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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马去马归 ...

  •   此时尚大官房里的桃木小几上摆了一金枝缠叶盘,盘中放着六只珐琅高底碗,沿边扣圆润白瓷勺,碗里盛各色糖水,碎冰在水面浮浮沉沉,看起来甚是解暑。
      尚大官和阿满趴在桌边嘴馋着,台上两颗小脑袋不安分晃动,“小书,这是什么呀?”
      “这六碗里有两碗是梅子姜,两碗纱糖冰雪冷元子,还有两碗是沙糖绿豆甘草冰雪凉水。”尚小书咂咂嘴,“都是为师亲手做的,想喝吗?”
      “想!”尚大官舔着嘴唇拼命点头。
      “那简单,你给为师背一篇昨日教的《五柳先生传》。”尚小书拿起小勺舀了舀砂糖凉水,引得尚大官连连咽口水。
      “好说好说。”尚大官动了动喉咙念到,“先生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姓字。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闲静少言,不慕荣利。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性嗜酒,家贫不能常得。亲旧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饮辄尽,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短褐穿结,箪瓢屡空,晏如也。常著文章自娱,颇示己志。忘怀得失,以此自终。”
      “很好。果然有其师必有其徒。喝吧。”尚小书笑着把碗往前推了推。
      “谢谢师傅。”尚大官甜甜地说。
      “师傅?”尚小书惊讶的挑了挑眉。
      “小书难道不是我师傅吗?”尚大官也学着他挑了挑眉。
      “是,是啊。”尚小书开始结结巴巴的。“可是,可是......”
      “但公子好像还是第一次叫师傅呢。”一旁的阿满捂着嘴偷笑。
      “来,阿满这是你的。”尚小书又把另一碗递了出去,嘴角高高扬着笑容,“剩下的就给老爷,少爷,少夫人和你阿爹送去吧。”
      “谢谢尚哥哥。”阿满受宠若惊接过,浅尝一口大赞道,“尚哥哥做的太好喝了!比我以往喝过的任何一杯饮子都要好!我先给大家送过去,让他们都尝尝你的手艺。”
      “凡事都有第一次嘛师傅。”房中只剩下他两人,尚大官忙不迭叫唤,像鹦鹉学舌,“是吧师傅?师傅!师傅!”
      “是是是,我的乖学生。”尚小书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拿来手绢给尚大官拭嘴。
      “师傅还有厨艺呢,深藏不露啊!不是说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吗,我觉得你是百里挑一的例外,样样都很好。”尚大官念念不舍的喝完最后一口,“没有了,还想喝。”
      “太凉了,不可多喝。”尚小书笑着捏捏他的小脸蛋,“喜欢的东西一下子吃太多了就不好吃了,喜欢的人一起待太久了就相看两厌了,你可别把我想的那么好,不然日后可要怪我太坏了。”
      “不会的,我欢喜都来不及呢,我觉得我喜欢上小书了,很喜欢很喜欢,就想天天和你在一块,时间越长越开心,怎么会讨厌呢?”尚大官躲进尚小书的怀里,“小书也喜欢我吧?”
      尚小书的脸顿时通红一片,尚大官正眼巴巴的对他示好呢。他咬着下唇不动声色把人拉开,冷淡开口,“没大没小,成何体统?我是你师傅,平日里却对你太宽容,导致你不懂规矩了,要是在外面,别人会怎么看?他们会怎么说?算了,这是为师的过错,为师会好好思过,从今以后......”
      “尚小书,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他话还没说完,尚大官就上手推了他一把,竟然一下把他推到在地了。两人都愕然,尚大官下意识要扶他,脚一动又觉得委屈,懊悔、生气还难过,交织在一起把他憋哭了。
      他酣畅淋漓地痛哭着,大声嚷嚷,“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明明话头是你自己先提起来的,我从没跟别人说过喜欢,连我爹娘都没有,对你说了,你不高兴,还怪我,我哪管别人怎么样,这是我自己的事,喜欢夫子也是错的吗?你以前还会抱我,又对我那么好,怎么现在就不要我了?我很让人讨厌吗?”
      尚小书自己站起来负手背对着他,“还敢这么说?不知悔改,大逆不道,罚你每日读‘四书’。”
      尚大官的气势猛地降下去了,只听见他小声地说,“师傅别生气。”
      身后没了声响,等到尚小书终于转过头时尚大官已经不知去哪了。
      一霎,好像浑身都松懈下来了,他倚在墙边又哭又笑,他最讨厌的,一直都是他自己啊。
      明明想要别人快乐,又让人掉眼泪。想要陪着谁,最后谁也不能陪。他这么无能的一个人,怎么总叫人觉得好,只会让人失望透顶的。他有什么资格喜欢别人,有什么资格被人喜欢。一开始不出现的话,就不会伤人心了!
