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栩栩如生的栩如生

7、度。3

　　女人在床榻上躺下，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敲着床沿，流光溢彩的眼睛半闭，消磨无趣的时间。

　　直到后半夜，天边已泛起鱼肚白，门外才窸窸窣窣有了声响，见到男人提着个包裹推门而入，这时她才正坐起身，扭了扭发酸的手臂，道：“怎么现在才回来？”

　　章策看了他一眼，边将包裹拆开，拿出里面新买的青瓷碗摆放整齐，边淡然答道：“灵芿越来越难找了，云翳山上的大多被采光了，我又翻了座山头，到西面那边的山腰处才找到。”

　　“真是辛苦你了。”女人轻笑两声，起身走到他身边，捏了捏他的肩膀，“如果我是她，我说不定也会感动到涕零呢。”

　　“可你不是她，也成为不了她。”章策脸上摆出一个嘲弄的笑，不知是在笑她还是笑自己。

　　“过几天我会接来个小子。”

　　“什么？”女人的声音一下沉了下去，透出一股阴郁。

　　“别多想，我要换他的灵气，对你而言是有利的事。”章策牵起女人细长的指尖，轻轻在她手背上点了下，一小缕黑红色的雾气便随之渗入。女人的动作停滞了片刻，继而重重的叹息一声。

　　“越来越小气了。”女人瞥了他一眼便向门口走去，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腕，“我出去玩玩，下午会准时回来……想让我喝那种苦东西，也不知道多讨好讨好……”

　　女人的声音渐渐淡去，章策这才将门关上，从枕下抽出一根银簪，轻轻地抚摸着，精美银白色在昏暗的晨光之中熠熠生辉。

　　马上就能和你一直在一起了，晁之。

　　很快很快。

　　我不知道自己已沉睡多久，只记得混沌无常的昏暗之中，噩梦一直叨扰着，未曾有一分一秒的安宁，似是续上了先前的梦境，在身后看着我的先生朝前迈了一步，继而碧树繁花凋尽，桃树的枝干上只剩下残存的气味，地面龟裂开，裂缝中伸出千千万万只黑色半透明的魔爪，抓住先生的衣袖和脚踝，将他向下拉扯。我拼命地向先生奔去，而景象越来越远，只能眼睁睁看着先生被拉入地底无边的黑暗之中。

　　挣扎早已沦为无用的自我慰藉，明知这是一场梦，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醒来，甚至不由自主地沉浸在错觉中。这样的暗示是否意味着，先生大限将至？我不敢想下去。

　　一定要救先生。

　　那个人叫章策，他说，成仙了便能永生，亦能给其他人渡灵。

　　“啪喇——”像是玻璃裂开的声音，我抬头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发亮的穹顶如碎片一般落下来，目标却直逼我的身体，撞入皮肤内的前一秒，我恍然睁开了眼睛。

　　眼睛还未适应如此刺眼的阳光，被晃得发疼，我不自禁地轻轻叫了一声。刚刚闭上眼，便发觉床边有了动静。一阵在熟悉不过的温热抚上额头，我看着先生，还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脸颊两侧已有滚烫滑落。

　　先生和以前相比简直天差地别，头发虽没有像那次见到的一般全部花白，却也大半变作灰色，没了之前的生气。容貌依旧年轻，然而眼廓的淡淡乌青和消瘦的脸都透露着先生的疲乏。

　　见我醒来，先生急切地坐到身边查看我的身体状况，重重地叹息一声。

　　我缓缓坐起身，搂住先生的肩膀。空气中只有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小馥……你睡了好久……”先生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刚开始几日还一直发热……”

　　“没事了，渐川……没事了。”

　　我照着先生之前安抚我的样子，将他的头轻轻抵在我的肩上，拍打着后背。先生后颈处那块红色的印记已经小了很多，只有拇指大小了。

　　这是不好的征兆。我情不自禁，抬手附了上去。

　　也几乎是在那一刻，下定了决心。即使是陷阱圈套，为了先生，在所不惜。

　　“渐川……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看着并未动过的日历，心中升起一道不安。

　　三个月的时间，还剩下多少？

　　“之前忘记撕日历，现在应是……”先生算了算，将日历取下来，垫在桌子上，一张一张地向下慢慢扯着，我一时间觉得心中的一丝侥幸也被撕扯成碎片。

　　日历的残页堆了薄薄一沓，先生将日历重新挂了回去，墨色染出的“四月甘七”看着令我触目惊心。或朱或墨的残页被先生叠在一起，塞进了桌子侧边的抽屉里，把飞逝的时光雕琢得漫不经心。

　　也许一生太短，亦不过一瞬之间就殆尽了。

　　可是……

　　我突然从床上跳下，顾不上穿好棉鞋，匆匆跑至日历前，快速地翻找着。不过几页之后，“闰四月初七”旁的空白处用墨迹标上了一个小小的“骆”字。

　　先生的生辰快到了。我的心里散开来一种五味杂陈的滋味。

　　这也许是近期能陪先生度过的唯一一个生日。

　　我松开手，日历柔软粗糙的纸页一片片从之间抚过，掩盖住那个特别的日子。之前先生为自己庆过生吗？大抵是没有的。

　　既然如此，我便更强烈的想在这个日子给先生留下些什么，让他能在乏善可陈的平淡日子中品出些人情冷暖来。

　　先生曾说，我和人类只差了一具躯体。也许正是因为，尚为蛇身之时，我便已懂得了部分人类都少有的感恩和同情，也占据着自私的想法。人类所具有的喜怒哀乐皆汇集于我，让我得以知恩图报，而这种似乎是与众不同而与生俱来的特性，在先生身体力行的教化之下显得更加深刻。

　　我忽而又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明明才对一只无辜的生灵下了狠手。

　　“小馥……？”先生看着我在日历前站了半晌未移步，有些担忧地走到身边。

　　“渐川，那只兔子……”

　　先生无言，只是垂下眸子轻轻吐出一口气，蹲下身子将我的棉鞋套好，引我了出门。刚踏出门框便能见到一个不大的土丘，如同隆起的腹部一般，上面零落着几片叶子，屋外桃树早已没了繁华，取而代之的是茂密深绿的叶片。

　　兔子的尸体埋在泥土下，成了大地再次孕育的孩子。生命的消逝只在一瞬间便能完成，但造成的后果却不可量数，也无法挽回。

　　“对不起……”我轻轻松开先生的指尖，走到土丘前蹲下身子，抚除上面的杂叶，心生愧疚，“对不起。”

　　为什么当初没有控制住自己呢？我回想起来当时的感受仍觉得身体微微发疼，从后颈延伸至肩膀，贯彻整个身子。

　　“都过去了。”先生把我搀起来，含义模糊地说着，“总是溺于过去，会忘记现在。”

　　“而忘记了自己的现在，则是最为可悲的事情。”

　　我环住先生的肩膀，重重地抱了他一下。怜惜眼前人，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自此都要好好珍惜。

　　我和先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有不尽的余生一起共度。也许这样的私念出自于贪婪，但却成了我割舍此刻的勇气。为了和先生共度余生，暂时的牺牲也无可厚非。

　　我将给先生和母亲一个交代，也是给自己一次救赎。

　　我咬了咬下唇，勾起一个好看的笑容，贴着渐川的耳廓道：“渐川，我想给你过个生辰。”

　　“我想让你永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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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