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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心悦君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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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内高档的酒楼就有七十二家,州东宋门外的仁和店、姜店,州西宜城楼、药张四店、班楼,金梁桥下刘楼,曹门蛮王家、奶酪张家,州北八仙楼,戴楼门张八家园宅正店,郑门河王家,李七家正店,景灵宫东墙长庆楼等。——《东京梦华录》
有书记载:凡京师酒店,门首皆缚彩楼欢门,唯任店入其门,一直主廊约百余步,南北天井两廊皆小濩子,向晚灯烛荧煌,上下相照,浓妆妓女数百,聚于主廊槏面上,以待酒客呼唤,望之宛若神仙。
所谓茶饭者,乃鸡蕈、浑炮等羹、旋索粉、玉棋子、白渫齑、鹅鸭排蒸荔枝腰子、莲花猪签、酒炙肚胘,入炉羊头签、煎鹌子、石肚羹、生炒肺。
一顿饭吃得酣畅淋漓,满嘴流油,我终是满意的瘫在椅上感叹,“人间真热闹,美食丰盛,要能天天吃到该多好。”
他轻酌我的桃花酿,味道刻骨铭心。“那还不容易,想吃为师天天给你做。”
“你倒是大言不惭。”我摸着肚子,舒服地打了个嗝。
“小输想吃什么?”他直起身子问我,倒有几分认真。
“梅子姜,纱糖冰雪冷元子,沙糖绿豆甘草冰雪凉水。”我舔了舔嘴唇。
“那可是得等夏季才能吃上了。”他笑了笑。
“你不懂,趁着现在还冷,吃点凉的才爽快呢。”我挑眉,“我会酿酒,要不我教你酿酒,你给我做吃的?”
“成交。”他伸出手要跟我拉勾。
“这是什么?”我拈着食指中指和大拇指互相摩擦摩擦,“要钱?”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他看不下眼了,狎笑着钩住我的小拇指晃了晃。
“拉钩为什么要上吊?”我不解,闭上眼不去看那红线。
“小输什么时候会做酒的?”
“我们青丘国广袤无垠,地大物博,其中有一条溪流,每到春天东风解冻的时候便开始汨汩果酒,酒水醇香甜蜜,一直流淌到冬季才停止,一整年的时间我们都可以随心所欲的畅饮这大自然的恩赐,我曾一路寻找酒泉的源头,最后发现它的尽头是颗大神树,每当神树的果子掉落下来,就一直堆积在树根处,任由风吹雨打,日晒雨淋,慢慢腐烂发酵,等满到溢出来了,便随着河流流经青丘国。我发现了酒的秘密,开始用这方法酝酿不同的酒。所谓天造地设的神秘,只要不去看真相,世界总是妙不可言。”
“如此说来,你的‘酿酒术’还是青丘的陪妆了?”他饮着酒打趣。
“算是我给人间的聘礼吧。”我与他对饮,笑而不语。
“这酒可有名字?”
“风入桃。”
“那便从这坛开始教起吧。”
长街以东最为热闹,有戏曲、有幻术、有杂技、有评书、有相扑;接头卖艺者更是数不胜数,个个都使出看家本领,面谱变脸、空竹陀螺、拔河喷火、动物表演;这场普天同庆的盛世宴演,昼夜喧呼,灯火不绝。东京,繁华三千,展尽了开封府的千娇百媚。
妇人们挽手采集,谈笑风生。男人们划拳,下赌,比蝈蝈,赛王八。小孩子说着吉利话,走街窜巷去讨压岁钱,寓意来年利利是是,屡屡得逞。
一支舞狮队随着人流表演,旗鼓声响彻云霄,不断有人喝彩叫好,我在人群里看的起劲,不知觉被塞了许多香嘴小食,嗑着南瓜子兜兜转转围观各种表演,人间真好!
尚关被一旁的摊贩吸引了过去,“老板,这扇子怎么卖?”
