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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天降大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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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这只狐狸怎么老跟着我!”
一个俯身地面的小男孩转头看着快被埋没在长长草丛间的一只灰皮狐狸,精致的小脸蛋上满是无可奈何。
时间回到上午。
“爹爹,我要跟阿满上街买糖人儿去。”
脆生生的童声传来,屋中看着书的男子抬起头,门栏旁一颗小小的脑袋半伸进屋内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还不等男子开口,小脑袋就扯着名唤“阿满”的随从一溜烟地跑开了——“买!糖!人!去喽!”
男子看着俩个远去的背影笑着叹了口气,“一点也不似我。”
兴高采烈的尚大官蹦蹦跳跳上街,哪都去瞧瞧,溜得比窜街耗子还迅速,全然不顾身后跟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阿满。
“公子,您慢点跑,等等阿满。”阿满气喘吁吁,苦瓜脸拉得老长老长。
“阿满,卖小糖人的在这!”尚大官消停了,指着一串串糖棒子兴奋大叫。
糖人儿摊前围满了孩子,个头较小的尚大官努力在人群后踮起脚伸长脖子费力张望,却也只能看见些黄澄澄,黏糊糊的糖浆被甩到空中,再落入买糖人的老大爷手里,三五两下变戏法似的就成了一个个硬邦邦,有鼻子有眼的糖人儿。
“公子,您想买什么样的糖人儿?”终于跟上小公子的阿满满脸高兴地抹了头汗,拨开一群小孩把尚大官举到肩上骑高马。
“要韩信!我要韩信!”尚大官欢呼。
“好好好,韩信,买韩信。”阿满应着,一手扶着尚大官不安定的屁股,一手掏出鼓鼓的钱袋,“大爷,耍一个韩信。”
“好咧!”
铜板落进匣子发出悦耳的声音。笑眯眯的大爷有条不紊的捏着糖人儿,那位英姿飒爽的军事天才转眼诞生手中。
“给,拿好喽。”
“真好。”尚大官喜上眉梢,紧紧握着竹棍儿,高举着“韩信”慢慢翻转起来,阳光洒在糖人身上,像镀了一层金光。他凑近了去看,这晶莹剔透的,怎么也看不够,末了,小心翼翼舔上一舔,甜上心头。
“公子,您怎么老买韩信呢?”阿满甚是不解。从小孩堆里挤出来,把尚大官放下地紧紧牵着,生怕一松手人又不知跑哪去了。
“刘邦,项羽,不都比韩信神气?”
“你懂什么,叫你平时多读书。”尚大官仰首挺胸地在大街上走着,对新买的“韩信”爱不释手。
阿满郁闷了,小公子人是挺小,说话倒很老成。但他眼前突然一亮,声音里都是按耐不住的激动:“公子,这家新开的饮子店,最近名声老响了!听说它家出了很多新口味的饮子,每天都有很多人来排队呢,要不阿满去给您买杯尝尝?”
“那你买去吧,三勺砂糖,多加紫苏,不要冰。”当空的烈日都比不过面前的那对闪闪发光的眸子,尚大官敷衍地往上头瞧瞧,开了金口。
“得嘞!公子您就在门口等一会儿,千万别自己跑了啊。”一头扎进饮子店的阿满感激涕零地留下一句嘱咐。
尚大官舔着糖人儿站在原地百般无聊地东张西望着,不过三秒又被别的东西吸引过去了。
“这位小少爷来买个弹弓打雀儿吧。”卖弹弓的摊主恭着手热情招呼着。
“可以打兔子吗?”尚大官漫不经心地拣起一个。
“当然可以!小少爷有了吾的弓一定满载而归!”老板夸下海口笑容可掬。
“借您吉言,拿一个吧。”尚大官浑身摸索了一遍,衣摆下掉出几个通宝。
“您慢走,下次再来哈。”老板捡起通宝放进口袋,背着手牙齿全露。
另一边。
阿满捧着两杯饮子兴冲冲跑出店外一看,大道上人们熙熙攘攘,有说有笑,唯独不见熟悉的半高小孩。
“公子——嘶溜,啊!好喝!公子啊——您在哪啊,咕噜咕噜......”他悲痛欲绝地喝着刚到手的饮子。
临安街上,人来人往,笑意盈盈。艳阳高照,飞花满天,热闹非凡。
一位小伙,疯疯癫癫,手举饮子,冲进人群,大喊大叫,撕心裂肺。
一个小孩,哼着小调,左手弹弓,右手糖人,不知忧愁,渐行渐远。
时间回到现在。
尚大官不顾形象地躺在郊外的小山坡上,弹弓落在身边,惆怅着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没吃完的糖人。
“求求你别再跟着我了好不好?”