      “师傅,你在哭吗?”衣袖被轻轻拉动,发现尚大官又回来了,他慌乱别过脸。
      尚大官小心翼翼地捧着怀里的一堆东西,“师傅对不起,大官知道错了,大官以后都不说喜欢了,我给你带了药,我帮夫子上药,您不要讨厌我。”
      尚小书攥起拳,一拂袖子,“无事,只是沙子迷了眼。”
      “让我看看,我帮您吹吹。”尚大官着急的把药堆到桌上,踮起脚跟要查看尚小书的伤况。
      尚小书看着还不到自己胸前那么高的尚大官正费力地又蹦又跳,眼眸划过悲痛,眼泪突然就止不住了,他再也装不住冰冷的淡漠,蹲下身子与尚大官平行,又舍不得说狠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很久很久没哭过了,双手紧紧掩面,肩膀颤抖得厉害,“为什么不讨厌我?你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啊!我一点也不好,我特别坏,我总会辜负期望,到此为止吧,你要把我忘了,我谁也保护不了,对不起......”
      “师傅不要这样说,您不是还教过我‘桃李本不能言,但以华实感物,故人不期而往,其下自成蹊径也’吗?”尚大官以为是自己把人惹哭了,连忙抓着他的手放在心上表达自己最纯粹的爱意,“我就是很喜欢你,喜欢到你不喜欢我也可以,我不需要谢谢或者对不起,我怎么能要求你也喜欢我呢?我只希望你开心就好了,有没有我也不重要啊,如果你答应,我就明目张胆点,如果你不接受,我就偷偷喜欢。我不想让你难过和困扰,不过想要告诉一声,我喜欢你。可能还会喜欢很久。”
      尚小书听着,哭声小了些,也可能是哭不出了,满目苍凉,可笑又可悲。
      尚大官继续说着,“也许以后哪天不喜欢你了,那我也一定会永远记得,我曾经喜欢过的人。”他一下一下拍着尚小书的后背,像他以前对自己的那般,等着他破涕为笑。“你说过,每个人都是被爱着的,我是如此,你也是。”
      “再叫,再叫我一次,小书,好不好?”尚小书哭得嗓子痛,浑浑噩噩的,心早已软成了一滩水,却不知如何是好。
      他说得断断续续,脸上别扭带着潮红,“你好像我,蛮好,但这不是好事,我知道,我太知道了。”
      “小书。”尚大官抱着他的大脑袋喊。“小书,你真的特别好,遇见你很好,喜欢你也很好。”
      尚小书始终不肯抬头,身子抖得更厉害了。抱着觉硌手,他太瘦了,瘦得令人心痛,好像要被风吹走了。
      我早就懂他了,也明白你意。星辰在我身边冉起,如此美丽,一生能见到一次已是莫大荣幸,我知道它属于浩瀚的星空。我永远爱它,仰望它的光芒,星海里我也能一眼认出它,它是我最爱的星星。
      而这些它都不必知道,甚至不要回头再看我,请了无牵挂的高高在上着吧,我将带着影子回归黑暗,在每一个无风无月的日子里,触手可及也遥不可及。心朝骄阳,不敢碰。日照,诚惶诚恐。未舍忘,见亮都思量。
      “大官不是喜欢喝我做的糖水吗?我再给你做,天天给你做,你喜欢吃什么我都能做,不会的我也能学。”尚小书的话带着浓浓的鼻音传出来,他吸了吸鼻子,“我也很喜欢你,一直如此。”
      如果喜欢一个人一定要告诉对方啊!不管结果如何的才是喜欢。我喜欢,喜欢你的我;也喜欢被我喜欢着的你。我希望你能知道我的喜欢,知道自己在被人喜欢,无论你会不会也喜欢我,都不重要了。所以我会说:“我喜欢……”
      “真的?我可当真了,不许反悔!”尚大官乐起来了,什么都忘得干干净净,“小书好厉害噢,是谁教你的呀?难道还能无师自通?”
      “咳,耳濡目染嘛。”尚小书的脸色又不自然的红了,“我天天在你面前背书,你不也自然会背了?”