“公子,这把扇子是家中小儿做着玩玩的。我这儿上乘的扇子多了去了,您要不看看其他的?”卖扇子的小摊,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皮肤黝黑的老汉,堆着笑,拘着手,卖力推销着,说话嘴里还冒着寒气。
“不了,我一眼就相中了这把扇子,别的都看不上。”尚关拿起那把平淡无奇的扇子爱不释手。
“既然公子喜欢便买去吧,这把扇子不比其他,只要八个铜板。”见他不肯买贵的扇子,老板的态度也没刚才热情了,伸出两根手指说道。
“八个铜板?”重复了一遍,还是放下扇子。
他回到在卖编绳的摊前挑挑拣拣的我身边,“小输,看中了什么?”
“诺。”我举起一个小件给他看,那是一个用彩绳编成的千千结,小巧玲珑。
“一串白珠子太单调了,加上这抹澄澈雨霁多好看啊。”我又抬起自己的左手,比划着,天青色跟砗磲配起来实在赏心悦目。
“这个多少钱呐?”他拈起小结结笑了起来。
“五文一个,八文两个,两位公子一人挑一个吧。”摊主是位老奶奶,笑起来满脸皱纹,露出只有几颗牙的嘴,手指马不停蹄编着不同颜色的小结结。
“好,选两个。”他的手摸向钱袋。
“干嘛,我又没说要买。再说,谁让你出钱了,我自己没钱吗。”我仰起头,扯着他就走,“那有猴戏,我还没见过呢,去看看。”
“我也喜欢,我想要......”他还要说什么,却被我强硬扳过了身子,无奈极了,“狐崽子没见过的东西多了。”
“是是是,师父说的对。”我敷衍着,推着他挤进人群。
“你刚刚叫我什么?”他忽觉不可思议,眼睛亮亮的看着我。
“你说什么?”周围吵杂,我大声问他。
耍猴人手法娴熟,拿着根竹枝在一旁敲敲点点,猴子跳啊蹦啊,忙得像被鞭打的陀螺,钻圈、顶球、跳板、鞠躬、招手,各种高难度的表演惹得观众一阵欢呼鼓掌。小孩们躲在大人的身后探出半张脸张望,对尖嘴猴腮的小东西好奇不已。没多久,地上就撒满铜板,又有一人连忙站了出来,敲着铜锣一遍又一遍的兜场子,弯着腰像小鸡啄米似的的捡着,忙得不亦乐乎,龇一口黄牙。
“我说,你刚刚叫我什么?”他又扯着嗓子喊了一遍。
“我听不见!”这回我听见了,便故意逗他,转头又去看猴戏,看得入迷,这猴子也成精了吧。
他摇头想是自己听错了,双手搭在我肩上,挡住拥挤人潮。
“我看够了,走吧。”后来我抬起头跟他说。
他便护着我往外走,指指前面,“我带你去看那个。”
御路上不时有单人,双人在玩球,他们高束发髻,上衣不过殷虹,绿沈两色,下身皆灰褐短揭,白绵长裤扎腰,轻便布鞋。边击鼓伴奏边踢抢一球,似跳舞似表演,乃百戏中一节目。
“这是蹴鞠。”他对我解释起来,“《别录》云:蹴鞠,传言黄帝所作。《帛书》记载:充其胃以鞠,食人执之。《别录》又云:蹋鞠,兵势也。所以练武士,知有才也,皆因嬉戏而讲练之。《战国策》记载:临淄之中七万户,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击筑、弹琴、斗鸡、走犬、六博、蹴鞠者。蹴鞠的历史源远流长,越来越普遍,到我大宋,从皇室到平民,都以蹴鞠为乐,更有爱好蹴鞠者组了门派叫做‘齐云社’。有道是‘举目则秋千巧笑,触处则蹴鞠疏狂’。”
“你敢说的简单些?”我哧溜着麻腐鸡皮,张一油汪汪小嘴,说话含糊不清。
尚关摇摇头笑着,掏出小帕给我擦嘴,“蹴鞠嘛,就是皮制的圆球,实心,里面塞毛发之类。可娱乐可练武,人人都喜欢。”擦完,皎白的手帕变成了好看的鸭黄色。
“这样我就听懂了。”我点点头,晃晃竹签,“吃完了。”
