所问。行者起身,颜色忽凝重。“记得,他如何?”本自知己,若拐弯抹角反淡了情分。

      杨戬回身,拊行者肩膀低声道:“那白鼠精罪重,玉帝震怒,命斩之。可他在南天门出言不逊,道佛祖遣了个假和尚取经。我再三掠问,方知那妖孽逼长老成亲,长老情急之下,谓真阳已损,妖乃起杀心。”行者自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者,然则双眸于烛下尽波矣。“我本心疑……可见你如此……”杨戬叹了口气,继续道:“你放心,那妖魂魄已被驱散,当时只我和哪咤在场。大圣,既已践不归路,今后如何,非杨戬能左右。前路未知所归,必当慎之,不可意用。”

      行者此刻却一句也不能听进去,怪不得那妖出手决绝,皆是死手。若晚往一步,后果不堪其虑。

      蠢和尚!他欲问玄奘,若非爱其至深,何以痴妄?若爱之至深,又何以存之?“所以兄长,并非偶然来此,是专行寻老孙的?”杨戬并不否认,他嘱咐哪咤杀了那妖孽,诚怒久之。他自知行者行事不羁,不意此辈从佛手中栽一回,又敢碰钦定的取经人。世人皆云杨戬与孙悟空相似,而杨戬作事忍性,思虑周悉。悟空……确是胆大能包身。唯一同是,他二人皆可输,不可畏。杨戬思之,却觉这一点的确相似。

      “我不知道该说你些什么?”

      “那便什么都别说。”行者肘据案头,“你知道,我从不悔我之所为。我不能没有他,来日,他要不要我,是他的事。”杨戬的叹息淹于没夜色,这猴儿玩世不恭,却不想深情若此。他本就不望其回头是岸。今观三藏气度不凡,于孙悟空亦情笃。知是二人命数,皆不得已。“你觉得,佛祖当如何处置?”

      行者笑道:“你说,若是那个压我两界山下五百年的老头儿,他当如何?再者,若是后来那个渡我取经的佛祖,他又如何处置?”

      “是何分别?”行者耸肩道,“自然有分别,老孙昔过浮屠山,被乌巢禅师好一通奚落。如今想来,那厮既知往来未至,必亦知我与师父。所以厌恶老孙。”杨戬思索片刻,了然于心。佛说因缘果报,因果非宿命。佛无意阻止,有意促成,必有道理。

      后数年,为其妹养子的真君思之今日,乃不觉慨!有何因缘报?悉是为人长者拳拳之心,殷殷之情。“走罢!送我一程。”此世固无二美,反手为云,覆掌为雨,也终不知晓自己会为谁冲冠一怒。

      二人并肩立月下,方觉沧桑倏然而逝。杨戬望行者侧面沉吟,遂开口道:“大圣向来,无拘无束,行止由心。但今时异往日,尊师肉眼凡胎一路艰险,良为未易。若有难,但管与杨戬言,我必万死不辞。”行者动容无比,欲想曾经故人,阴阳错者,竟只余他。“我瞧哥哥今日,也不像是同我喝酒的。席上不好过问,却不知是有甚麽烦心事?”

      杨戬轻声而叹,便好似说着别人的事一般。“我与你嫂子,想是过不下去了。天庭命我做司法天神。此后,大圣是佛,杨戬是道。可不比如今。”悟空回忆往事,忽觉所求,乃不足言。“昔年,同俺老孙大闹天宫者早同陌路,反是你这死对头情重恩深。世间阴阳错谬,只是寻常,我不不见怪。”

      杨戬行至庭前枇杷树下,背对行者不语。数千岁风霜早厉,此人是一派云淡风轻。“你与我一般,如哪吒所言,一个傲在脸上,一个傲在心里。如此,有何分别呢?”

      今夕昨夕,皆宿命也。杨戬回身,言笑晏晏如故。此人多生慧眼,玲珑心肠,最善察人。顷之,语气无悲无喜,仰观今夜清明月色。比之昔年,他火烧花果山时,更为皎然的月色。

      一别烈焰困樊笼,铁丸铜汁五指峰。八十一劫难重重,回首前尘各西东。“若你不曾遇见你师父,恐仍旧是天地不畏的野猴子罢了。人之生也,终当有畏惧之心,大圣如今便很好。”

      行者喉梗鼻涩:“兄长所说自然如是,你我交情甚深,莫不知所欲于人。知己若你,亦老孙之不枉也!”杨戬向他拱手,落拓而潇洒。行者目送影灭于夜,风卷叶寥落。前后不过五百年,世已千回百转。天边星子,没入苍穹。悟空回顾长廊下闭目佛子,目光忽转温柔。

      诚然,孙悟空亦觉得从游沧海暮桑梧,刀戟剑戟,快意恩仇,甚是潇洒。可陈玄奘却让这天经地义,一时覆没。他曾无数次想过,将来何如?三藏若肯,自将归花果山,其后山水为逍遥。他当于清旦和煦日下诵经,摹一阙新词于黄昏烂霞里。又会于夜间温黄烛光下,与自己四目相对。那般心安,是少时之惊艳,与初见之心动,皆无可比拟。行者一步一步走过去,托起三藏的头靠在怀里。“你这呆子,怎让他卧在风口?”

      八戒翘着足,一派慵懒。“他醉得如烂泥一般,如何是好?背他,抱他?你的人,老猪不敢动。”呆子伸了个懒腰未坐稳,便被行者一脚踏肚皮上疼的嗷嗷叫。

      “该死的弼马温!自己去见老相好惹得师父难过,老猪帮了忙还遭埋怨!”哼哼唧唧的扶着腰站起来,被行者一记白眼翻的再不敢言语。

      “若不是你多嘴,师父如何会多心!你这呆子!”八戒扭扭老腰,心中把这忘恩负义的弼马温千刀万剐了数百遍。沙僧唯恐他作死,为师兄所截,推出那人视线。行者未及发作,忽觉身沉,俯见小和尚整个爬在他身上,全无睡相。

      “唉……”行者手腕一翻,横抱人往回走。凡身驾不得云,好在路途不远。风调雨顺的凤仙郡,今夕风亦清凉。吹拂面庞,沾润带湿。“悟空……”佛子往他怀避匿,无比依赖。

      行者足步滞,柔情涌入眉梢。他本该山水间逍遥一生,偏因这一个凡人牵系红尘。“师父,你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分明离不得我,又何必避嫌?”

      久来此,他的逃避与疏离,去灵山益近而不肯亲。皆让行者以为他从前温柔软语,皆初尝尘味意乱情迷,经难后情不自禁罢了。而今日才知,师父意在此。细水流长,忠诚热烈。却装聋作哑,言不由衷。他只是不能如自己一般,无忌袒情。

      “悟空……”

      “师父,我在。”

      毕竟不知如何摆脱猜忌与嫌隙,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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