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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落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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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落定
掌灯时分,太傅府灯火通明,厢房内议论声此起彼伏。
江氏满面愁容,独坐在厢房一角。眼看着丫鬟们已换了不下五趟茶水,众人却没讨论出一个结果,额间的皱纹随之越来越深。
卞远修一下朝,便与众人赶到太傅府,一起讨论救人事宜。
太傅于仲枢,原为太子少傅。为官二十载,一路荣升,方至如今高位。所收门徒,如卞远修等,皆是朝中命官。于仲枢贯以于氏家风肃清朝野,朝中为臣者无人不知。其子于甫、于琉,一为按察使,一为加授大中大夫。又有小女在宫中为妃,于家之人在朝中亦可谓呼风唤雨,不知“惧”为何字。
圣上怕是容忍已久,此番才借机铲除心腹大患。
卞远修皱眉道:“如今圣上大怒,谁提及太傅一事,怕都不得善终。”
另有人道:“云妃可曾求过圣上?”
卞远修道:“昨日就已求过,圣上竟未接见。”
江氏双眼微红,用罗帕拭泪。她每日坐在厢房之内,听着众人解救之法,却无一所得。
于甫命人道:“带夫人回房先歇着吧~~”
于琉搀起江氏,劝慰道:“娘,爹一定会救出来的,您放心吧。”
江氏微泣,道:“难怪昨日我梦见你爹,他说我俩夫妻缘分已尽。如今这般,你爹说的话还不是真的吗?”
于甫黑了一张脸,道:“娘,你怎么知道爹就一定救不出来?”
卞远修也道:“夫人,大公子说的是。梦从来都不当真的~~”
江氏听了这话,心里稍微宽慰。却仍是伤心,一个劲地喊死喊活。
于琉无奈,搀着她,缓缓地送她回房。
厢房门一开,就看见一名蓝衣女子和一个俏丽的丫鬟立在门外。她俩身后亦有一人,一袭深色锦衣,面容俊秀如玉。
蓝衣女子向他微微点头,道:“二哥,夫人这是~~”
于琉诧异,只觉得丫鬟熟悉,这蓝衣女子却从没见过。
听她喊自己“二哥”,脑子才反应过来。心里一喜,道:“渃儿,是你?”
慕容渃淡笑,微微转身,欲代为引见。
于琉却脸色忽变,脸上看不出是惊还是喜,怔道:“王爷~~”
屋内等人听到声音,也都纷纷出来。除了卞远修脸色如常,众人尽皆惊诧不已。看向萧冉和慕容渃的眼神出奇得怪异,似乎不辨是敌是友。
萧冉徐徐上前,笑道:“诸位大人不欢迎本王?”
卞远修拱手道:“王爷能亲临,已是莫大的荣幸。庭间风大,说话未必听得真切。王爷里边请~~”
萧冉回身,看了一眼慕容渃。眼神轻柔,喻意俨然。
慕容渃了然,笑道:“于叔,冉王来此,只是想通知诸位,明日义父就能安然出狱。只是明日朝堂之上,大家需口供一致而已。”
卞远修微微激动,道:“冉王的意思是~~”
萧冉脸上浮现出一股子倦意,语气也颇为平淡。
“明日朝堂之上,范文忠会证实先前少师亲笔为伪造之信。此外,六部各位大人也都会为太傅求情。诸位大人,若还有什么推卸的法子,明日不妨一道,本王乐意助之。”
众人都不由欣喜若狂,于甫低头拱手道:“多谢王爷,于家必定感恩图报。”
其余诸人也都纷纷上前言谢,慕容渃看去,只觉得萧冉眼神越发冰冷
。方才说话的时候,还是勉强为之。一盏茶的功夫,他的兴致似乎全无。
目光早已飘远,似乎怎么来的,也预备怎么走。
慕容渃忽道:“慕容渃送王爷一程。”
萧冉微顿,方才有些困意的双眸里,光润暗流。
众人也都跟着道:“王爷慢走~~”
玉蝶走向江氏,道:“玉蝶先送夫人回房,小姐随后就到。”
江氏应了一声,看着慕容渃同萧冉结伴出府。脸上泪水全无,对玉蝶笑道:“我听人说,冉王少年英俊,是圣上最为器重的胞弟。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却不知渃儿怎么同冉王结识,如此缘分,真可谓天造地设。”
玉蝶脸色微差,淡淡道:“夫人说得玩笑话。小姐原先就心有所属,与王爷只是泛泛之交。”
江氏不曾料到,却犹自开心,道:“我也听人说过,冉王不太爱理朝政之事。不过倒同了渃儿,有些江湖心性。”
玉蝶淡淡应道:“夫人说的是。”
夜凉如水,太傅府外除了等待萧冉的仆人之外,已无他人。明月高照,春风晚吹。能带给路人几分清凉之外,又多添几重诗情画意。
蓝袂微扬,慕容渃笑道:“王爷虽是庙堂之人,却有着江湖中人也难及的豪侠性情。”
萧冉淡笑,眼中隐藏着些许的欣然。却不知为何在她面前,总会轻浮起来,随意却又暗中藏意地笑道:“为二小姐解忧,萧冉是不问缘由的。”
慕容渃对萧冉出言轻佻已然见怪不怪,脸上依旧笑意浅淡。
晚风拂起她及腰长发,如细长绿柳,乌黑流瀑,飘散在耳边。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
萧冉微怔,须臾方回转视线,望向前方。
前方已能看到在街巷口等待萧冉的抬轿,众侍仆都静静地等着。
慕容渃侧身,脸上也带起一股倦意,辞别道:“王爷之恩,慕容渃怕是今生都无以为报。”
萧冉眸里掠过一丝光,极为浅淡。浅淡之下,所代表的含义,慕容渃却是万万不敢乱来。
果然,萧冉侧身,目光柔和,凝视向她。谈不上深情款款,却喻意显然。他道:“萧冉的心意,二小姐还不明白吗?”
