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栩栩如生的栩如生

3、始。3

　　先生似乎看到了我眼中期待的光亮，轻轻笑道：“冬季已逝，元宵节也将近了，到时带小馥一同去镇上看看。”

　　没料到会如此凑巧，刚适应了这具身子，便到了先生所提的元宵节，当日的阳光正好，透过窗棂落在桌上，先生在桌案旁写着什么，兴许是在抄写些其他的诗句，阳光扫过他的眉眼，给睫毛镀上一层金色的柔晕，我在床边捧着原先的书简轻声诵读，不知不觉就望着墙上的日历开始出神，上面“元日”二字朱红鲜艳，隔着纸页就争先恐后地向外窜出喜庆纷闹的气息，缓缓融入屋内格格不入的安静。

　　晚饭过后不久，先生便拾掇起笔墨，将那张似乎垫在掌下写了很久的宣纸叠好收于柜中，起身道：“小馥，出去看看花灯吧。”

　　我抬头看向先生，神色有几分掩不住的兴奋，一边点着头一边收起竹简跑到先生眼前，目光闪烁。

　　先生取了件斗篷给我披上，而后牵起我的手调笑：“这里离集市还有些路程，小馥还是先收敛着些，若是到时走不动了，我可不会抱。”

　　我耳尖有些发热，回握住先生的手，认真的点了点头，和先生一并出了门，脚步轻快。

　　轻轻带上门框，回望这一间居住不过大半个冬天的茅屋，心中却不禁泛起一阵模糊而深切的温暖。茅屋并不大，却处处充斥了我的足迹，和弥漫在周遭空气中每日留下的记忆。

　　屋外已是黄昏，我和先生在唯一一条四周开满了杂花野草的小道上缓缓前行，掌心的温热一直持续，交缠于同处。我四处张望着，忽然抬眼寻到一抹亮色被薄如蝉翼的云雾遮盖，暂时还看的不够真切，朦胧的光辉洒在羊肠小道两侧的树梢，留下起起伏伏的斑驳。

　　“先生，你看。”我抬手指向天边那片若隐若现的浮光。

　　“今晚的月色会很美。”先生抬起头，朝我的指尖所向看去，的声线分明比那片朦胧更加柔和迷离，勾人心神。

　　“嗯 。”我悄悄勾起嘴角，步履轻快，同先生踏斑驳月光而行。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走了不多时，一阵缥缈的红就已在远方汇聚成光点印入眼底，遥远而不真切。脚步逐渐接近，才发觉那片华灯流光溢彩竟比先生在竹简上所呈现于我的还愈发动人几分。那条红色的光影之河似是要延伸至天际，嘈杂喧嚣的叫喊欢笑随着距离的接近更加清晰，人类的节目是我未曾想过的纷杂热闹。

　　先生见我的脚步有些迟疑，便捏了捏我的手心，拉着我的手向前融入那片欣喜。光影打在他的衣衫和鬓角，镶上一圈橘色的光芒，愈发衬得他眉目清秀。

　　街边灯火连天，我和先生漫无目的地游走着，月色渐渐从云中透出，却也褪不去一丝半点地面之上的火热。

　　“去看看护城河畔的灯吧。”先生看向我，眼中映出被灯火染成红色的倒影。

　　“好。”我点点头，跟在先生身后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护城河离集市区区几步距离，我却觉得漫长得如同经过了好几个冬天一般，涌动的人潮中，先生一只手护住我的肩膀将我拉近，墨色衣服上特有的竹香包裹了一呼一吸。

　　木质栏杆上雕着精细的花纹，河岸水面被铺上一层闪动的光彩，破碎光斑蜿蜒至中心，波影粼粼，水面上摇曳着星星点点的花灯，如同天上星月般相印闪烁。

　　这是流淌于人间的星河。

　　先生带着我，在河岸踱步到一间木屋旁，向里面的老人打了个招呼，轻车熟路地租下一条小木船，带我一同撑了支独桅缓缓离了河岸。今夜月色凉如水，抬头可见满天璀璨星河与一轮皎皎婵娟，低头见游船画舫和遗落的星辉颤颤泛起涟漪。船尾挂着一盏小灯，给本已足够闪耀的河道又添上一笔。我的眼中缭乱，靠在先生身旁的船沿上，问道：“先生认识那位租船的老人吗？”