“阿弥陀佛。我路过此地瞧见公子正要大开杀戒,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还请公子手下留情,放下弹弓,立地成佛。善哉。”那只从他一出现就缠上他的灰皮狐狸一板一眼地说,融进漫天的枯黄芜草里,只有左前爪上别着的一串白色佛珠是这里唯一的亮色。
“哼,你肯定是怕我抓了这山中的兔子少了你的份才纠缠本公子,说,你是不是还想讹我的钱?”男孩气呼呼的,丝毫不觉得一只动物会说人话有什么不对,张嘴又啃掉了韩信半个身子。
“苍天在上,您若是有这般别开生面的要求我便勉为其难的接受吧。”狐狸不紧不慢走到尚大官面前,“喏,公子非法捕猎,理应罚一贯钱。践踏草地,也该罚一贯钱。然后私闯民宅扰人清梦,就再补偿我一贯钱吧!”一双神采奕奕的大眼骨碌碌地转,与饱经风霜的黯淡皮毛形成鲜明对比。
闻言,尚大官惊得直起了身,糖人儿也顾不上吃了,“七十七钱为百,那我岂不是要给你两千三百一十钱?这是讹钱吗?这是抄家呀!”他翻身要跑,“兔子我不要了,咱各回各家,各找各爹。”
老狐狸眼睛闪了闪,“公子能否带上我?”
“想都别想!”话一出口立刻遭到尚大官的强烈反对,谁要带一只脏兮兮,奇奇怪怪,又丑又老还会讲人话的狐狸回家!
“实不相瞒,我无父无母,四海为家,悲惨呀悲惨,可祸不单行,刚刚我的洞穴还被公子你糟蹋了,现如今我已无家可归,凄凉啊凄凉。”狐狸满嘴胡话张口就来,说到动情处还能面无表情的落下两行清泪。
“骗小孩呢?”尚大官冷漠脸。
狐狸继续说,“总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公子,咱俩就是命中注定!是天让我们相逢!是地让我们相识!是人和让我们回家!走吧!小公子,万事俱备您还等什么?我们快些回家吧!”
一番豪言壮语把尚大官噎得如鲠在喉,“别扯了,如果不是我自己瞎跑你永远不会见到我,所以你的真命天子还没来呢,你慢慢等吧,我先回去了,再见!”
他想往外走,脚下却纹丝不动,低头一看,不出所料是狐狸死皮赖脸地揪着不放。
“我等你好久了。”
“你认错人了!”
“绝对没有。”
“我根本不认识狐狸!”
“那你现在认识了嘛。”
狐爪子上尖尖的指甲把尚大官金贵的丝袍子勾出道道痕,心疼得他倒吸凉气。
“快撒手!你是条好汉你就有点骨气自己走!”
“见义不为,无勇也!你是个壮士你就带我回家!”
“我是懦夫!”
“我是无赖!”
“看出来了看出来了!你把我衣服都弄破了!”
“回家我赔给你!”
半响,一人一狐各扶着老愧树死死盯着对方。
尚大官气急,巴不得掐死这小灰点。“我不带你回家又怎样?”
“我毛遂自荐上你家去!”狐狸忍住了想翻白眼的冲动,要早个三五百年,我早就把你这孙子揍得嗷嗷哭了。
“你为什么非要上我家?你不就想要个窝吗?我给你挖一个就好了呀!”打又不能打,说又说不过,尚大官渐渐恢复了理智,开始用吃剩的竹签刨土,轻声细语,循循善诱,妄想它能迷途知返,回头是岸。
“我怎么也担得上你一声老祖宗,不供奉我也罢了,连家门都不让我进了?”狐狸嗤之以鼻,一屁股坐实了他好不容易扒拉出的一个浅浅的坑,“以后你想让我留下的时候,我就非走不可了,到時候可别后悔才是。”
“停停停,我祖宗他老人家,起码得是个人。”尚大官想把它抱起来,一抱,没起来。“我现在最后悔的呀,就是跑到这来了!”
丛林深处一声狐嚎,那只可怜的狐狸瞪大眼睛,张牙舞爪,活了上千年,第一次有人明嘲暗讽它不是人。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说出这么伤狐的话呢?嘤嘤嘤——
尚大官无知无觉,放弃了建造狐狸洞,万事开头难,然后更难。竹签一扔,两条眉毛纠结的像麻花,“我家不养动物,除非是能吃的。”
“谁说养动物了,我可要光明正大的走进去。”
它笑了笑,摇身一变,一团青烟袅袅升起,尚大官被迷了眼,挥舞着衣袖驱赶烟雾。
青烟散尽,一位身穿朴素灰衫,脚踩千层布鞋,腰上别一竹笛,左腕戴着砗磲,珠串上挂缃色穗子的男人出现在他眼前。
这“人”衣冠楚楚,看起来二十上下岁的年纪,发髻稍显凌乱,脸上却干干净净,一派玉树临风。一双大眼炯炯有神,嘴角浅浅挂着笑,好一个温文儒雅,谦谦君子,似世外高人,超逸绝尘。
“啊!狐狸精啊!”尚大官惨叫一声,大张着嘴,连连后退,大脑来不及思考,本能便驱赶身体迈出小短腿,边抖边哭爹喊娘,泪珠簌簌而落,跟那年冲了他老祖宗房子的那场雨一样大。
堂堂一狐仙竟然被叫狐狸精,简直愧对狐族的列祖列宗啊。可男狐狸精也不计较,伸手一提,提小鸡似地把尚大官提了起来,“呐,我能吃,我可能吃了,我一顿吃八碗饭。”他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笑得开怀,笑得爽朗,笑得尚大官心里拔凉。
尚大官吓得哭个不停,死死闭着眼,“我养不起你啊!”