慕容渃微诧,而后漫不经心地一笑。望向他的眼睛,徐徐道:“王爷的意思,慕容渃实在不懂。布局之人是王爷,解局之人也是王爷。王爷不妨说说看,慕容渃应该明白些什么?”
萧冉微微阖眼,而后睁开。嘴边犹自带着笑,问道:“二小姐是何时发现的?”
慕容渃笑道:“在双阙楼的时候。”
萧冉淡笑,有些兴趣地看向她,问道:“二小姐为何起疑?”
慕容渃微微侧头,看了一眼不远的王府侍仆,道:“王爷是出了名的不理朝政,那日却对义父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慕容渃纵然不聪慧,又岂会愚昧至此?义父在朝中可谓中流砥柱,就算是退隐,想来也当安然惬意。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王爷既能劝服六部之人力谏,自然也能暗中授意。想来王爷也是同圣上相商过的,不然,何至于如此简单就能救义父出来?”
萧冉不紧不慢道:“二小姐不妨给出依据。”
慕容渃微笑,暗自忖度,试问道:“这还用我说吗,教主?”
萧冉双眼徒然睁大,眼光中有闪过惊疑。见她一脸早已知晓的无畏模样,无声地叹了口气,道:“二小姐又是何时发现的?”
慕容渃却恍然,道:“你果然是。”
随即好笑,自嘲地别过脸去,喃喃道:“早该猜到了。偌大江湖,萧氏贵奎如何会放得下心。”
忽然又想到什么,抬起头,对着萧冉就骂道:“王爷果然够歹毒。子桑陌身怀武艺,却无心涉足江湖。你竟害他全家,逼他投入岐魄教。再一石二鸟,拖累我义父。”
萧冉表情不变,俊秀如玉的脸上也隐约含着丝丝怒意。好像是为了故意激怒她般,回道:“本王何乐而不为?既能收他入教,又能试探出燕姬到底是谁家小姐。如此双收的手法,不也是二小姐的一贯作风?”
慕容渃大惊失色,望着他道:“你早知我是谁。”
“早知?是名闻天下的广筵公子,还是恶名昭彰的慕容罗刹?或是妩媚惑人的燕姬?难不成还是~~”
“够了。”慕容渃微叱。微红的双眼,直直地望着他,讽刺道:“王爷似乎看了慕容渃不少好戏。”
萧冉眼中已无笑意,“知道我是岐魄教教主的,还没有几个像二小姐一般的人物。”
慕容渃微微侧头,道:“我不清楚王爷在太傅府周围安排了多少死士。但慕容渃还是自信,能撑到家仆赶过来。”
萧冉冷眼扫过附近,反讽道:“二小姐的意思,是本王无处可逃吗?”
慕容渃道:“不敢。王爷既然清清楚楚地知道慕容渃的底细,当然也知道慕容渃诸多行事的目的。”
萧冉冷笑,嘲弄道:“这说起来,多会让人妒忌,尤其是本王。”
慕容渃淡笑,右手微扬,二十多人从街巷两边墙垣上齐一跳下。各个身穿劲装,手中持剑,眼中精光熠熠。
萧冉脸上半点惊诧也无,点头道:“我原以为是乱党余孽,却不知原来二小姐早有安排。”
“王爷不也是有所准备,那轿中坐的可是秋堂主?”