于是这位天下第一好的师父给我塞了一串糖葫芦,酸酸甜甜,白吃不厌。
“你呀,你呀,不好好读书。”
“读书比修炼还累。”我啃着大山楂,口齿不清,“人啊,好辛苦。”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他总是念念有词的。
我侧头看去,他就逆着阳光站立,翩翩然一个儒雅书生。
从晓市逛至夜市,光影交换着,处处别有一番滋味。
“那边好热闹啊。”
汴河上的虹桥,人们纷纷往桥上挤,我倒担心起那高大广阔的木桥会不会塌。
“逢桥必走,百病全消。”他望去湖面,笑笑,“咱们也去赶个热闹。”
事实证明,有些热闹还是不要瞎凑为好。
桥上挤挤攘攘,人人戴着面具,唯有我们俩脸上什么也没有,迷迷糊糊被挤到了桥中央,摩肩接踵,寸步难行。
我与尚关面面相觑,正犯愁要下桥呢,一位穿戴艳丽的姑娘突然跑到我面前,顶着喜庆的善财童子面具对我说,“公子好生俊美,不如来做小女子的官人可好?”
我惊得往后一退,正好撞在了尚关的胸膛,我扭头,他正笑眯眯地看着我,一动不动。
“这样不好。”我回头连忙摆手拒绝。
“难道公子已成家了?”那姑娘步步紧逼,我无路可退。
“还,还没......”我欲哭无泪的低头看手腕上的那根红绳,但我有主了哇!
“太好了!那......”她正兴奋,要伸手过来,就被一位满头繁琐发髻的姑娘挤到一旁。
她上前对我一行礼,“公子,我愿与你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什么?什么意思?”我懵到礼都忘了回,仿佛听不懂人话了,满脑子都是“什么宾?狗咬吕洞宾?”
“人家想嫁给你!”尚关及时提醒,“当夫妻!”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解人意了啊!我被吼得一激灵,这下想蒙混过关都不行了!正要挖苦回去,却瞧见姻缘线从他的那头,涌出一段一段的红光,往我这边流淌?这什么?桃花运?
果然,立马又来了几个戴不同面具的大桃花把我团团围住。
“公子,上我家去坐坐,我家有会上树的老母猪!”
“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你看我如何啊?实在不行,你看我女儿如何呢?”
“公子要是从了我,黄金百两,良田百亩少不了你。”
我看着面前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们,热情奔放。
这排山倒海的爱慕之情把我迷得晕头转向,与在青丘时因为身份和阶层而被众星捧月不一样,人间的万众瞩目单纯是冲着我这无与伦比的容貌来的!猛然意识到自己姿色绝伦的我,脑子像罐糨糊,什么都思考不了,心头好似浇了蜜浆,被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喜悦包裹。
所以我变得格外的,原始,“嘻嘻嘻,好好好,一个一个慢慢来,不要急,呵呵呵呵,都有都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事实再一次证明,千万不要高估人的耐心。
突然有人伸了手,随后我就遭到了哄抢,瓜甜不甜,也得强扭了下来才知道。前面的,直接扑过来抓人,生怕晚点免费的鸭子就飞了。后面的,挤不进,赶不上,急得大打出手。一瞬间,我就成了狼群中的肥羊。这个拽我的手,那个掰我的胳膊,还有人扯我的大腿,腰间环着一双白净手臂,额上都被蹭掉了脂粉。这,这成何体统!