      “言之成理啊。”尚大官摇了摇他不太聪明的小脑瓜没有纠结下去,倒是想起另一件事,“师傅,我以后私下就喊你小书好不好?”
      “好。”

      “老大,这鸡好好吃啊!”
      一块大岩石上三道鬼鬼祟祟的黑影相依,伸出魔掌争抢着那巴掌大但香气远飘的熏鸡,看着对面天上有个大大的咸鸭蛋。
      “跟我的烤鱼比还逊色一等。”中间那道黑影叭叭嘴,小腿垂在岩石边晃得老欢。
      “这鸡不是老大做的吗?”
      “这鸡,花田里长的,我挖出来了。”
      “花田里长的鸡叫什么鸡?”
      “叫花鸡呗。”
      “老大,你是不是去偷先生的鸡了?”另一个义正言辞的声音道。
      “谁说我偷东西的,我堂堂大狐族狐子....”忙大声反驳。
      手里吃了一半的鸡屁股被抢走了,发出那道慷慨陈词的质问声的主人一呆。
      “不给你吃!”一个充满孩子气的声音传来。
      “老大,我也想去挖叫花鸡,你带我去吧。”中间那道黑影的身子被戳了戳。
      “这要看天时地利人和,哪是你想挖就有的。”他啃着鸡腿,打起马虎眼。
      “可是,我还没吃饱呢。”
      “你是猪还是狐?吃这么多还不饱,平时修炼怎么不说不够?这么大个狐了,连化形也不会,人都笑你......”
      “老大,你又说我了。”那语气可怜巴巴的。
      殊不知他们的对话全被叫花鸡的主人听了去,梅树下走出一布衣,来到空空如也的小土坑前,又重新拿荷叶包起一鸡拍上泥巴埋回土坑里,他在地面燃起火堆,然后躲到了梅树后。
      等啊等啊,终于等来了一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刨开泥土翻出了香喷喷的叫花鸡。
      “哇!好烫!呼呼......”
      他听着外面大大咧咧的叫喊声,肯定是烫极了也不愿放手。哪有人偷东西还这么坦荡磊落的?他笑着摇头,悠哉游哉的靠着树数梅花瓣,身上也落了几雪梅。
      等他再度探出身子时外面早已空无一人。土坑里剩下半只鸡。

      “今天不读书了,骑马去。”尚小书心有内疚,便想带他出去放放风。一说完,宅门前就有家丁牵来两匹马,一黑一白,一高一低。
      “不就是换了课程学骑射嘛。”尚大官用哼哼唧唧掩盖自己差点笑出声的狂喜,由仆人托扶着踏上汉白玉上马石,“我能不能射兔子?”
      “阿弥陀佛,不可杀生。”尚小书俯身跨上马鞍,马尾抖了个机灵,他回首看着垂头丧气薅起马鬃的尚大官轻声说,“兔子有什么稀奇的,等你学好骑马咱们去猎老虎。”
      “真的吗?”尚大官猛然抬头,又恢复一副生龙活虎,“小书最好了!我要跟你拜把子!”
      “皇天在上!”尚小书笑喊一句,牵着黑白马的缰绳,夹紧了马腹。
      “后土为证!”尚大官大声接到,用力一蹬马镫,兴奋地“吁”了起来。
      一袭朱红艳丽,一身黛青飘逸,一骑黑马沉稳迈步,一匹白驹快走扬蹄,两两相伴相随,迎接朝阳晨曦踏上征程,沿途一路花香带露,喜鹊喳喳。
      “公子,尚哥哥,等等我!算阿满一个!”英姿飒爽的背影后,一个劲装少年郎牵着匹枣红色骏马追着,赶着。
      马儿鼻孔喷出热气,马头一撇,似对驯服不屑一顾。
      “好马,好马,往这走,能不能让我骑上去?”骑不上马的少年无奈,安抚着给马儿梳毛,用力扯起马嚼子对远方望而兴叹。
      草场上各种草料生长茂盛,两匹马渐渐放慢了速度,低头吃着草籽。
      黑马眼大,耳小,胸膛宽阔,四肢修长有力,耐力好,善走。白马脸长,脖长,腰短,马蹄圆而结实,能日行五百里。
      “小书,我们给马儿起个名吧。”尚大官弓下身子和白马头靠头,好不亲昵。
      “始皇七匹名马,一曰追风,二曰白兔,三曰蹑景,四曰追电,五曰飞翩,六曰铜爵,七曰晨凫.....”尚小书还没念叨完,尚大官便抢着打断了。
      “你看这黑马眼大无神,便叫它‘黑无’。”
      听此名字,黑马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宣泄自己的不满。
      “这白马的脸这么长,就称它为‘白长’吧。”
      白马听到这名字的反应也好不到哪去,一张老脸拉得更长了。
      尚大官倒是对自己起的名字非常满意。
      “黑无,白长?”尚小书推敲着,一时竟想不起哪里不对劲。无果,也不再纠结了,朗声道,“大官开心便好,既然你都说了要学骑射,那我们第一日就先学骑行。”
      “第二日呢?”
