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坡》云归暝

33、第三十一章

　　“二十七——”
　　“二十八！”
　　“二十九陆百坡！”
　　“陆百坡都二十九了你再拉一个啊！”
　　我拉不动了，真拉不动了，我还在杠上纯粹是被八个指头吊着。我手指一节一节往下滑，剩一个指节快攥不住杠了。下面人全在给我吼加油，还有骂我孬来激我的，我又想笑又想哭，我心里说你们怎么自己不上来试试。
　　严良扶着我的腰：“陆百坡，再来一个。”
　　我拉不动。
　　我看见干部笔尖已经点到纸上，准备给我记成绩了。
　　“陆百坡，现在累就是累一会，这回你拉不上去，以后后悔是一辈子的。”
　　我低低吼了一声，胳膊往上收。
　　“腰上用力。”
　　我不是腰上用力我是脖子都在使劲，我自己青筋都一根根突出来，下巴离单杠就差那么一线。
　　干部笑着把笔放下了：“再努把力，小子！”
　　我啊一声吼出来，下巴猛地磕在杠上险些砸掉牙，下一秒摔在严良怀里。周围全是拍巴掌跺脚的欢呼，干部乐呵呵在文件夹里记了个数。
　　“行，三十。”
　　七天我测完了十三个科目。最后一项三公里，估计全连都把背包绳带上了，我现在不用别人拖我，我能跑在前头拖别人了。连里没对我们下这种要求，但我们每个都自觉把背包绳套在战友腰上。湖南兵木子李景深以前咬死牙也不及格，跑得最快的我和力气最大的石双双一边一个拽着他，李景深没跑这么快过，两公里刚过都快吐白沫了。
　　“别拽了别拽了……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俩，我连累你们了你们自己跑吧……”
　　我没劲说话，石双双嘴唇憋得发紫：“X你姥姥木子……我X你姥姥，给我、给我闭上嘴迈开腿跑！我和土包牺牲自己成绩不是让你XX在这儿放屁的！”
　　连长在警戒线外看着我们，冷不防吼了一声“一二三——四，嘿、嘿！”。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还有力气喊口号，我跟着许多人一起吼回去“我们从来不掉队”。
　　“一二、三四！嘿、嘿！”
　　“我们从来不掉队！”
　　李景深哭了。
　　我们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又被各自的班长们踢起来，往往是踢起来一个又倒下去一个。
　　我望着天空想结束了，都结束了。
　　严良过来拽我，把我拽起来和拖一条死狗一样。
　　“起来走走，陆百坡，起来走走。”
　　我硬撑着站起来：“班长，我没给你丢脸吧。”
　　“没有。”
　　我没来得及说下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攥着严良的胳膊，哇的一声转头吐了一地。
　　连队休整了一个下午，带队出去吃饭时我们都看见宿舍楼下竖起一块一层楼高的纸板，我们队还站着心全乱了，直到听见严良善解人意的一声“解散”。
　　我们冲过去抢位置看排名，名字那么多能让人看花眼，六六都快骑到我脖子上去了。
　　“第一——我们排是连队第一，我们班是排里面第一啊！”
　　“你说什么！谁第一？！”
　　“我们班我们排！一班一排！”
　　我心想那真是太好了。
　　“我是单兵第十七、等等——百坡！百坡土包子你第六啊！”
　　我在一片乱哄哄里冲他喊：“什么？”
　　“第六——单兵综合素质第六！”六六从我脖子上滑下来，把我顶上去，“自己看啊陆百坡！”
　　我被六六抱着抬着架上去，仰着头在最上面看见我的名字，单项科目扫过去是十二个优秀三个良好，还有两次嘉奖，我仰着头太久，被放下来时有点晕。
　　我们一排第一是应该的，我们一排有六班单兵综合素质第一的易海平，有三班综合素质第二的江涛，还有第六的我，后面的我没再看了。我在心里估成绩已经估了一个多星期，这会没有太激动，我心里想的还是那句话，我觉得这就该是我的。
　　我平静了没一会，晚上回宿舍时又起了新的焦躁，我反反复复问严良六连要兵的吧？严良说要，我问要几个？严良说有十个指标。我消停了一会，又问“真的假的”。
　　“师部下来的命令。”
　　我没头没脑地问：“命令是真的还是假的？”
　　严良没搭理我。
　　今年76军这一师招的新兵是合训，去向有十多支队伍四个兵种。严良的话让我心里有了底，我那时候太单纯，以为成绩就是一切，我信劳有所得，也坚定地觉得这世界很公平，直到第二天下午我被指名道姓地叫到了支部办公室。
　　里头的军官是副政委和一个中尉。
　　“陆百坡？”
　　“是。”
　　我还没说别的话，指导员先帮我开了口：“这可是大学生兵，我们连队的宝贝疙瘩。”
　　副政委官太大了，肩上扛两杠两星，我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中尉有点眼熟，但我想不起来。
　　“我了解过，才能上有特长，综合素质也很突出。”
　　副政委人看上去很亲和，一点头说：“那条件是很不错。”
　　指导员跟我说：“陆百坡别傻站着，和领导打个招呼。”
　　我不知道打什么招呼，还是傻站着，副政委先笑了：“没事，这孩子老实更讨人喜欢。”
　　中尉也冲我笑：“这个兵前途无量。”
　　我没见过这场面，受宠若惊还有点发怵，傻傻朝他们敬了个军礼说谢谢首长。
　　“陆百坡，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告个别，明天就到司令部报道了。”
　　我愣愣地说什么？
　　指导员踹我一脚：“什么什么！司令部要你去当文书，陆百坡，以后你就是机关的人了。”
　　我脑海里先是嗡的一声，而后我问什么叫文书。
　　“老马你再跟他讲讲吧，情况也算了解过了，我们就趁下午的车回师部了。”
　　我就这么看着他们走了，还傻乎乎说了声首长再见，我要是知道这件事会给我带来多大的麻烦，我就算是被关禁闭，枪指着脑袋我也会把副政委拦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