“等等等等,够了。够了。”我有些慌乱,顿时清醒了几分。正当我费尽心思避免不必要的触碰,小心翼翼的挣扎时,突然感觉胸前摸来了几只手,后领变得皱巴巴,鞋子也丢了右脚的,我瞪圆了眼睛,竟分不清是不是在被人非礼。脸颊被不知谁的手指掐起,尾巴都快被揪出来了,更过分的是居然有人在拔我的头!这是抢情郎吗?这是分尸仇家吧!
“谁在偷我手串?!你会遭报应的!哎哎,怎么还有薅人头发的呢!快放手啊!不要拉我腰带啊!喂——”
我微弱的呼救很快就被七嘴八舌淹没了。
“姐妹们,能不能讲讲先来后到?这人可是我先看上的。”
“那又如何?先下手为强,后下手坐牢。”
“你们都别跟我抢!他是我的!我们的孩子明年就出生了!”
“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得上我家族谱!”
“姐姐们,都别争了,我死去的姑奶奶托梦,说他就是我的如意郎君,若不与他成亲,我那死去的姑奶奶,就要诈尸回魂!”
耳边又传来唧唧喳喳的争执声,聒噪不停,粗鲁无礼,这就是那些美丽、善良、灵动、弱小的,女孩子们吗?
“别吵了!听我说!”我卯足了劲吼了一嗓子,成功让她们停下了手。
我满意地望着一圈呼着白气的面具,深吸了一口气,“本公子,已经有意中人了。”
话音刚落,姑娘们疯狂了,霎时人声鼎沸,汴河的水,晶莹的泪。不知谁喊了一声,“大丈夫宁为玉碎!”
“不能瓦全!”“不能瓦全!”“不能瓦全!”
呼喊声一阵接一阵掀起惊天巨浪,动作迅猛如冲锋陷阵,杀敌为民的战士,那刻,人人放下了大爱,心中充满了大义,无言地达成了短暂的共识,只为了同一个目标而拼命奋斗。无组织,无纪律,无比和谐的顶着面目狰狞的面具硬生生把我扒了。
这话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吧!但根本没人在意。
我衣不蔽体,你披头散发,个个狼狈不堪。鲜花散落一地,场面极度混乱,虹桥更挤了,两岸边也站满了人,喜欢看热闹的大老爷们凑在一起风言风语,妇女们停下脚步仰头张望窃窃私语。过年不就图个热闹?这不比拜年有趣多了!而那群妖魔鬼怪居然开始打赌桥上谁会先掉下河,被注码最多的当然是我,它们万众期待地大叫:“九尾狐!掉下去!九尾狐!掉下去!”呸!真不是人!
“干什么!放开我!请你们矜持!相煎何太急!天涯何处无芳草!都是姊妹!兔子不吃窝边草!”我声音都吓变了调,攥紧身上仅剩的布料。
混乱之中,我拼命去牵站在栏边笑得开怀的尚关,“你快救我啊!”
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在光天化日之下赤身裸体了!我狐族狐子的颜面何在!我往后就算封了神,也会被子孙后代一次次提起这天!以后的话本子会写:当年七仙女下凡,被人偷了衣服,促了一段浪漫佳话;当年九尾狐下凡,被人扒光衣服,沦为三界经久不衰的笑话!天啊,还是让我掉下去吧!让我掉下去!
人们哄堂大笑,正月初七,东京汴河虹桥上数名女子豪抢美男,再度引发了万人空巷。“卫玠”看了甘拜下风,“潘安”路过自愧不如,这般场面比起村里免费派发的猪头肉都是有过之无不及!
尚关对我做了一个口型,我看着不为所动的他眼泪“哗”就流了下来,呜咽着喊,“山长,求求你......”
然后我就从人堆里被抱走了。
腾空而起,越过一群黑压压头顶,什么声音都瞬间消失了,如腾云驾雾,一路穿越汴水大道,直到游人比较稀少的地方才被放下地。
我红着眼眶跑到岸边泼水洗手,“她们牵我手了,唔,还有好多地方.....她们怎么可以这样,我再也不要见到女子了,太可怕了,明明男女授受不亲,好过分......”
