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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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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延细雨牛毛终于变成豆大的雨滴唰唰落下,它们用力打在青瓦石板上,将街巷的热闹尽数打散。
雨渐稠,离家尚远的行人此时都在寻避雨处,纷纷踏进了街边的茶馆酒肆。离三启桥最近的茶馆恰好是一品陶。
一品陶的掌柜算不上是个好人,但对涌入茶馆避雨的各色人马却从不驱赶,有钱的自寻了茶博士煮了一壶茶水入座听书等雨停,没钱的,边角各立也绝不会生出事端,等雨停了,他们自然也就散了。久而久之,这一品陶也算的是声名在外,合得上这“一品”二字。商人嘛,迎来送往的,谁不是客呢?
这地方,他三年没来了,倒没什么大的变化,桌椅戏台也还在老地方,或是睹旧物便易思旧事的缘故,公子眉间的郁色又深了几分。
此刻茶博士们都忙得脚不沾地,他都径自上了二楼也还没有一个人来接待他,他只好走向老位置,幸好此刻这位置还是空的,在这样客满如潮的时候 ,这位置依然是空着的,姑且算作如三年前那般是给他专门留的吧。
大厅里的说书先生正讲到了兴处,将折扇甩手一收,声音亢奋道:“那贼子明叔延带军叛逃,还堵死了指天关的水源…………”
公子目光清冷,从他身上掠过抬高,落在了二楼主厅的偏角处,倒根本没在听书。那边角的独座上放了一株再普通不过的兰,长得只能算是一般。
路过的茶博士见这一处竟然坐了人,心中惦记着掌柜的吩咐,想大约是新来的客人,不懂一品陶的规矩,竟然冒冒失失地坐了那个位置,他提着空壶便挤了过来,正想请客人另寻位置,不料从后面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掌柜的轻笑道:“那桌的客人不喜浓茶,去换些口感清甜的果茶来。”
茶博士着实吓了一跳,听了这话不禁偷偷瞟了那客人一眼,这仔细一打量,那客人的背影很是透着一股孤寂的清冷,素白衣衫衬得他越发身形清翟。
“公子久久未来了!”掌柜的落座,笑得欢畅,如同见了一个老朋友一般。
“我来避避这雨。”公子说得直接,一点也不客气。
掌柜的笑得更欢,圆滑道:“那我要感谢龙王爷了,要不然也请不来您这贵客。”
公子懒得搭话,只执着的看着那角落里的独座,掌柜沿着他目光去,顿时了然,“公子在看那竹?”
公子点头,认真问他:“那翡翠竹,你不会养败了吧?”
掌柜的啧了一声,“哪能啊,”又敲了敲桌角,脸上露出几分得意:“得公子相授养竹的技法,要是还能养败了,啧啧······”
公子依旧不咸不淡,哦了一声,状似无意地问:“那掌柜的是把它收了起来?”
说起这个,掌柜的得意之色更加明显了,像是得了乖的孩子,颇有几分卖弄之意:“稀罕之物,我收起来独自己一人欣赏就失了它的价值了。”公子终于正眼看他,目光沉了沉。
去而复返的茶博士给这位神秘的客人添了果茶,心想也不知一个公子哥儿喝什么果茶,在他们店里喝果茶的向来只有女客,连男童小哥儿们都不喝这果茶。他好奇地顺着沏茶的间隙挑眼偷看这位奇怪的客人。客人一副清冷相,相貌极佳,只是整个人的气质太过清冷,将整个人拖得过分苍白。
见掌柜的和他谈得欣喜,不敢过多打扰,添完茶恭敬地告了退。
掌柜明白面前的这个人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不敢在他面前故意吊胃口拿乔,自讨没趣。等茶博士退了,他掩口神秘答:“给卖了。”三个字他勾了个起伏,语气里又是遗憾又是满足。
公子藏在衣袖中的手抓紧了,有一瞬间的失神。
提起了这件事,掌柜的嘴角压抑不住的得意,没等公子过多地问,便滔滔地倒了出来。
