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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上纪·荒涌 ...

  •   ……
      驳兽吃的精魄太多了,多到他觉得自己有了幻觉。
      幻觉里,他咀嚼着浅婴对盛鼎的爱和痛,时时沉默、久久茫然。他觉得自己好像也跟着浅婴一起,爱上了那个济世救人、百川融胸的盛鼎,可爱又可恨。
      可是第二日,他又似乎会变成盛鼎,默默品茗他对浅婴水中影、指尖月般小心翼翼、不可说的爱怜,又要不断告诫自己,远离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驳兽觉得自己中毒了,这份毒浸润着他的四肢百骸,慢慢渗进了骨血,蚕食了他的神经。
      待他难得清醒一次时,竟发现他嘴下叼着滴着血的肉块。
      他竟在迷幻中闯入了雪兮庭秘境,撕咬吞噬了其他活着的瑞兽!
      起先是惊慌,之后却是释然。驳兽左顾右盼确认没有其他瑞兽发现自己,便慢条斯理地吃完了面前这个倒霉蛋。
      我需要力量。浅婴需要我的力量。
      他这么对自己说,优雅地舔了舔带血的獠牙。
      ……
      渊非常严厉地斥责了浅婴。
      那家佃户的女儿在被藏起来的时候,与虎蛟真身照了面,又是被生生断了一桩姻缘。渊说,那位袁姑娘的命盘已乱,日后必得补还一段姻缘给她。
      渊本要对浅婴有所惩戒,可是,一座不该出现的虚塔遽然冲破华州云端,刺破了迦南源近东泱的一片土地。
      地动山摇之中,渊的神识只能留在雪兮庭里,凤子还未从涅槃之中缓释过来,虎蛟需要看护千松木,重生的浅婴年龄尚小,亦无他法。
      在渊叹息着只能听天由命之时,鬼使神差地,驳兽第一次踏出了雪兮庭。
      他发誓,他只是想躲避脑海中那些纠缠纷扰的情感,盛鼎和浅婴都在雪兮庭里,他实在是无法认清楚、撇干净自己到底是谁,那何不离开?既然虎蛟可以入迦南,他有凤翅鞭,是不是也可以?
      他想去看一看这个被浅婴和盛鼎灌溉营造出来的迦南源。
      驳兽踏云而至那座诡异的虚塔之处,只见整座山体被顶破突出,山石崩落,山腰上一整片枫树林东倒西歪,满目疮痍。
      虚塔里的人是出不来的,渊的判断冷清却正确。驳兽也不敢冒然炸山,更担心自己的擅自行动已然触怒渊。
      见之苦却不得救,呜呼哀哉,奈何。
      他落下云叹息,在树木颓败的山脚下徘徊了片刻,突然抬掌砸向自己的脸。
      闷声后,两颗獠牙落地。
      驳兽将两枚獠牙隔开一段距离,埋在了这倾颓的山脚下。
      ……
      盛鼎看清了,这是第一次虚塔紊乱,它出现的地点,便是如今的倾山。
      驳兽埋下獠牙的地方,便是山门口那两柱山门玉石。
      ……
      ……
      ……
      渊没有追究驳兽擅自离开雪兮庭的事,他似乎忘了驳兽。
      驳兽却没有多少心思去担心渊,因为他依旧很痛苦。
      无法掌控,无法消化,他以为自己可以,可是浅婴和盛鼎两人交错的情感却日复一日影响着他。那些情感没有因为时间被消磨,却日益强烈。
      驳兽觉得自己被反噬了。
      那一日他陡然把脸埋进了云海中,乍然抬头,似是有所悟,心里喃喃:欲念不可说,爱恋无处说。
      对浅婴,他有着欲念却不可诉说;对盛鼎,他怀着爱恋却无处诉说。
      迷茫、害怕、愤恨……
      日以继夜的折磨之下,驳兽觉得自己疯了。他应该恨这两人,如此这般弯弯绕绕、儿女情长,害得他受苦成这般,可是那日顿悟时,他却明明白白看到了自己的心,对于浅婴和盛鼎,他满是牵挂和期盼。
      ……
      ……
      ……
      默默看护着两人,似乎也可以。
      既然你们无法相爱,那么我替你们爱就是了。
      驳兽蹲守在璧隋阁下,目光烁然。他觉得已经可以感知到在迦南源上的盛鼎和浅婴,总能模糊地看到一些他们在做的事。
      那些精魄还真是好东西啊,赐予了我无限的力量。
      我要更多。
      驳兽很高兴,不被盛鼎和浅婴情感困扰的时候,他隔三差五又会去雪兮庭各种秘境里逛一圈。
      你们不在我身边,我却在你们身边。想不到吧,浅婴?想不到吧,盛鼎?