尚关把我搓了八百遍的手捞出来擦干,拢在怀里暖着,“我本以为小输要反客为主,迷倒众生,原来如此高风亮节。明明一向轻佻又妖冶,我也乐得被你蛊惑,还当小输对别人也是这般了,先入为见,都是我的错。现在再看,羞涩自持,难得乖娇,真是处处可爱。”
“我哪知道,哪知道她们那么,那么凶猛。”我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衣冠不整下显得身形更加单薄,“呜呜,我失贞了,要遁入空门了,我想喝酒吃肉,我不要吃斋念佛......”
“呵,小输最干净了。你看啊,有这么多人都很喜欢你呢。”书呆子的笑意从嘴角漫了出来,把我的衣服头发理好。“大不了啊,为师日日求佛让小输继续喝酒吃肉,当真遁入空门了我也随小输一起,这样甚好。别怕。”
“我才不要人喜欢我,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我稍稍安心了些,又怪他不明我意,转脸哀怨,“你刚刚都不肯帮我,笑得那么开心,一点也不在乎。”
他轻轻把我抱在怀里,“小输,太招人喜欢了......”
我想听完整,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是我第二次到人间,正当春节,跟第一次冷冷清清的感觉截然不同。好似仙境,又比仙境多了烟火气,我很喜欢这里。
在我奔赴面具摊前,尚关送给我一套“天水碧”衣裳,青青翠翠,像我那身美丽的皮毛。
尚郎最年少,芳草妒春袍。
尚输满心欢喜,对新衣服爱不释手,迫不及待地穿上,在河边照啊照啊,怎么都看不够。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我转圈抬手,冲他挤眉弄眼,染就一江春水,美得不可方物。
水波把两道人影漾得模糊,却不能把他俩分开一星半点。
尚关站在他身旁静静看着,怎么看也看不够。
风听见了轻悠悠的下半句:“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那晚功成名就买了孔明灯,我们便站在山头赏灯,一青一白,一黄一红。
烛火摇曳,冉冉升起。我知道名就希望天天有虾吃,知道功成希望自己的武功举世无双。但书呆子的愿望是什么我不知道,可能是一朝中举,金榜题名?而我,从来不喜欢许愿。
“快,快许愿。”尚关拍了拍我,好不兴奋。“传说对着光许愿就会实现愿望,很棒的仪式吧?”
“那我对着太阳许不就好了?”我严谨反问。
“哎,这是一种信仰,入乡随俗。”尚关一把捂住了我上半张脸。“你许!”
“拿开拿开!尚关,你们人都这么傻吗?”
见日之光,长乐未央;见日之光,长毋相忘。
那年那日,某个山头上,立着三人一狐,顶着凛冽寒风,双手合十,对着静谧夜空里渐飘渐远的孔明灯虔诚闭目,心底悄悄祈祷着什么。
寄托了这些美好希翼的灯儿终是变成一点点萤火,飞向触及不到的天地。
谁的心想:在短暂的岁月中,我啊,最爱你了。
山下万众举火,亮如白昼,人们敲锣打鼓,挽手起舞,响彻云霄。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我睁开眼,君临天下,仿佛唯我独尊。
“小输,回家了!我给你敲钟祈福啊!”山亭里,尚关拿起红绳摇大钟,亘古悠远。
可我明明觉得这一霎,深沉寂静。唯有光芒万丈,清脆可爱。
“吾心悦汝!”我突然起了玩心,没头没脑地对着山谷大喊,喊完后小心翼翼去看尚关,他脸上永远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连摇的钟都没停顿一下。
“我——心——悦——你——”我不管不顾的继续叫着,山谷里一遍遍回响,我心悦你——心悦你——你——
