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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章 ...

  •   第十五周预备迎接七日陆军军区考核。高强度集训,取消所有休息时间,夜间小型练兵,睡前补训弱项,高压下我们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忍耐。考核是最后验收出总评成绩的时候,留到现在的人都攒着一口气,我告诉自己快苦到头了。

      伤病号随之增多,这周里摔骨折的就有四个,连里不得不紧急加强各班排长的安全教育。

      我躺在床上除了能喘气,和一个死人差不多。那场决定各自命运的考核好像悬在我头上的一把刀,我那几天老梦见这把刀一晃一晃突然落下来,让睡梦里我猝然惊醒。

      那几天我们讨论最多的是分兵。

      班排长们各自找新兵谈话,时常从队列里叫出一个人,那个一脸不安的兵就搬着马扎和排长远远地坐到操场另一头去,惹得原地的人探头探脑地看。严良把班里人都找过了,就是没有找我,他也不需要问我的意见,我的意向他早就知道。

      六六的谈话是班务会结束后严良在宿舍给他做的,我们都有点意识到分离的日子近了,平时都心照不宣避讳着不聊,看上去各自都散开在做各自的事,其实都竖着一只耳朵,我坐在马扎上,在腿上摊开日记本,背对着严良和六六假装写日记。

      “我想去汽车连……我还是想开卡车。”

      六六忸忸怩怩地说话,严良低着头做笔记。

      “在地方上有驾驶证吗?”

      “有,我爸就是跑长途的,来当兵以前考过重型运输作业车驾照。”

      我在笔记本上瞎涂,心乱得和这团铅笔印差不多。

      “重装甲连队有意向吗?”

      六六很诚实地问:“那是干嘛的?”

      “坦克车驾驶作战,还有重型武器的使用。”

      “那个……难不难啊班长?”

      “我是机械化步兵,对重装甲不了解。”

      六六没说话,哼哼着想了半天,严良就不多问了,在本上唰唰地记。这份安静实在太让人难受了,我都不敢大喘气,结果石双双突然开了口。

      “班长,我能去生产基地不?”

      石双双这话一出,不单是我,全班都瞪大了眼睛去看他。

      “你干嘛想去生产基地啊石头!你当兵是想来喂猪啊?”

      “喂猪也挺好的……去不了生产基地去炊事班也行啊……班长,我在地方上有厨师证的。”

      我都听呆了,我第一次知道还有人想去后勤连队。

      严良倒没什么别的反应,平平静静地说:“我知道了。”

      严良走出宿舍开会,我们一下炸了窝把石双双围起来。

      “石头、孬兵才干后勤!你吃错药了?”

      “你去喂猪算什么当兵啊,你以后打靶都打不了!”

      石双双瓮声瓮气地说:“后勤起码能吃饱啊,整天做做饭、打扫个卫生多舒服……我又不爱摸枪打炮,去炊事班考个厨师证,将来退伍了也好找工作!要是下了作战连队,搞下来一身伤一身病,浪费两年不说,退回去到地方工作都找不到。”

      我愣愣的,石双双比我想得多,我从来没想过这些事。

      一片沉默里有人接了话:“听说炊事班转士官的名额也多。”

      “木子!你下连想去哪里啊?”

      “我想去侦察……”

      宿舍里一通吵吵嚷嚷,我听着他们说话,越听心里越乱。

      我就问严良,六连会要兵吗?严良说会。问完我就不再问了。

      下连究竟能下到哪里不是我们说了算的,新兵都调侃说民主集中、就是先民主再集中,最后都集中到干部那里去,我们什么命还是领导说了算。

      我们都很敏感,哪个军种分下来多少个指标,谁能动用关系,谣言和准信都混着分不清楚,一点风吹草动都引得人精神紧张。单兵综合素质排名是最重要的指标,我没有关系可用,想别的都是乱想,我只能把这些精力都发泄到训练场上,跑着三公里在风里胡乱地吼叫。

      军区考核验收的前一天,夜里没人睡得着。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床板吱呀响个没完,但没人说什么,因为全宿舍的床板都在吱呀响,伴着偶尔一声叹气。我仰头看着严良的床板,那几根木头的纹路我都记住了,我曾这么看了一百多个日日夜夜。

      “班长……”

      有人又低又弱地叫了一声,轻得我以为自己幻听了。严良没有答应,不知道睡着了没有,我终于忍不住也叫了一声班长。

      “还没睡觉?”

      严良用的不是只和我一个人说话的声音,一听到这话黑暗里吱呀响成一片,被窝里都探出来脑袋和身子,都叫了声班长。

      “五点半起床哨,考核把精神都养好,再不睡没法睡了。”

      “……班长我紧张。”

      “睡不着……”

      “我睡不着啊班长。”

      严良就坐起来跳下床去,严良动的时候床就没有声音,我一直好奇他的床铺是不是和我们不一样。宿舍里许多亮着的眼睛都看着他,严良到柜子前拿了手电筒,拧亮了拖出来一个马扎坐着看我们。

      “有什么好紧张的?”

      “天亮就考核了啊班长。”

      “你们考核的还少吗?”

      没人说话了,但每个人心里都烦躁。军区验收考核当然是不一样的,千想万想,有那么多地方都会出岔子,出了岔子一切都完了,也许拼死拼活了三个月最后一崴脚,我这么想着就觉得天塌地陷,一闭眼那把刀眼看要落下来了。

      手电光忽然扫过来,打在刚才说话的李景深脸上。

      “李景深,你刚来的时候引体向上能拉几个?”

      “……俩,班长。”

      “昨天拉了几个?”

      “二十八。”

      手电光又扫到六床的六六。

      “陈家俊,第一次投弹多少米?”

      “二十一米……班长、我考核投了五十二米是良好了。”

      ……

      “陆百坡,三公里第一回什么成绩?”

      我深吸了口气:“十六分二十二不及格,现在是十分五十……是优秀了,班长。”

      严良把手电筒关了。

      “别想着怕了。那么多苦自己是怎么吃的,忘了?紧张的时候就看看自己的手,日子是你们一天一天过来的,成绩不会骗人。”

      大家都懵懵懂懂抬手,趁着月光看了看。

      我看见自己指根指肚上一层一摞的茧,下面是紫黑色的血,翻过来手背,拳峰和指骨上磨掉的皮还没长好,凹陷里露出紫红色的肉。我愣愣眨着眼睛,想着这是一双夏天时还弹着吉他握过笔的手。

      “都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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