      驳兽在雪兮庭里孤独地徘徊,像只幽魂。
      ……
      ……
      ……
      第五、第六、第七世,浅婴对盛鼎的主动追求,渐渐变成了固步自封。
      迦南源已然成型,所有似乎都按着《迦南史》所书稳步发展起来,华州之人完全融入了迦南源,北渊雪兮庭逐渐化为海市蜃楼,名为孤城。
      浅婴尝试躲避,假装漠不关心,似乎也能和盛鼎安稳过一世。她想拒绝盛鼎的续命,便开始小心翼翼不再以身犯险,两人似乎的确可以活得比以前更久一些。
      但是盛鼎并不领情,埋葬割舍了对浅婴的情感之后的他更加豁达济世,便是什么都要以苍生为重,给浅婴续命续得更加义无反顾。
      盛鼎总要出去寻一些苦难之人施以援手,浅婴兴致缺缺,有时会赶去助一臂之力,有时又仅是隔岸观火,看着盛鼎焦头烂额的模样,千钧一发之际才会出手兜底。每当这时,她就会嘲笑盛鼎的飞蛾扑火、自寻烦恼。
      盛鼎默然不语。
      哪怕迦南世人不再单纯,哪怕华州带来的利益逐渐熏心染智,哪怕质朴的迦南人已经滋长了猜忌、防范、甚至是倒打一耙,盛鼎依旧选择出手相救。
      虚塔渐渐有了残音,盛鼎根本不会顾及残音侵脑,哪怕忙了一夜转移华州人后双耳血流不止也全然不在意。
      浅婴恼怒至极,却无法撼动盛鼎贯彻凤子之命的分毫决心。
      浅婴知道自己的愤怒源自于恐惧。凤凰只有九世,她对于盛鼎完成使命身消魂散的恐惧日益加深,她只能在夜里的梦里大喊求助,却没有人能听得见。
      ……
      ……
      ……
      他们在一起,却早已渐行渐远。
      ……
      ……
      ……
      第八世,岷山虚塔之行,面对绛紫毒蜘蛛的出现,盛鼎执意救人,浅婴遭到火焚与重伤,却是把佩剑给了盛鼎防身。
      破指染血,两指无名指连心脉之血,命脉交融。盛鼎匆忙中为浅婴续命,仪式未完成时被悠悠转醒过来的浅婴猝然打断。
      “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这样救我!你到底听不听我的?!”
      浅婴怒道,怎么都冷静不下来。
      “让你别管无关的事,你偏要管!让你别救我,你偏要救!让你好好活着,你偏要找死!”
      “你马上给我滚下山去,马上给我滚回孤城!”
      ……
      最终,浅婴流着泪哽着嗓子对离魂无知的盛鼎说道:“你看看,你管的都是些什么闲事……”
      她带着离魂的盛鼎离开了,却好像什么都没有救到。
      ……
      盛鼎曾经旁观过那段经历,现在看得更清晰。那段续命是被提前转醒的浅婴打断了的,她甚至想要强行还命给盛鼎。就是这一断,凤子的命盘横生了一丝枝节,加之那段与袁家女的稀里糊涂的姻缘,他的九世涅槃,将会被拖延。可是那时候的浅婴不知道,盛鼎也不知道。
      ……
      ……
      ……
      浅婴不知道这些,即使知道,也并不能消磨她对于盛鼎第九世涅槃魂销的恐惧。
      在焦虑与恐慌中,浅婴默默下了捅破天的决定。
      她决意让盛鼎脱离凤子的命盘。
      浅婴悄悄定了穆氏兄弟作为迦南的接班人,然后,带着盛鼎去了那被结界完好保存的小屋外。
      盛鼎看着那间屋子,目色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浅婴观察了他的模样,似乎信了他已经不记得这里是哪。
      她踏入屋内,从蒙尘的屋里拿出了一筐收集了许久的各色羽毛。
      她递给他,认真地恳求:“做条裙子给我吧,我的生日快到了。”
      盛鼎垂眸看着这筐色彩,沉默了一会儿,始终没有接过去。
      “你我哪有什么生日。”他开口,声音沙哑。
      盛鼎再次拒绝了她。
      浅婴吸了吸鼻子,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
      是夜,浅婴独自在屋里坐了一夜。她看着那间屋子还是红绸盖着的样子,只是已经破败积灰,自嘲笑道,原来她的结界也抵抗不了这百年光阴的轮转侵蚀。
      那筐羽毛没有了任何意义,被随意丢弃在屋外。
      盛鼎在屋外站了一夜。
      第二日,浅婴推开门,看到放置那筐羽毛的地方已经被凤凰火灼烧,灰烬随风散光,徒留一些焦黑的印记。而盛鼎,留了话给虎蛟,已经先一步去探寻西沧山洪影响去了。
      就是那一瞬间,浅婴无比清晰地知道,盛鼎不要她。无论多少年,无论她做什么,无论她如何,盛鼎都不要她。
      她心里的防线在这一刻,决堤了。
      那些憋了几世都没有掉的眼泪,在那几个月里汹涌泛滥,似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浅婴每夜对着北渊孤城方向流泪,心中声声质问着渊,为何要这样对她。
      她原来觉得,只要让盛鼎脱离他的命运就好了,她不想再看盛鼎无止尽地奉献,不想再看盛鼎无意义地死去。可是现在发现,这是不够的。如果他不在了,那她留在迦南源又有什么意义?