轿帘被人掀起,一个黄眉圆脸的狰狞女子恰恰坐在其内。
秋蓬走出轿子,手中长剑衬着月色,反射的却是寒光。她扫了一眼慕容渃,讥讽道:“我还以为你长什么样子。易容与没易容一样,都是狐媚妖精。”
慕容渃无所谓一笑,蓝纱轻扬,手中已多了一把家仆递来的十寸软鞭。
对着秋蓬笑道:“秋堂主可知道,江湖上与你齐名的丑女,也正巧,是你口中的那个狐媚妖精。”
秋蓬斜眼,瞥到她手中长鞭,笑道:“百花鞭?这种伎俩,你也敢在教主面前放肆?”
说罢,人如闪电,长剑直指,直朝慕容渃刺去。
慕容渃蓝袂一扬,鞭从手出,如缠藤绿蔓,一瞬便缠住长剑。
秋蓬后退,欲卸掉鞭上力道。动了两下,才发现脚下一步都动不了。
慕容渃却丝毫没动,手上力道都仿似没有使出。含笑望了秋蓬一眼,言简意赅就是:谁的伎俩更差一点,谁心里明白。
秋蓬气急,丢掉长剑,右手顺势一掌招呼过去。慕容渃当即甩开长剑,侧身躲过。蓝袂荡起涟漪,身子旋转之时,手中长鞭亦能反转,攀住秋蓬右手,只一瞬便牢牢缠住。
秋蓬一下重心不稳,被慕容渃连手带人一同拖到前方,栽了个大跟头。
爬将起来时,原来的长剑一端已在自己脖间,另一端在慕容渃手上。
秋蓬忍不住大声道:“燕姬,你敢!”
慕容渃微笑,回道:“秋堂主好大的魄力。”
萧冉冷然地看着她二人动完手,须臾方道:“二小姐以为,区区二十人,困得住本王?”
慕容渃头也不抬,犹自望着秋蓬狰狞的面孔,道:“那日舒二公子都困不住教主,慕容渃又岂敢大放厥词、不自量力呢?”
后面家仆上来,用麻绳扣紧秋蓬,点了穴道,拖了回去。
慕容渃看向萧冉,道:“慕容渃斗胆,想与王爷缔约。”
萧冉自嘲一笑,道:“二小姐不妨直说,本王自负,除了命,还没有什么舍不得不给二小姐的。”
慕容渃眸中闪过冷意,缓缓道:“还子桑清白。”
“子桑?”萧冉重复,而后失笑,“如我说不错,二小姐一向以舒二公子为纲为要。何时费尽心思居然为了别的男人?”
慕容渃难得学他口气,回道:“若是王爷关了岐魄教,安安心心当个王爷,慕容渃或许有一天也会为王爷花费些许心思的。”
萧冉目光精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二小姐记得今日所说的话。”
慕容渃淡笑,道:“王爷的身份,慕容渃绝不会告诉第三个人。”
萧冉脸上掠过一个讥讽的笑,眼光落在那二十名家仆上。
慕容渃淡道:“王爷不记得了吗?他们可都是以前教主身边的死士。口不能言,耳不能听,光会用眼睛看而已。王爷不是向来最器重这种人吗?”
萧冉冷笑,转身徜徉而去。
慕容渃命人放了秋蓬,仿若无事发生般地准备回太傅府。
秋蓬挣脱掉,大叫道:“燕姬,你也杀了不少名门正派。你以为,你能安然嫁给舒二公子,做你的舒二夫人吗?”
慕容渃脸色忽冷,回身望向她,一字一句道:“秋堂主不妨回去看看,有哪几个是燕姬所杀?”说完,径自扬长而去。
蓝袂在夜风中扬起,不知为何,飘忽若雾。远望过去,遥遥不知其所踪。
未等秋蓬反应过来,一行人就已消失在了街巷里。
娉婷赶过来时,就看到小姐独自一人倚在墙角。无声地坐着,低着头,藏在环着的双臂内。
是累了?还是倦了?
墙角上已长出了初春的嫩草,在月光下晚风中摇曳着。摇曳的身影,在她面前,触手可及。她却连头也没抬,娉婷知道,小姐哭了。小姐哭的时候,没人听见,也不会让人听见。但是自己知道,小姐的肩在抖动着,比墙角那株草还要颤得厉害。
娉婷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来,笑道:“刚才小姐真有气势。那秋黄眉看小姐的眼神,哇,跟看鬼神一样。”
慕容渃仍旧低着头,一个字也不说。
娉婷自责地低下头,揪了揪头发,大骂自己嘴笨。哪有这么安慰人的,自己怎么没笨死的?
却是在自责间,忽然听到小姐说话,声音微浊,却肯定异常。
“燕姬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