狐狸好脾气地安慰他,“不用养。我是妖,成不了仙,做不了鬼,也不会当精怪去害人。你别怕,我是只好狐。”
尚大官不理不睬,偷偷睁开一条缝,“你那长笛子刚刚藏在哪里?”问完,继续嚎啕大哭。
“身上,被我的毛挡住了。”
“那你的毛挺长。”
“送你一撮。”
“呜呜,谢谢。”
狐狸把他放下,用袖子盖住小脸摩擦两下把眼泪抹干。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哇啊啊啊啊,你连我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就要跟我回家,其实随便来个人你都跟他走......”尚大官哭得更伤心了,“我叫尚大官。我爹说我以后要做大官,呜呜呜。”
“哈哈,我就在等你呢,只跟你回家。”狐狸被逗乐了,他摸了摸尚大官的头。“大官,你还未冠礼,没有表字,不如我先给你取一个,叫‘长歌’如何?”
“不如何。”尚大官抬起头望着他,眼睛红红的小声抽泣,“你笑什么?你又叫什么名字?”
“我叫尚小书。”狐狸眉眼弯弯,眼睛里是尚大官看不懂的情绪,他好像很开心,又好像好忧伤。
“好巧哦,你也姓尚?”
“对啊。”
“你为什么叫小书?”
“因为我小又爱看经书。”
“经书?”
“例如《道德经》、《易经》、《黄帝内经》。”
“听起来便无趣。”
这次尚小书不说话了,伸手揉了揉尚大官的脸。
尚大官老气横秋的拍拍他的胳膊,“来吧,跟我走。”
“去哪?”
“带你回家呀。”
“你终于同意啦?”尚小书欢呼起来,把尚大官高高举起,“回家喽!我回家喽!”
夕阳渐渐隐于山头,天空渲染成好看的粉红色,零零散散的云,一排雀鸟掠过,扑哧翅膀归巢。
两个刚刚相识的人,不对,其实是一人一狐,就这样相伴回家了。
“小书。”
“嗯?”
“我这么晚回去,我爹会不会打我啊?”
“不怕,天塌了我也给你顶着。”
“小书。”
“嗯。”
“小书。”
“大官。”
天暗了下来,云朵也灰灰的。华灯初上,一派祥和美好的景象。一个清瘦男子牵着一位韶年男孩走在临安御街上,男子左手带佛珠,小男孩右手甩弹弓。
他们路过还在忙活着的捏糖人大爷。
“大爷,转个韩信!”尚大官掏出通宝,“你要什么?”他转头问。
“刘邦。”尚小书嘴角勾起笑意。
“还要个刘邦,大爷。”
两块铜板相碰在一起清清脆脆。
“来,拿好哇。”大爷微笑着俯身递出两个糖人。
“谢谢。”尚小书伸手接过,“给,你的。”
尚大官看着到手的糖人,“错了错了,这是刘邦,我要韩信。”
“你说什么?”尚小书回头,握着被一嘴啃了大半的韩信。
“算了算了,回家吧。”尚大官自认倒霉的拿着刘邦,耷拉着小脑袋走在前面,尚小书浅浅笑着在后面慢慢跟着,他的左脸颊上露出了一个深深的酒窝。
汉时,韩信始投项羽,后从刘邦。经丞相萧何力荐,任为大将,协助刘邦定三秦以夺天下。
现在,我才算理解韩信了。
他们经过了打着哈欠卖弹弓的老板摊前。
“哟,小少爷,今天的硕果够累累啊!”老板还认得尚大官,笑道。
“老板你这弹弓真神了。”尚大官举着尚小书的左手炫耀地晃晃。
“好说好说,以后常来。”
“不了不了......”
尚小书听着尚大官的嘀咕笑而不语,看着陌生又熟悉的临安街难免有些眼热。
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
“我们来对诗吧。”
“好啊。”
“白酒新熟山中归。”
“黄鸡啄黍秋正肥。”
“高歌取醉欲□□!”
“起舞落日争光辉!”
“仰天大笑出门去!”
“我辈岂是蓬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