      百年千年地过下去,抱着回忆和爱而不得,能活吗?
      能活的,可是她不想这样活着。
      她瞒着所有人,开始炮制占卜之祖。
      ……
      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不知道。
      驳兽知道,他在雪兮庭里打着盹,一个激灵醒了过来,隐约觉得有些不安。
      ……
      ……
      ……
      驳兽看到浅婴回到雪兮庭,一路跟着她,发现她被冉遗鱼群攻击。只因她惧怕鱼类活物,心浮气躁,所以一时半会儿拿不下他们。
      驳兽跟在她身后,因为吞噬过许多冉遗鱼,便以体内冉遗鱼精魄震慑了鱼群。
      浅婴见到驳兽眼前一亮,不疑有他,郑重恳求是否有一族之物可以给她使用。
      驳兽警告她:“你的所作所为事关重大,这样一意孤行地胡闹,迦南源的天翻地覆就近在眼前!”
      “我们一族多少都承载着帝王将气,如果你是困于迦南源的推进……你相信我,虎蛟和盛鼎无法做到的,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驳兽当时只以为浅婴是困于迦南大事,却没想到,浅婴已经被自己的感情逼到了绝路。
      驳兽极力规劝浅婴:“我所见的华州能人皆不是孤军奋战,你能求助的人太少才会走入迷局。你再等等,等我修成人形就可以出雪兮庭帮助你。你的困局还有很多解决之法,不是非要走无法回头之步。”
      浅婴却说:“等不到了。”
      驳兽不知道这句等不到意味着什么。他只是觉得,一定是自己还不够强大,不然就可以护住浅婴,为她挡去那些迦南带来的烦恼。他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渴望力量。
      我要化成人形,我要帮助你守护这迦南源。盛鼎为你做的,你要做的,我都能做到。
      浅婴戚戚地拒绝着驳兽:“你不懂我是为了什么。你不会懂的。”
      驳兽心里的那股不甘愈发蓬勃。
      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驳兽取得了冉遗鱼王的骸骨,再掰下了自己灵力充沛的螺纹灵角,置于璧隋阁前赠予了浅婴。
      但是浅婴还是没有等驳兽,她感恩于驳兽先出的灵角,却依然没有把他当成可以和自己并肩作战的朋友。
      对浅婴来说,驳兽只是那个被她驯服的瑞兽罢了。
      几日后,驳兽看着浅婴身着绯红衣裳,施施然踏入璧隋阁。
      踏入之前,她对着驳兽日常躲藏的地方深深行了一个礼。
      驳兽的所有不甘、期待、恼怒、爱恋和追寻,全部戛然与之在五方占卜之祖被发动的一日。
      千百年来一直环绕在他手上的凤翅鞭忽然松脱,迦南源上乍起四座虚塔。
      渊从孤城中匆匆赶来,只见到隋阁顶上一地损坏的瑞兽骨骸。
      浅婴操控占卜之祖打破了凤子的命盘,让盛鼎脱离了生生世世为她续命涅槃之苦,然后亦决然将自己的命盘斩断。
      ……
      盛鼎弃了她。她便弃了迦南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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