前年八月初,一品陶来了两个身份尊贵的客人,客人一眼就瞧中了摆放在二楼雅座的那株翡翠竹,非要买下来,说是为了给父亲庆寿。
掌柜的是不愿意的,那竹的买金虽然不多,但是买下之后养它的花费可不少,而且那竹来历有些问题,是从黑市流过来的,后来听面前这位公子提过一嘴,说最初应是从南疆来的。
那竹最初被买下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出彩之处,甚至有些枯黄。直到因为这竹而几乎天天都要来一品陶闲坐的公子引起了他的注意,一两个月的来回交往,使得公子对他透了一些底并且给他讲了些养竹的技法,这竹才逐渐恢复,慢慢向世人展示它的风华绝代。
那株竹养在盆栽里,总体来说是短小的,养了几年一直只有两节,但两节都有可成长笛的潜质。这短竹枝节修长而分明,节节玉润柔亮,晶莹凝重,碧玉通透有如翡翠,因此有个名叫翡翠竹。
俗世中,翡翠其实不算少见,那些俏而阳、翠得好的翡翠也还算世间有闻,但独独这翡翠竹,多少人是闻所未闻的,又如此绝世无双。
掌柜的实在是不想卖,就算是客人开出了令人心动的高价,甚至为此亮明了身份,掌柜的依旧不想将这株翡翠竹转手。
外面的雨来得快走得也快,这会儿停得好像差不多了,许多一楼大厅里的站客此刻都三三两两向门口的茶博士道了谢,走出了一品陶。
公子拇指轻轻摩挲茶盏儿的口,微微思忖,能在这偌大的京都里单敢凭身份对一个小小的一品陶掌柜施压的人可有太多太多,他一时也拿不准那两人的身份,只好静静等掌柜的接续下文。
掌柜的给面对面的公子添了茶,脸上的肥肉颤了颤,扯了个不怎么尊敬的笑:“其实也没那么意外,是二皇子殿下和七公主殿下。”
所以这竹要献给的正是八月二十四要庆五十大寿的夏皇!
端着茶的公子僵住了,他一向微敛着的眸此刻挑了起来,有些微僵硬地问:“所以那竹最后是献给了皇帝…陛下?”
掌柜的理所当然的肯定:“要不然?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能说不吗?”
公子离开一品陶的时候,掌柜的亲自送到了门口,笑容可掬,为他们沏茶的茶博士心中暗暗惊奇,也忍不住探头去看那位离去的、喝果茶的公子,十分想看看这位未曾谋面的公子究竟有什么不同让掌柜的一直温柔以待。
掌柜的毫不留情地甩了他一记,将他头上的帽子打歪了去,并小声呵斥道:“去去去,有什么好看的?”
茶博士深觉这个小公子的不同,忙扶正了帽子嬉皮笑脸地问:“掌柜的,那位公子是什么人啊?”
掌柜的交叉握着手,倚在大厅的门框上,撇了撇嘴角道:“什么什么人,”他看着渐渐消失的背影,提高了下巴点了点示意道:“下次他来,记得别上错了茶,也别忘了叫我。”
沈相安回到山上的茅草屋后,去了一趟山背面的峭壁,峭壁稀稀落落长了几颗老树,其中一颗最大的老树旁,用石块垒了一个坟茔,墓碑上写着显妣顾氏云歌之灵。
山顶的春风依旧是料峭的寒,他的发丝被带着乱舞,他伸出苍白胜雪的手爱怜地抚摸着那木制的墓碑,眼里少见的露出几分哀伤。
那株翡翠竹竟然在一年多以前就入了宫,这三年,发生的事可真多。
他收回了手,埋下头,声音透着笑的低低道:“母亲,你说,这究竟算不算、天、意、啊!”
没有人能回答他,风声嚯嚯,灌进了他的嗓子,沈相安不可抑制的弯腰咳嗽起来,嗓子里渐渐泛起一股腥锈气,他拿出手帕掩口,一声剧烈咳嗽,咯出一口血来。血色鲜红,但其中又有很多的黑点,黑点晕染开来,隐约有股妖异的香味。
身体的异样越来越明显,他有些站立不住,跪坐在了灵前。突然喉咙一梗,吐出了一口血团,黑色,那股异香顿时扑面而来。
他合上手帕,尽力压制住颤抖的左手,从衣袖的暗囊里拿出了一个六角的小巧精致的盒子,哆嗦着打开那盒子,盒子里有三颗黑色的药丸。
时间不多了。沈相安闭了闭眼,咽下一颗药丸,把染血的帕子扔向了老树后的悬崖,扶着灵牌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离开了山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