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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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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季节,山上的风格外的大,即使是用帐帘细心层层叠叠地将窗掩了个严实,屋内也是冷凉得很,烛火更是闪得嚯嚯作响。
紧闭的木门被小心推开,露了一条不甚宽的缝又随即被关上了,两个呼吸间,被将熄不熄的烛火眷顾的木床前才投出他模糊的影子。沈相安掀开床上的帷帐小心跪坐在了床前的矮榻上。等端好了手里的药碗,他抬头正对上了一双清明的眸子,沈相安怔愣了一下连忙低头。
顾明歌此时的气色还很不错,全然不似昨日及再以前奄奄一息的苍白病态,瞧着像是终于大病痊愈了的样子。她这样一个女子,面上若是稍有了几分红润,身上的那种独属于她的英气便是挡也挡不住了,甚至胜过她的美貌。
她直直地盯着沈相安看,目光是难得的清明和凌厉,她道:“我要见他。”
床前的人低眉顺眼,一言不发,只是将手中的药碗向她递了递,示意她喝药。
大抵是最近休息的好了,此时顾明歌说话分外地有底气和耐心,她一字一句地重复:“我要见他。”
谁知沈相安却还是不理睬,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吹了吹汤勺里的药,用哄着孩童的语气哄道:“先把药喝了吧。”
顾明歌的眼神瞬间森厉了起来,眉间戾气让她整个人变得阴鹫,一手掀翻了眼前的药碗,随之半撑起身,厉声质问:“怎么?沈相安,你又敢忤逆我了?”
那碗里的药刚刚才熬好就被端了过来,可想而知有多烫,她这一掀,碗里的药就全部浇到了沈相安的脸上、前襟上。听见顾明歌的大声质问,沈相安身体下意识僵硬紧绷。
顾明歌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把沈相安的脸打偏了过去。
沈相安深深地敛眸,轻轻地抿了抿唇,低低道:“母亲,你知道的,什么话你直接对我说与直接对哥哥说都是没有区别的。”
顾明歌冷笑一声,一脚将他踹下矮榻,引颈不屑道;“你算什么东西!”
淋透了药汁的沈相安重重落地翻滚了半圈,晕了一刹,他才抓住了一旁的矮桌的边角缓缓站了起来,看这动作麻木倒像是习以为常似的,也不知疼是不疼。他从泥地上站起,又捡了刚刚被掀翻的药碗,一言不发地缓缓朝门外走去。临到了门槛,冷风呼呼灌了进来,他又感觉晕眩得很,脸上火辣辣的疼,沈相安右手捏着碗扶着门,左手轻轻在脸上一摸,除了蹭了一手的药汁以外指间还有几抹赤红。
但他只是定了定,仿佛习以为常,又抬脚迈开了步,也就那么一步,踏出房门后他又停了下来,顿了顿,沈相安伸手捂住了半边脸,缓缓回头,看着床上坐着的顾明歌,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什么。
他的声音真的很轻,在这样一个狂风大作的天气,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淹没了。
前两个字顾明歌倒是猜到了,他在叫她,再平常不过的称呼,一如既往的疏离和敬重,但后面那一句太长了,顾明歌就只看见他翻动的唇,她抬高了眼,虚虚的看着沈相安,根本没心思去听去想……只知道他最后约莫是笑了一下,然后转身就走了。
沈相安被天雷惊醒过来的时候,顾明歌的身体都已经凉了,沈相安就着窗外不时闪现的雷电,低着头注视了他这所谓的母亲好久好久。
终于,瓢泼大雨再也来不及等候,毫不留情地倾注在这一方勉强能容身的茅草屋,狂风助纣为虐,呼呼如恶鬼叫嚣。世间万物的哭嚎也淹没在大雨倾盆的攻掠中,这雨一定要打垮一些,要打垮一些什么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
他像往常她睡着一样,也为她掖了掖被角,然后转过身背对着她坐在矮榻上,缓缓伸直了僵麻的双腿,一下接一下地锤了起来。惊雷闪电映照下,只见他的脸色似雪苍白。
苍天饶过谁?
大雨漂洗的大夏国坐落在大陆的南方,但又不是极南,极南以前是南蛮子的聚居地,多有巫医和巫师出入,行蛊毒之术,为世人所不齿。
天下大陆以武为尊,南有大夏,北有锦西,西有多罗。其中以大夏为异,大夏国开国伊始便不尚武,甚至可以说是重文轻武。夏皇隐隐凌驾在江湖之上,但是江湖没有人敢有明面上的不满,因为大夏立国的基础的就是灭了盘桓在南疆数百年的巫毒一族,这个丰功伟业的创造,让所有人都闭了嘴,尽管,夏皇用的手段不太光彩。
这一代的夏皇是大夏朝开国皇帝的第五个儿子,是嫡次子,夏皇前年刚过了五十大寿,但人已近黄昏之龄,近几年算得上是终年缠绵病榻。而太子二十有三,明德惟馨、卓尔不群,是少有的且公认的明君之相。朝内朝外拥护来投奔为门客的人络绎不绝。
除太子以外,夏皇共有十一个儿女,与太子一胞同胎的凤胎三公主,德妃所出的大皇子,九公主,其余由零零散散的妃嫔所出的一共有八个皇子公主,其中母妃早逝的七公主夏陶瑤养在了皇后名下。
夏陶瑤虽养在皇后名下,却早早就出了栖梧宫立了自己的宫苑,离栖梧宫不远,名为乐华宫。
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从梦魇中惊醒了,外面的雨混合着雷电,声势壮大,从门缝和窗缝透进来的冷风迎面扑来,让她即刻就打了个激灵,从梦魇中的失魂落魄清醒了过来。
她轻轻下了床,光着脚,莲步逶迤,行至木几前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一口饮尽了才缓缓坐在了凳上,双手还在微微可见的颤抖。
她一向怕黑,所以宫里多多少少会留下几盏烛火,今日大概是下面的奴婢偷了懒,没有剪灯芯,又加上透进来的冷风,它们更是一副将熄未熄在这囚笼中苦于挣扎的样子,昏昏暗暗的倒让人更不舒服了,张牙舞爪的灯影直像梦里逃出来的鬼影。她皱了皱眉,抬手拂袖,那几盏灯火便断了芯,没了光亮。
凉意没多久就穿透了脚心,顺着根骨往上传,疼进了心里,本能地抬了抬脚,使双足远离地面,屋外的闪电透过窗缝,溜进了几分光亮,映着她微微歪着的头,那单纯的公主殿下多了几分莫名的诡异。顿了一会儿,她像年纪大了忘性大的人突然记起了什么事一样,轻轻地敲了敲额头,嘴中喃喃沙哑道:“沈相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