      “第二日驱跑。”
      “第三日呢?”
      “第三日疾冲。”
      “那什么时候学射猎?”
      “大官聪慧,七日后便教你。”
      “学完射学什么?”
      “学‘御’。”
      “好嘛,我七天就把别人七年的功课做完了。”尚大官拿过缰绳,嘴里吆喝一声,倒也有模有样,只是摇晃不稳的身子出卖了他的小慌乱。
      “抓好绳子,目视远方,身子挺直,脚踩紧马镫,放松,好,就是这样,慢慢走......”尚小书嘴上指挥着,稳稳当当跟在后头,像极了威风凛凛,亘古不变的侍卫。
      山的那头渐渐出现人影,阿满踉踉跄跄的扯着马姗姗来迟。
      “小书,你看我!”一晃神的功夫,骑得好好的尚大官猛地转过头想向尚小书报喜,可是刚学会掌缰绳哪拉得稳当?于是重心不稳,身子一歪,整个人就失去了平衡直直往下栽去。
      草面是高低起伏的,坑洞也不少,雨一落便积了一个个水洼,泥中又混杂着沙石,从高高的马背上摔下去必定破皮流血,再严重点就是脱臼伤筋了。尚大官不敢再细想下去,肯定会很疼,他最怕疼了。
      面朝蓝天,不由自主撒开了手,身体轻飘飘的,像只传说中的紫红鸑鷟。这天好大,好凉。
      “公子!”耳边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响彻山谷,阿满远远看见这一幕,丢下马连滚带爬朝草场冲来。
      尚大官就这么眼睁睁的在他面前跌下。尚小书不假思索地从马上一跃,伸长了手臂,拼尽全力去接住他。
      “大官,我接住你了。”
      尚大官眉头紧锁,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发生,轻轻睁眼,撞见了一双明亮眸子。尚小书咧着嘴大大的微笑,声音轻快温暖,仿佛在讲今天天气真好。他死死抱着尚大官,一把把他的小脑袋按向胸前,用身子护住怀里小小的人儿,就像卞和护住举世无双的和氏璧。温热的大手笼罩着尚大官,那一刹那,没人再害怕了。
      落地时足足滚了好几圈才停歇下来,尚小书沾满了泥土,浑身酸痛。幸好,尚大官毫发无损。
      “公子,公子你怎么样了?公子你没伤着吧?尚哥哥怎样了?没事吧?”阿满扑了过来,下裳变得脏兮兮,手掌也磨得红红的,他顾不上其他,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两人是否完好。
      “阿满我没事。”尚大官直起身子,满脸焦急,“小书,小书......”
      “我在,你没事就好。”尚小书轻轻给他拍了拍尘土,再次确认尚大官没受伤才放下心。
      “尚哥哥伤哪了?”阿满和尚大官一左一右搀起尚小书。
      “没大碍,就是石子有点硌背。”尚小书笑笑,毫不在意。
      “都流血了,我们先回去吧。”阿满看着青白衣上开出数朵血花心疼道。
      枣红马早在缰绳被放开时就逃得无影无踪。白长在原地转着圈,不知所措。
      尚小书被扶上马,半躺在不断嘶叫悲鸣的黑无背上,虚虚依着身后的尚大官。
      “小书,你撑一会,我们很快就到家了。”尚大官抱着他坐好,想扶正他又不敢用力,怕一动就碰着他的伤口。从马上摔下来得多痛啊,小书是为了救自己才受伤的。他又要急哭了,抹着泪花无计可施。
      “哭什么呢小孩子,看着吓人,一点都不痛的,不许哭了。”尚小书费力半侧过身抬手帮他擦泪。
      阿满在前面牵着两条缰绳急忙忙的赶路,好似握住了救命稻草。
      马背上一路颠簸,尚小书皱着眉一声不吭,自嘲苦笑,“我以前总给青丘丢脸,还好这次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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