　　“嗯，之前的元宵也会来此地渡船赏灯。”先生缓缓摇动着船桨，将拨动着的水面划开。“不过先前……都是只身而来。”

　　“小馥是第一个陪我的生灵。”

　　听到先生的话语，我一时有些后悔勾起他如此落寞的回忆，破坏了如此美好的氛围。而比起这件事，心中的另一份情感更令我慌张。嗓子有些发干，我闭上眼睛，眼底的光影被隔绝。

　　心底悸动，我迟疑惶恐而地开口。

　　“渐川可曾有有情人？”

　　第一次如此直截了当地直呼先生之名，我悄悄将眼睛眯起一条缝。

　　先生半晌不答，甚至神色都无改变。我有些不是滋味地想另寻话题，缓缓叹了一口气。

　　先生却又忽然开口了。

　　“明知故问。”

　　我被额头上温热而柔软的触感吓了一跳，猛然瞪大双眼看着先生，一时间忘记了言语。

　　“祝小馥，余生喜平快乐，安康无忧。”

　　难以言喻的喜悦迅速汹涌进胸口，我的指尖有些颤抖，嘴角却已抑制不住地扬起。

　　耳廓里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眼睛有些发酸，我如今才发现了一个诚然显而易见的事实——我对一个相识不过一个冬天的人类产生了心悦之情。

　　也许是身为蛇，所持有的生命本应过于短暂，亦或是先生的言语举止太过温柔。我对先生不知从何时开始，产生了一种迷茫的情感，涩涩地堵在心中。先生曾说有情人是两情相悦，虽无血缘之亲却得以共度余生的眷侣。

　　而我也着实想同先生共度余生。这可否称作半对有情人呢？我不甚明了。

　　只是在这一刻，一切的思绪都被先生轻轻落在额头的吻清空了。

　　先生递来一只花灯，我接过那盏小巧的光亮，慎重地将其放入水中，道：“祝渐川……”

　　声音有些沙哑，我清了清嗓子，对上先生的视线，神情严肃且认真，许下压在心底的契约。

　　“祝渐川长命百岁，日日平安。”

　　“余生……都有小馥陪你。”

　　除去许先生一生，我思索不出任何能表达自身情感的话语。但也许，只这一句便已足够。

　　先生的眼中终于掀起了一阵波澜，久久无法平复，沉默地与我对视着。

　　这一刻似乎停驻了许久，我和先生眼中，对方的影子互相依存，映照河水荡漾。

　　木船靠岸，我牵着先生的手，心中喜不自胜，穿梭于人群。两人并肩向前缓缓而行，漫无目的，但每踏过一寸土地，便觉心中的情感又多了一分，十分满足。街边最明亮的一家铺子里挤满了人，旁边站着个年迈的老翁，正杵着一根竹竿，上面缀满了亮红的果子，如烟花般四散开，先生让我站在原地，前去买了一只。

　　“小馥尝尝味道如何？”

　　我接过竹签，凑过去轻轻咬了一口，甜腻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开来，紧接着就是一阵柔和的，果子特有的酸甜，糅合在一起，味道十分独特。

　　“好吃。”我晃着手中的竹签笑到，“先生给的我都喜欢。”

　　我把竹签递到先生面前：“先生也尝尝。”

　　先生愣了愣，随即握住我的手，咬下那颗被我啃过一口的果子，恍然意识到这种行为的含义，我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

　　先生放下了我的手，轻声道：“确实不错。”

　　身后的嘈杂忽然停了一瞬，原其乐融融的气氛戛然而止，忽而爆发出一声高调的尖叫，恐慌的叫喊随即此起彼伏，人群乱成一团四散开。我下意识转身看去，身后的亮光突然被一个来不及躲闪的黑影蒙蔽，一个身影迅速撞了过来，先生把我向他那边护住，却还是被撞了个踉跄。

　　几乎刹那肩膀便传来了一阵剧痛，那人什么话都没说 ，竟如此淡然地离开了，只留下一个张扬不羁的背影，恍惚之间我好像看见了他的眼眸，瞬息的影子中透露着狠戾。手中的竹签掉在了地上，剩下的几颗糖葫芦被仓皇逃窜的人们踩碎，裹在上面的糖如蜘蛛网一般裂成碎片铺在了地上。

　　我有些吃力地捂住肩部，后背满是因疼痛而产生的冷汗，先生见状急切地把我带离那一片慌乱，逆着人流闪入一条几乎无人问津的清冷巷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