我妄想尚关的表情能有点变化,或诧异,或惊讶,或好奇,但是没有,一点也没有。他在看着我,眼神含笑又淡然。山风吹得我越发冷了,钟声不紧不慢穿插在亲切和陌生里。
我只好面朝他站着,仰起脸跟他对视,“尚输心悦尚关!”心脏怦怦跳,烟花在我身后绽放,我听到自己有些发抖的声音,“非常非常心悦。”
他低笑起来,终于罢手了,却是为了把衣服披我身上。再扯一堆不相干的话,“小输今天怎么总说傻话?你心悦的,是有人一直陪着你,陪你做你喜欢的事,告诉你另一个不一样的世界。倘若在你身边的不是尚关,还会有张关、李关。这样,你不也依然‘心悦’吗?喜爱分了很多种,无论哪种,小输都不必倾心于我,我不能陪你太久,也有许多不好的,承蒙厚爱,何其有幸。小输现在这样讲也许只是一时兴起,但知晓了这件事的我却会暗自开心许久,可仅此而已。在我心里,小输万般好,值得被最好的心悦,而那位不会是我,所以请尚输不要心悦尚关了。”
红线在黑夜里那么艳丽夺目,他却老把自己藏起来不让我看见,讲的话时而热情时而疏离,现在直接跟我撇得干净。我总怕自己误会了什么,又想就故意曲解他的意思罢。我不满,纠结,无措,脸上燥红一片。
“尚关,是因为做这些事的人是你我才心悦的,不,哪怕你不做这些事,我心悦的就是尚关你整个人啊,是真的。每次见到你我都觉得欣喜,那一定是心悦极了!我是万万不喜欢人的,可我一点也不讨厌你。只要两情相悦,哪怕一刻也是极好,你为何要把我推给别人?我觉得别人都不比你好,不会再有别人,我不要别人。我说我心悦你,你怎么无所回应呢?人间里我只认识你,与你交好,跟你相处最久,我好喜欢你,不可无一,不可有二。我只要你,你若是不要我,我就等,等多久都可以,等到你也心动,那便知道我当下滋味了。你会心悦我的吧?”见他不肯信,我又急忙忙发誓,“你信我,你信我,就一次!你信我嘛!”
我好像认真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忘了,只知道迫切袒露心迹,再迟点也不能等了。尽是失态,眼泪都促出来了,五味陈杂。恨道:明明是喜爱我的,无论是哪种喜爱。又为何不答应?
知道自己唐突了,更害怕把人吓着,我蔫着脑袋恼羞又难过,却是卑微地,“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他敲完最后一声钟,摸了摸我的脸,指尖冰凉,没有回答。“以后不要再开为师玩笑了。”
后来我不知怎么回到石床上睡下的,枕边摸到一物,忙点灯一看,竟是今日在街上看中的那个雨霁色千千结。
我看了半响,欢呼一声把绳结挂到了手串上,果然十分相得益彰!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又想起一事,连忙从原先的袖里掏出放了一日的扇子来到桌前展开。
平凡,丢到扇子堆里甚至有些不起眼,但又不会被忽视,就像看尽繁华后最想回归的初心。总有人选择它,不是看中它的用料、做工、名气,或者能带来什么东西,只是因为眼缘而喜欢,然后坚定地选择它。
我想了想,大笔挥挥在扇面落下四字,总算满意地笑了起来。
祖训又云:常与人为善,方可成大事焉。
“老板,这把扇子我买了。”一少年精准拾起那把在一堆华丽精美的玉扇、骨扇、羽毛扇里普普通通的纸扇。
“好,好,这纸扇八文。”老板点点头,纳闷今天怎么这么多人都想买这把木扇子。
红绳串好的八块通宝落在木板上沉闷一记响。
在“公子走好,下回再来!”的喊声中,模糊看见一位粉衣公子将买来的扇子揣在怀里,像得了什么稀世珍宝,走得大摇大摆,潇潇洒洒,嘴里咿咿呀呀唱着戏,似乎心情颇好。
今年,开始喜欢你,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